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新首(三)

第0016章 新首(三)

伽蘭過新年時通常會放鞭炮做許多漂亮糕點,即使是形勢緊張的邊境大院,也會多少折騰出些年味兒來。

比如長串的紅燈籠,又或是繡娘做的紅色新襖。

往城裏一些,還能看到大街上有人舞獅,敲鑼打鼓,鞭炮齊鳴。

沈常安記得母親在世時,到了年節都會給他做些手提的紅燈籠。什麽樣式的都有,兔子、大雁又或是小馬,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父親曾親手給他做過的一盞寶劍竹燈。

年節時,他和大哥換上新衣去大街上看人舞獅,人手一盞寶劍竹燈,就沒哪個孩子看了不羨慕的。

那時候他勵志要成為像父親那樣的将軍,和大哥一起保家衛國。

沈常安從夢中驚醒,望着氈包頂許久都沒能緩過勁來。

他疲倦地靠着軟墊坐起,身邊的阿古勒一大早就出去了。被子裏沒人卻仍然暖和,多虧了這日夜燒炭的地暖。

他頭疼地摁了兩下太陽穴,擡眼時,正好瞧見放在床尾的戰甲和長刀。

十三歲那年他還是個能與大哥打上好幾個回合的戰士。轉眼十二年過去,如今卻是個連刀都提不動的廢人,只能在敵人的床上茍延殘喘。

“呯!”

氈包外一聲炸響,把沈常安震得一驚。

他急忙掀開被褥下床,撩開門簾,卻見是營地裏有人在放鞭炮。

幾個十幾歲的年輕士兵放着樂。煙火沖天而起,青天白日的,也瞧不見煙花絢爛。

年前從伽蘭邊境搶奪來的玩意兒,在西麟倒是很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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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鬧的士兵見着沈常安,恭敬地喊了聲先生。想到手裏的鞭炮是從哪兒來的,急忙藏于身後,生怕沈常安觸景生情。

沈常安朝着士兵伸手:“拿來。”

士兵年紀小,老實地把剩餘鞭炮放到沈常安手裏。

見先生揮手,匆忙逃離。

沈常安捏着鞭炮看了一陣,而後收起東西塞進衣袋。

西麟的年節本沒什麽特色,但多年來受伽蘭影響,到了時候也會挂些有年味兒的小玩意兒。

阿古勒居住的氈包外就挂了許多用紅布做的辣椒,門簾上也貼了布剪的窗花。

沈常安站在外頭看了好一會兒,實在評價不出什麽好話。

西麟的手藝,和伽蘭比起來終究是差了些意思。那窗花上的舞獅,簡直就是個四不像。

飼婦們忙着晚上吃食,端着銀盆急匆匆地在各個氈包間穿梭。

沈常安看了看,那宰殺好的羊肉上竟是也蓋着紅色剪紙。

“沈先生,新年好。”

飼婦們倒是高興,已經很久沒過過這麽豐盛的年了。

沈常安抵着唇咳嗽,許久才找人詢問:“看到阿古勒了嗎?”

飼婦尴尬笑笑,眼神游移。

沈常安嘆了聲:“知道了。”

他坐在燃起的篝火旁,從天亮等到黃昏,總算看到阿古勒帶着美人從營帳外回來。

兩人身邊還跟着子穹和阿珂,領着四五只駱駝,去采買過年要用的物資。

美人是從其他部落來的,帶着當地人去采買倒是個聰明的做法,至少不會被輕易殺價。

阿古勒扶着美人從駱駝上下來,那趾高氣昂的模樣,顯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首領夫人。

眼看阿古勒要去尋沈常安,撒嬌似的摟着其脖子,非要被抱着走。

女人不似男姬,那柔情似水的身軀,通常很難有男人會拒絕。

阿古勒也不遮掩,笑着将美人打橫抱起。要給沈常安的東西,只能讓阿珂轉交。

沈常安拄着木棍,翻動篝火中的番薯,眼看外皮都焦了,巴拉着要把番薯弄出來。

只是他不擅長這些,才剛靠近,袖子上的皮毛就被點着了一塊兒。

連忙丢了木棍,将袖子上的火苗拍滅。

“我來吧。”

