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不種田

永寧衛由柳娘挂帥、曹立昂做先鋒,收兵入城,依托城池固守。瓦剌來勢洶洶,連皇帝都俘虜了,氣焰格外高漲,示弱無用,只能硬拼!打退兩次接連的來犯之敵,周圍衛所也反應過來,互為犄角,相互引援。

外界消息慢慢出來,瓦剌軍打到了京城腳下,曹爽等人帶着殘兵在背後撕咬,盼着能和朝廷大軍默契配合,夾擊瓦剌大軍。

十月十二日,瓦剌大軍将主力列在西直門,挾持皇帝,要求主戰派的于謙、石亨等高階将領出迎,又索求財物無數,妄圖以皇帝為誘餌,誘捕大明主戰将領。

柳娘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過了幾日,明軍經艱苦巷戰,軍民一心,終于打退了瓦剌大軍,也先帶着人一路退到了西北,準備出關。看着請報上“社稷為重、君為輕”的口號,柳娘忍不住一身冷汗。任何時代都要挺身而出的人、舍身忘死的人,當之無愧的國家柱石、民族脊梁!

可是以臣議君,是為大忌,于謙高呼這樣的口號,又有北京保衛戰的戰功,保全皇族宗廟、陵寝,可這不足以掩蓋他推舉新君的“錯誤”。大戰之中,柳娘也恨不得殺了胡亂指揮的皇帝,可她不敢,來此世這麽多年,柳娘已經學會了明哲保身。

而今看來,何其羞愧!

柳娘原本仗着先知的優勢,還想在皇帝陷入囚籠的時候雪中送炭,做政治投機。可有于謙先例在前,柳娘覺得,讓皇帝死在關外未嘗不可,到時候“披發白衣、為先帝報仇”更能激發明軍士氣。柳娘相信,歷史上皇帝能從瓦剌大牢中出來,肯定有人設法營救,柳娘早就占據地利之便,只要擋住那些救援的人,也許于謙等救國英雄就不會死。

确定了戰略,柳娘在抵抗潰退瓦剌大軍的時候更加賣力了,等到瓦剌軍退出關內之後,柳娘一口氣松下來,直接躺倒。

大夫過來把脈,嘆道:“夫人還在月內就披甲執杖,又殚精竭慮、煎熬心血,損耗嚴重,如今已有血不歸經之兆。”

“張老說的是,主子連日下紅不止,您瞧着蒼白的臉色。”

“夫人為國為民,老夫既感且佩,這就用藥。北天十月飄雪,夫人有受寒之症,日後有礙孕息。”老大夫雖不忍,可還要把病症交待清楚:“夫人未坐月子,日後恐留下後遺症。”

柳娘躺在床上,自己的身體她比誰都清楚,幽幽一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請張老開藥吧。”

“夫人好生靜養,不可多思,這般勞心勞力,恐加重病情啊。”張大夫話音剛落,外面就有仆婦禀告:“夫人,前線戰報!”

柳娘和張大夫相視苦笑,張大夫不能勸,這關系道全城人的性命,只得收拾藥箱,下去開方抓藥。

柳娘接過戰報,看過一遍,還在預料中,直接留給武蘋處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柳娘現在什麽都不想,一心一意養好身體。

柳娘為滿城百姓操勞得病倒在床,并且不能再生育的消息傳了出去,滿城百姓皆落淚。此次永寧衛守城之戰,多虧了柳娘。多少人望着柳娘在城頭的背影才堅持下來,多少人接受過柳娘分發的食物,多少人聽過柳娘振聾發聩的演講……他們都忘了,這個好似無堅不摧護着他的守護神只是個女人,而且是剛剛生産,未曾出月的女人。

百姓們自發在曹府外點了長明燈,多少人在家中供奉長生牌位,為柳娘日日祝禱。

大明整體實力還是在瓦剌之上的,瓦剌大軍敗退後,鬥争才真正開始。戰争也不過是政/治/的延續,朝中總要找到為此次大敗負責的人。

首先是王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連帶他的黨羽再次被清剿,王振抄家滅族,當初走過王振門路的冉家也在此次清剿中覆滅。還有太監喜寧,他本是女真人,此次大戰中做了投降帶路黨,更是被打到在地,踏上一萬只腳,永世不能翻身。太監群體亦遭到重大打擊。

其次就是武将了,此次大戰,先期跟随皇帝親征的文武大臣死傷殆盡,大明甚至為此出現了人才斷層,每一個名字念出來都赫赫有名:太師英國公張輔、泰寧侯陳贏、驸馬都督井源、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埙、修武伯沈榮、都督梁成、王貴、戶部尚書王佐、兵部尚書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鄧栗……朝中高官有五十二人死于混戰中。

