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送禮
送禮
第三十四章
紀明意不動聲色地問:“七月的院試, 你要去參加嗎?”
陸承眼也沒擡,眉眼冷淡地問:“你希望我參加?”
——自然,畢竟我答應過你爹, 會好生規勸你!紀明意心想。
話卻不能這樣說,只因若是這樣說出來,按照陸承的脾性,絕不會安分。她只好道:“郎君十六歲考中秀才, 在西安府已被傳為美談。郎君那日說你早慧, 你既然早慧, 想必應當不遜于他才對。”
“你若是十三歲就通過院試,那才是真正驚才絕豔。”紀明意激他說, “難道九郎不想出一把風頭嗎?”
陸承輕輕一聲嗤笑。
他懶洋洋道:“出風頭?沒興趣。”
“我會參加,但不是為了出什麽風頭。”陸承淺淺勾了下唇。
紀明意追問:“那是為什麽?”
陸承低眸, 瞳孔漆黑, 他心想:以前我一無所求, 現在我有想要追求的東西。我爹十六歲考中秀才,有了前途後才和我娘成婚。我也要為自己掙個前途。
——阿梁說得對,虎父無犬子,我不會比爹差。爹說得……也有一二分道理。不管未來要走什麽路, 我得先取得身份, 才能有機會選擇,有資格站到他面前。
陸承牽唇,卻沒将這些話說出來。
他說:“你不必管為什麽。”
“而且, 也不是十三歲, 是十四歲。”陸承忽而一笑, 他朗聲說,“下月初三是我生辰, 院試七月十四才開始。所以,我會在十四歲得中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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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明意觑他眼,實在對少年這勝券在握的樣子看不過眼,便故意潑他冷水:“你還沒中呢。”
“我說我會中,就會中。”少年的聲音清朗,一雙眼睛堅毅有神,他的肩背挺直有力,如通直堅硬的樹幹,他冷靜道,“我從不食言而肥。”
紀明意安靜地看着他。
沒等到女人的回複,陸承微微擡眼,見她一雙杏兒眼像是兩彎明澈的湖水,他失了失神,問:“你不信?”
他一時忽然憶起市井上那些有關他的難聽傳言。雖說端午射柳之後,也有些不同意見流傳出來,但是那些不雅的坊間傳聞并非一日之功,他的口碑想要得到完全的逆轉,終究極難。
陸承不是不知道這些傳言出自誰手,只他本就是乖刺之人,從前并不在乎。
今日卻沒來由地感到緊張,害怕女孩兒臉上會出現輕視他的情緒。
誰知紀明意只是好脾氣地笑笑,她溫柔地說:“我信啊。”
“九郎,我知道你也是很優秀的。”紀明意輕聲地說。
陸承抿了抿唇,他低眸,神思不屬地啜飲一大口茶,茶水的滾燙溫度險些将他舌尖燙個大泡。
跟前伺候的秋水忙又上了杯冷水給他,口吻着急又關切:“公子沒燙着吧?”
陸承說:“無事。”
他淡聲吩咐:“你們都下去伺候。”
這是摒開衆人的意思,秋水愣了愣,方才帶着一衆仆婦告退。
紀明意見屋子裏忽然只留他們兩人,擰眉問:“要做什麽?”
“伸手。”陸承波瀾不驚地說。
紀明意自不會伸。不僅沒伸,她還将皓腕往回縮了縮,她面露不悅,眉頭皺緊地薄斥道:“九郎,你不要胡鬧。”
陸承神色如常,執拗道:“不是胡鬧。”
“那你閉上眼。”陸承複又說。
紀明意問:“到底做什麽?”
陸承見她不肯配合,眉梢輕輕攏在一起,沉默而倔強地凝視她,就這麽凝視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紀明意滿心無奈,只好飛快地伸出右手。
少年瞬間舒展容顏,他從懷中取出一只手钏,輕輕扣在了眼前人潔白如雪的皓腕上。
紀明意的右腕登時多了只做工精良的鎏金蝴蝶手钏。這只手钏整體镂空金銀,上頭以兩只比翼彩蝶作為點綴,彩蝶繪得栩栩如生,尤其翅膀上鑲着幾顆串珠,顯得華麗而生動。
紀明意定睛細看,疑惑問:“這是你買的?送我這個做什麽?”
