63 章

第 63 章

東園。

落晖堂。

屋檐上, 假山頂都還殘留着點點疏雪，陽光落上去的時候，給院子又添了幾分典雅古意。

靳池回來後先去惜芷園拿了點東西, 然後才到的靳老的落晖堂。

此刻，一老一少面對着面。

一個正端着茶杯細細品着茶, 一個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等到靳梅溪手中的那盞茶喝完了，靳池才緩緩開口, 叫了一聲“爺爺。”

只聽靳老爺子冷哼一聲，這才半擡起眸子：“這麽長時間不回來, 突然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想必沒安什麽好心吧？”

靳池：“……”

靳梅溪看到他這幅模樣就來氣, 從小到大都是這幅惜字如金的樣子，空長了一副好面孔。再看看隔壁老秦家那個孫子，回到家裏小嘴叭叭就沒停過, 哪怕兩個人拌嘴呢？家裏熱熱鬧鬧的, 多好。

“說吧，這次有什麽意圖？”

靳池頓了一下, 也沒猶豫。

甚至沒鋪墊，直接來了兩個字：“聯姻。”

靳老爺子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你再、再再說一遍？”靳梅溪睜大眼睛盯着他, 目光震驚犀利, 像是能把他穿透了一樣。

靳池沒什麽表情地又重複了一遍：“聯姻。”

靳梅溪：“……”

肉眼可見的，他臉上的表情由嫌棄變成了驚喜。

思來想起還是自家孩子好，平日裏不說話, 一說話就給放個大招, 秦家那個孫子再熱鬧有什麽用，現在依舊不是單身狗一個嗎？

“哪家的孩子？”

靳池很簡單地回複：“舒家, 大小姐。”

一聽到這，靳梅溪心裏就更歡喜了。

他本來就對漾漾有好感，之前就期待兩人之間能擦出點火花，這麽長時間沒有兩人的消息，差點還以為那點火花都滅了。

沒想到不僅沒滅，簡直就是燎原之勢。

難得看靳池有這樣按耐不住的時候，雖然心裏早都肯定了這門婚事，但是因為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進展到了什麽情況，決定拿出點靳家族長的架子套一套他的話。

只見靳梅溪摸了摸下巴，閉了下眼若有所思道：“舒家啊……”

“單論門第的話，和我們家差的還是有些遠。”

“是嗎？”靳池淡淡道，語氣帶着點不自知的冷漠。

“當年我當司令那會，”靳梅溪回憶，“舒文徵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任——”

靳池很敏捷地補充：“沒想到過了兩年，人家也成了司令，您老倒是回家了。”

“嘿你這孩子！”靳梅溪有些氣急，“那不是你奶奶生了場病，我這才緊趕慢趕回來的嗎！”

“那後來我做生意還比他早十幾年呢，不說別的，當年産值就有這個數！”

就在靳梅溪準備對自己的産業高談闊論侃侃而談時，耳邊悠悠響起一聲——

“然後沒過兩年又把股權抛售去山裏研究字畫。”

靳梅溪：“……”

這還沒完，靳池又補充：“現在連舒明啓的股份占比都比不上。”

靳梅溪：“？？？”

他很不服氣道：“你以為我那是混不下去才去山裏隐居嗎？我那是——”

“錢賺夠了。”靳池依然補充。

“對了——”

對個腦袋。

這句話靳梅溪一說出來就後悔了。

再看靳池，剛剛那副冷漠的姿态散了些，此刻嘴角輕輕勾起，露出淺淡笑意。

好家夥。

原來這小子在這兒等着他呢。

連哄帶騙的，先把他之前的假設一一反駁，現在又來用甜言蜜語讓他開心。

想當年無論是戰場還是商場，他是何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現在竟然這麽輕松就落入了這小子的圈套。

不服老都不行。

靳梅溪準備咳兩聲掩飾尴尬。

還沒咳完，熱茶已經擺在面前了。

靳梅溪盯着那茶杯看了兩秒鐘，又看了靳池。

印象中，他眼眸中那點陰翳和偏執似乎都消散了些，有種少見的清亮。

他又想起前幾天李德明給他說的事情，靳池在國外辦墓園延續手續時，不再像從前那樣不聞不問，而是打破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親自進門祭奠。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

他心中的那塊堅冰終于消散了些嗎？

是不是也和漾漾有關呢？靳池這孩子，雖然是他最疼愛的孫子，但是一個大家族中要掌理的事情多之又多，偏偏父母又遇到了那樣的事情，他雖心疼，但是給予他的關注和偏愛永遠都是有限的。