這些柳娘聽着只是感嘆,關于曹爽的處置就令人心焦了。曹爽已在京師下獄,罪名是“延誤戰機、怯戰不出”,朝廷下達的命令是在後方撕咬瓦剌後軍的曹爽等人截住敗退的軍隊,和朝廷大軍一起夾擊。可瓦剌軍說是敗了,可退得章法井然,并未給曹爽等人趁亂而上的機會。朝廷打勝了京師保衛戰後,後續追擊沒有跟上,中間一個時間差,就讓瓦剌軍給跑了。

為何說戰場上“瞬息萬變”,主将的判斷關系着千萬人的性命,更關系着自己的性命。曹爽下獄的消息傳來,一府人皆惶恐不安,柳娘出面斥道:“我還活着呢!”府內因此穩定下來。

曹立昂扶着柳娘在軟榻上躺下,勸道:“娘親多休息,大夫說您不可勞累。”曹立昂經此戰事,半大少年看着成熟不少。

柳娘苦笑,“你看這情勢,哪裏歇得了?你着人打聽京中形勢,咱們還得想辦法救你爹呢。”

“是,娘親放心。”

傳回來的消息不盡如人意,轉眼就是新年,若不能在這一月半月裏把曹爽就出來,過了新年新帝年號一頒,新朝正式開始,一切就蓋棺定論了。

曹爽不能背負污名而死,柳娘顧不得身體,帶着曹立昂往京師而去。

家中柳娘委托給武蘋暫管,她的命令是:“奉立德為少主!”

北方的冬天,風能刮痛骨頭,在這樣的風雪天趕路,又是一身病痛,柳娘幾乎一路躺在馬車裏過來。到了京城,滿目瘡痍,國家已經下令重建,可時間太短,依舊有未曾清理幹淨的殘垣斷壁,百姓臉上仍有驚惶之色。

柳娘早先在京城置辦下的産業僥幸未曾損毀,只是屋中錢財被洗劫一空。柳娘派來的打前站的人已經把房子大致收拾一下,統計好損失。“委屈主子了。”

柳娘看着雪洞一般的房子,這些兵匪真的只給她留下個空房子。

如今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柳娘讓人都集中到主院來,集中供暖。主院原本有地龍,如今京師炭價太貴,柳娘都只能省着用。

母子二人先使了大量銀子打通獄卒,見了曹爽一面。

與曹爽一起下獄的還有後方的多位将軍,這些都是“政/治/犯”,未曾蓋棺定論,獄卒不敢輕易侮辱,雖在獄中,尚可保全尊嚴。

曹爽還穿着戰場上那身血污戰袍,披頭散發,傷口也只是戰場上的臨時包紮,能熬到現在,必須說一句命大。

柳娘從懷中取出藥瓶,取下纏在腰間的繃帶,又用随身攜帶的小酒壺浸濕帕子,給曹爽裹傷。

曹立昂小聲把後續事情說了一遍,曹爽嘆道:“辛苦夫人和大郎了。”

曹立昂聞言眼眶泛紅,眼淚簌簌落下,其中艱辛又豈是辛苦二字能道盡的?

“事已至此,你們何必來,有守住永寧衛的戰功……”曹爽眼睛通紅,說不下去了,難道曹家真的要敗落在他手上嗎?

“別哭了,事情未必沒有轉機!”柳娘冷靜打斷他們:“你在朝中可有交好之人,我們盡力去找,千辛萬苦來了,不是來抱頭痛哭的。”

“夫人說的是!可惜我往日交好多為武将,三大營都損失了,不知殘存幾人。我口述名單,你們去碰碰運氣吧。”曹爽拉着兩人的手,小聲把交好名單說了。搜腸刮肚把能囑咐的都囑咐了一遍,曹爽語帶悲腔道:“曹家就靠你們了。”

曹爽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躬身給柳娘行禮:“夫人,我把孩兒們托付給你,夫人的恩德,某只能來世再報了。”

又命曹立昂給柳娘磕頭,“日後聽你娘的教誨,好生奉養她!”

“我會盡力救你出去的。”柳娘點頭應下,看了看獄中糟糕的環境,道:“我去打點一下獄卒,立昂多寬慰你爹。”

曹爽站在視野最寬闊的地方,看着柳娘轉過拐角,腳步聲漸行漸遠,招手讓曹立昂過來,輕撫他的臉龐道:“大郎,曹家就靠你了!”

“爹,您別灰心,娘會有辦法的。”曹立昂悲泣道。

“傻孩子,王柳娘當然是有本事的,可我不确定她會不會救我啊。女人立身,兒子比丈夫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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