“當日說過會給你打個更好的,”陸承提及在馬車上的事兒,臉不紅心不跳,他笑得認真又漂亮,“不是買的,是我自己畫的。”
“好不好看?”少年揚着薄唇,像只翹起尾巴,等待被人順毛摸的大狗。
紀明意撥了下彩蝶揮舞着的翅膀,陡然想到比翼雙飛的寓意,她的心弦被無聲撥動一下。須臾,她輕輕嘆息聲。
紀明意從容地取下手钏,将其放置在桌上。她神色端穆,口吻嚴肅地說:“九郎,你爹就要回來了,你也總要娶妻的。”
“況且,我那日已經與你說得很清楚。”紀明意緩緩地将手钏推過去,她低聲說,“這個,還是還給你,留着将來送給別人吧。”
陸承的一張俊臉頓時面無表情,他指節發白。
他試圖看紀明意的眼睛,女孩兒卻稍稍側頭,不與他對視。
陸承微微扁了唇,他将桌上的茶水一口喝掉。茶水已從滾燙的溫度上降下來,入喉方覺冰涼刺骨。
少頃,陸承用力地将手钏推回去,少年板正着身子,冷冷說:“你不喜歡就丢掉。”
“我不會送給別人。”
言罷,不等看紀明意的反應,他紅着眼起身,決然地大跨步離開了。
留下紀明意獨自發怔。
-
七月初三,陸承的誕辰轉眼來到。
陸承于早膳上吃了碗長壽面,才起身去書院。
紀明意并未露面,只是在少年出門以後,問榮安說:“九郎走了?”
榮安笑笑:“是呀夫人。”
“胃口如何?”紀明意正在對鏡描眉,神色很淡地問。
榮安高興地回禀:“公子将一碗面都吃光了呢。”
紀明意“嗯”一聲,不見喜怒,倒是榮安好奇問道:“夫人為何不讓奴婢告訴公子,面是夫人親手做的?”
夫人親自下廚,連爺都還沒這樣的待遇,頭回就貢獻給了公子,要是說給小公子聽,這是多好的收攏人心的機會呀!怎地提也不讓提一句。
紀明意手拿螺子黛,一筆一筆勾勒着小山眉,眉形被大致畫出以後,她才回答榮安說:“我自有我的原因。”
“沒被九郎看出來吧?”
榮安含笑着說:“沒呢!公子問奴婢,這面是不是奴婢做的,奴婢說是。按照夫人說的,奴婢連一應火候,湯裏加了幾勺鹽都對答如流,公子又沒下過廚,哪能瞧得出。”
紀明意遂放下心,她的眉毛已完全畫好,她放下螺子黛,對鏡照了照,抿一口唇脂後,坐上馬車出了府。
清風堂開張幾天,居然每日都做到了車馬盈門。這讓初始并不看好清風堂的林媽媽刮目相看,也使得謝婆婆、柳昀、馨兒等忙成了陀螺。
誠然,車馬盈門并非巧合,紀明意深谙炒作之道,在試運營的前三天,請了大量的托,而且她很會抓客戶的心思。知道不管在哪個時代,生育問題永遠是已婚女性的頭等大事,現代女性都不能免俗,何況是在講究“母以子貴”的古代。
雖然對“母以子貴”很不以為然,但紀明意為了招攬生意,還是特地囑咐托們,讓她們大肆宣揚一番“經過這家大夫診治後,真的懷上了,給的方子比菩薩還靈”一類的言論,再争前搶後來清風堂門口排隊。
這出計策果然很是有用,上至士族夫人,下至平頭老百姓,只要還想再生的,都來排了隊,就算已經無生育需求的人,見到這家醫廬門口這樣熱鬧,也來湊趣兒瞧個新鮮。開張第一天,這股熱鬧的人流,給柳昀幾個弄得手忙腳亂。
紀明意無法,幹脆把現代的取號制度搬出來,一天最多限五十個病人,這才使她們的壓力小了些。
只是有一事令林媽媽很擔心。
——排隊的托們說的話很有大吹法螺的意思,目前的醫廬裏頭,唯一有些真本事的大夫,僅僅也就十歲的柳昀,他真有這個送子觀音的本事嗎?不孕可是千古以來的疑難雜症。
時日久了,若是被人家發現他們在撒謊,只怕清風堂要遭到反噬。
對此,柳昀倒是不甚在乎,她挑眉說:“身孕的事情,不僅在于藥方,也跟受孕女子的心情有很大關系。保不齊這些人回去以後身心舒暢,真就一朝得中了。”
“何況,你們不是說了麽,這只是個營銷手段。”柳昀邊說,邊往嘴裏塞了一塊棗兒卷,吞下去後,問紀明意,“是這樣講吧?”