這樣艱難的人生，如果真的能遇上那樣的一個人，也算是無憾了。

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就在靳池以為還要和靳梅溪就這個聯姻的問題大戰三百回合時，只聽他非常幹脆道：“那什麽，漾漾人呢？今天有沒有時間過來吃個飯？”

靳池：“……？”

請問您是坐着火箭嗎？

态度轉變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今天不行，她有事去了蘇城。”靳池簡單回答。

早上時他剛準備出門和她一起吃早飯，就收到她有事回家的消息。

具體什麽事情好像也沒說清楚，似乎是老太太想要回老家的寺廟禮佛，因為在蘇城那邊，她放心不下，就跟着舅舅去了。

然後就聽到靳老爺子連嘲諷帶鄙視：“連自己女朋友都看不好，還在這兒聯姻。”

“……”

不過聽到蘇城兩個字，又陷入了回憶。

“蘇城啊……确實是個好地方。”

“還是好些年前，老舒說自己在那邊有個茶園，邀請我去喝茶，但那會事情太多，總說這要去，最終也沒能去成。”靳梅溪緩緩嘆了口氣。

靳池有些納悶：“老叔？您這把年紀了還有活着輩的叔叔？”

“舒！舒漾爺爺那個舒！”老爺子有些氣急敗壞道。

“……哦。”

“好像老舒說他兒媳也是那個地方吧？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靳池頓了一下。

他明明記得，秦柔是京市人。

難道……

下一秒，在靳梅溪還沒回過神時，靳池就已經匆匆出門了。

*

“給主持的香油錢已經包好了，你親姨和司機都有事，你過來拿一趟吧。”

“好的。”

禧園別苑在郊區，沒有公交車或者地鐵能到達，舒漾只能自己打車過去。

挂斷舒明啓的電話後，手機界面還停留在和靳池的聊天框上。

那條情書的消息她看到之後沒回複。

當晚，靳池也沒繼續問。

她還以為他生氣了。

沒想到第二天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發了個早安。

這麽個臺階，舒漾自然不能錯過，因為在他還沒有開口說早餐的事情時，先說明了自己有事要去蘇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強調了自己要和舅舅以及奶奶過去，所以他并沒有要求同去，只是讓他們幾個路上小心。

恰好那會舒明啓的電話打了過來，她就沒回複。

舒家思想傳統，舒明啓也堅持老一輩的做派，堅持要将香油錢包好送過去。

司機不太熟悉這邊的路，一路開到了地下車庫。

舒漾只好下了車，準備從下面的電梯上去。

沒想到在拐角處，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原來，“很忙”的秦姨，只是帶着聖誕節回來休假的舒月明去商場采購。

舒漾到的時候，兩個剛剛從電梯裏出來，正等着司機倒車。

舒漾頓了下腳步，準備等他們離開後再上去。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麽可能？！”秦柔不知道說了什麽，惹的舒月明突然開始大呼小叫。

“靳老爺子竟然為了那個小賤人聯系你？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他聽錯了。”車庫內此時沒有其他人，她的聲音顯得更像尖叫。

“為什麽你還是這麽沉不住氣？”秦柔聲音有些冷，“上次在東園的事情難道還沒有給你教訓嗎？我就是怕你這樣，剛剛才沒有在家裏說，不然你讓你爸爸怎麽看你？”

“媽咪我……”聽到秦柔的訓斥，舒月明的聲音忽然低了些。

“也怪我們大意了，沒料到這個舒漾大概率和她媽媽一個做派，你不說高中那會就看到她給他遞情書嗎？還好當時讓你撕掉了……”

恰好此刻的司機将車子倒好了，秦柔一邊說一邊進門。

只聽車門“嘭”地一聲，将她的後半句話也關了進去。

接着，朝着出口駛去。

舒漾在安靜地車庫中站了好一會。

腦海裏面亂糟糟的，良久，才在腦海中拼湊秦柔提到的那幾個詞。

情書……

撕了？

可是她明明看到……

有車駛入車庫。

大概是沒想到拐角處竟然站了人，急急地踩了下剎車，然後煩躁地按了幾下喇叭。

舒漾這才回過神來，将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抽出，匆匆忙忙上了電梯。

家裏沒人，是王嫂開的門，将包好的香油錢給舒漾後，甚至沒讓她進門休息一會。

舒漾也習慣了，直接下了樓，将情書的事情暫且放了放，打車去了車站。

蘇城距離京市四個小時的車程，奶奶和舅舅已經在站臺等着，舒漾沒提去舒家的事情，只說學校有事情耽誤了。

十一月底，蘇城的氣溫也有些低。

路上還一直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因為陪着奶奶和舅舅聊天，也沒空想早上的事情。

直到出站時，不經意地往馬路對面看了一眼。

視線在雨幕中交彙，她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