阿珂坐到沈常安身側,撿起掉火裏的棍子,幫着把番薯撥出來。

阿珂:“阿古勒把其他兩位美人送回去了,說先生不高興,就只留了一個。”

沈常安沒什麽情緒波動:“其實不必告知于我,我只管謀士之事,其餘的與我無關。”

阿珂從懷裏摸了一陣,拿出根用紅帕子包着的玉簪:“阿古勒給你的。”

沈常安原不想理會,可那帕子裏包的竟是他那支摔碎的發簪,斷裂處用銀線穿孔捆縛,與西麟人喜歡的樣式接近。

阿珂把東西遞給他:“找了許多工匠,只能修成這樣。”

沈常安接過發簪,猛地一陣咳嗽。

阿珂不知該如何應對:“要不我扶先生回去休息?”

沈常安擺擺手:“無妨。”

他把要來的鞭炮拿出來遞給阿珂:“幫我轉交給阿古勒,等他方便了,我有要事與他商談。”

外邊冷,可今日年節,他想在外頭過,聽聽伽蘭傳來的煙火聲也好。

往年的這個時候,他應當會在宅院裏為母親和外公焚香燒紙,等祭祀完了就去院子裏看下人們放鞭炮。

今年是個例外,他只能坐在這兒,與敵軍一起過。

夜晚,篝火旁圍滿了唱歌的人。

阿古勒和美人換了身衣服出來,一群将士捧着酒壇上前敬酒,看起來真像是新婚燕爾。

沈常安坐在對面,陰沉着一雙眼,心底滿是盤算。

指望他像梵音一樣坐以待斃,那未免也太傻了些。

有年輕的飼婦為他送來烤好的羊肉,他垂目看了會兒,陡然伸手抓住那飼婦手腕。

飼婦吓了一跳,驚叫一聲又趕忙閉嘴。

可這動靜卻也足夠能引起阿古勒的注意。

沈常安拽了下,将飼婦拉近,轉瞬把人抱進懷裏。

“沈先生!”

飼婦生得小巧,楚腰纖細,抱在懷裏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阿古勒鐵青着一張臉。

“沈常安。”聲音響亮透徹,把周圍歌舞的人都叫停了。

沈常安伸手摸了下飼婦的臉,轉而對阿古勒道:“首領,把這個女人送我,我還你一道妙計,如何?”

手指玩弄着飼婦花鞭:“我本就活不長,給我留個後,就當是恩賜。我用妙計跟你換個美人,這筆買賣應當劃算。”

阿古勒有過不少床伴,可至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床伴這麽大膽,敢當着衆将士的面下他的臉。

身旁的美人試圖安撫,卻被阿古勒推開,繞過篝火趕走那被沈常安抱着的飼婦。

他一把拽起沈常安胳膊:“你想得到美。”

聲音壓制着怒火。

他看了眼沈常安瘸了的右腿:“這麽副模樣也想找人綿延子嗣,你行嗎?”

沈常安笑道:“你可以,我為什麽不行?”

阿古勒鄙夷道:“要不要讓這裏的人都看看,你每晚都是怎麽哭着求我的?”

沈常安沒想到,阿古勒這個混賬居然氣急下會把這種事說出來,當即鐵青了一張臉。

他抽回手,轉身朝着營地外走。

“沈常安。”阿古勒站直了叫他:“你敢出去一步,我就讓人打斷你的另一條腿。”

沈常安心中惱火,可也只能站定原地。

身後響起陣踩過泥地的腳步聲。

阿古勒抓過他的後脖頸,強行把人扣着抓到沒人能看見的地方。

“收起你那點心思,你沈常安這輩子就是死也只能是我阿古勒的人。其餘的,你想都不要想。”

沈常安被掐着脖子,強迫擡頭:“我誰的人也不是。”

阿古勒嗤笑:“怎麽?需要我給伽蘭傳封書信,問問你父親,敞開了讓我侵占的兒子,是怎樣像個女人一樣叫喊?”