紀明意說:“沒錯。”
“你學得很快,”紀明意表揚道,“我們的目标客戶不是受孕群體,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幫助普通女子解決一些婦科類的病症。”
“昀哥兒開的藥溫吞補身,那些女人吃了以後,發現身體逐漸好轉起來,自會接着為我們口耳相傳。”紀明意說。
說罷,她側首微打量柳昀眼。
柳昀來了清風堂之後,紀明意找繡娘重新給這小子做了件齊整的衣裳。柳昀不喜人接觸,被陌生人碰一下都要兇狠地盯着別人半晌,因而繡娘沒有貼身測量,只預估出了大概的尺寸。
這樣一來,衣裳無法完全合身,但是穿在他身上尚算幹淨清爽。尤其柳昀洗淨臉後,再不似從前那小叫花子般落魄。紀明意發現這小崽子年紀雖小,竟然也長得白白淨淨,叫人看着耳目一亮。
紀明意于是笑道:“你瞧你,好生拾掇一番,不也挺人模人樣。怎地從前總黑一張臉,比小花貓還不如。”
柳昀從來不喜人評價她的外表,尤其是在進過教坊以後。
但念及紀明意多次對她施恩,如今又算是她的大掌櫃。她忍住脾氣,搓了搓嘴角的糕點碎渣子,冷哼:“我是個男人。漂亮的模樣要來何用,不過都是花架子。”
紀明意聽他用稚嫩的童音說“男人”二字,不自覺就想笑——這語氣像極了九郎。
怎地自己身邊,總是這種毛還沒長齊,就迫不及待彰顯自己男子氣概的崽子?
紀明意含笑搖了搖頭。
“你繼續喝茶,我要出去忙了。”柳昀最後抓起一塊棗兒糕塞在嘴裏。
紀明意擡頭看一眼,揮手讓他去。
過一會兒,馨兒也終于騰出手來休息,見到紀明意,她微微福了個身,行禮道:“夫人。”
紀明意笑笑,慈和地問她說:“怎麽樣?是在這裏做事兒舒服,還是喜歡在雲客來?”
馨兒輕聲回:“這裏。”
“這家醫廬很好,”馨兒說,“林媽媽、謝婆婆還有昀哥兒,他們都很好。在這裏幫助別人,帶給奴婢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
紀明意平和地道:“別稱‘奴婢’了,你如今也算是清風堂裏頭的小掌櫃,每日患者這麽多,別被他們聽到。”
馨兒愣了愣,她舉眸,望着紀明意半晌,忽然鬼使神差地張嘴問:“夫人,我可以一直留在清風堂幫忙嗎?”
紀明意眼也不眨地回說:“自然,如果你願意。”
“你安心留下,待六年到了,我再跟你們家公子談。”紀明意道。
馨兒瞬間紅了眼眶,她抹了抹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紀明意在清風堂坐了一上午,淺淺觀望了下員工們的态度和客人們的需求,又特地留下和柳昀、馨兒幾個一道用了頓午膳,而後才回府小憩。
午覺剛醒,太平便跑來說:“夫人,太仆寺的陸大人來了,在咱們府上待了将近一個時辰,一直吵着見爺或者見您。奴婢瞧這陸大人難纏得緊,恐怕魏管家應付不來。”
“太仆寺的陸大人,”紀明意記性好,問太平說,“是不是就是他家小公子和九郎曾有矛盾?”
太平點頭:“奴婢打聽的是這樣。”
無事不登三寶殿,那這位陸大人此次過來,沒準還是為了九郎的事情。
紀明意心下有了成算,正色說:“為我更衣梳妝。”
“我出去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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