他湊近沈常安耳邊:“你忘了是怎麽抱着我讓我幫你,又或是忘了興奮時只知道叫我的名字?女人,他們滿足不了你沈常安。”

“阿古勒!”

沈常安咬牙切齒,眼睛裏全是恥辱的水汽。

“王八蛋……”

他一定要把這個人千刀萬剮!

阿古勒松開抓他脖子的手,懊惱地別過臉,沉默許久都沒吭聲。

沈常安握着拳頭,眼眶微紅,呼吸也随之發顫。

他最是受不得這樣的侮辱,尤其當阿古勒提及父親。

“王八蛋……你就是個王八蛋!”

阿古勒擡手幫他擦臉,卻被沈常安側頭避開。

“……”

“……”

阿古勒沒什麽耐心,可面對沈常安時他幾乎用足了耐心。

見沈常安不答,無奈問道:“脖子疼不疼?”

沈常安的脖子裏紅了一片,剛才那手勁可沒收力,再用力幾分就能将人的脖子擰斷。

他伸手去撫,卻被沈常安擡手打開。

“沈常安。”他加重了語氣。

可兇完了又覺得這沈常安不過是個随時都會死的痨病鬼,只好耐着性子:“明天一早,我讓阿珂送她走。不當着你的面兒總行了吧?”

沈常安擡眸:“你跟誰生,在哪兒生,跟我有什麽關系。”

阿古勒煩透了他這副言不由衷的模樣,可又覺得抓心撓肝的懊惱。也不知怎麽的,要換作別人早被他趕出去了。

一定是這沈常安生得太好,那皮囊生來就是魅惑君王的主。

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折騰,只好轉了話道:“你讓阿珂給我的鞭炮是什麽意思?要跟我談什麽?”

本以為沈常安還要跟他耍性子,不想提到正事倒還不至于昏頭。

沈常安:“硝石,是火藥不可或缺的東西。兩國交戰前,西麟每年都需上供給伽蘭大量的硝石。”

“因為量大,所以在伽蘭并不是什麽稀罕貨,可自打兩國交戰以來,硝石就逐漸變得稀少。伽蘭此次轟炸城池用了不少,軍隊如今一定極為稀缺。城中賣鞭炮的小作坊通常會囤積一部分,以往會在年節時售賣給各地官府統一燃放,可今年伽蘭的年炮聲卻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這一定是,軍方大量采買導致。”

“硝石源自西麟礦區,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去壟斷硝石市場。有商販收購就以高價售出,以此來消耗伽蘭軍的物資成本,也可借機小賺一筆。”

阿古勒聽得認真,壟斷礦區是個好方法,不光是賺伽蘭的錢,他還可以借此向他國購買硫黃和木炭,私設火藥坊。如此一來,在實力上就能絕對地碾壓領主勢力。

這沈常安,當真是個妙人。

說完了妙計,自是得再說說報酬。

沈常安:“我活不了幾年,你阿古勒也不會在這幾年內輕易犧牲。要什麽樣的女人或男姬,生多少個子嗣,等我死了之後再找。他們不幹淨,我怕得病。”

阿古勒沉聲道:“你嫌我髒?”

沈常安并未反駁:“你若能做到我就是你的謀士,做不到,那不如放我回伽蘭。”

鬧出這麽多動靜,沒想到竟是嫌他髒?

阿古勒陰沉着臉,看起來像是要吃人。

“沈常安,我睡過的人比你知道的多得多,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嫌我髒?那你怕是早就不幹淨了。”

他攬臂把人抱起。

“阿古勒!”沈常安有些急了,抵着阿古勒肩膀,卻力量懸殊。

“我告訴你沈常安,你的謀略我要,人我也要,子嗣,更是由不得你。”他冷哼一聲:“回伽蘭?你要是能回得去,我就告知全天下的人,你沈常安早就被我侮辱得髒透了。”

【作者有話說】

修羅場還早,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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