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新首(四)

第0017章 新首(四)

沈常安看着他,眼眸半垂紅唇輕啓,推搡了幾次,卻被抱得更緊。

不大的雪點子落在發頂,化成水珠,順着發絲落在阿古勒的脖子裏。

他放輕了聲音:“你先放手。”

阿古勒火氣不小,他還從沒像對待沈常安這樣對待過哪個男姬,也沒有哪個男姬敢像沈常安這般驕縱,即使是有領主做靠山的梵音也不敢。

可偏偏,他還不想讓沈常安死。

水珠子順着脖子滑進衣領,貼着禦寒的皮衣,帶着絲絲涼意。

阿古勒:“沈常安,你到底想怎麽樣?”

沈常安別開臉不看他,鼻子裏呼出的熱氣在寒夜中變得尤為顯眼。

阿古勒退一步:“讓我別留子嗣,你可知道代價?”

沈常安:“……”

阿古勒皺起眉頭:“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等我找到了那個人,你我就只是主君和謀士。就算我現在答應你,明日我有幸遇上了那個人,我也照樣可以反悔。”

沈常安回得平淡:“那就等你遇到了再說。”

阿古勒雖不痛快,可沈常安這般到底是因為他:“好,你願意助我得到權勢,我可以暫且不談子嗣。但你想要女人,此事絕無可能。 ”

在他之前沈常安沒被任何人碰過,這個人是獨屬于他的,活着是,死了也是。

“至于伽蘭。”他冷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伽蘭能歸屬于我西麟,我可以考慮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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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輕巧,伽蘭地廣人多,先不論能不能打贏,即便打贏了也很難做到歸順統一,更別提什麽歸屬西麟。

沈常安回首看他:“好。”

先暫且答應了,往後怎麽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阿古勒把勒緊的胳膊放松些。

沈常安喘了口氣,想下來,卻仍不見阿古勒放人。

沈常安:“既已達成共識,我也該回去休息了。”

阿古勒抱着他轉了個方向,将他放在氈包外幾個蓋着木板用來腌制食物的大缸上。

阿古勒:“達成共識的是子嗣,你在衆将士前讓我丢盡顏面,這筆賬又該怎麽算?”

沈常安靠在大缸後的氈包上:“你想怎麽算?”

阿古勒點了點嘴唇。

沈常安攏了攏皮毛外衣:“我冷。”

“可我熱。”阿古勒說得順口。

寄人籬下,自是要放低姿态。沈常安湊近,在阿古勒的唇上稍縱即逝。

阿古勒順勢輕咬住他的下唇,磨了許久,直到他喘不過氣才退開。

阿古勒看着他的唇,見他緩過勁了,又側頭淺嘗了幾回。

沈常安手抵着他肩膀,卻被捉住手腕。

阿古勒:“舌頭,別縮着。”

沈常安的臉頰泛着桃紅:“別在這兒。”

阿古勒撫了撫他的脖子,上面的指印還在,一時半會兒怕是很難退下去。

阿古勒:“巫醫說你活不長,你到底生的什麽病?”

沈常安被問得身體一僵。

十五歲時外公家慘遭變故,母親去世後他心緒不穩,一場高熱燒了三天三夜,自此後便一病不起。

“你問這個做什麽?”

阿古勒把手挪開他的脖子:“我的巫醫,比你們伽蘭那些庸醫有本事,伽蘭治不了的我西麟也許可以。”

沈常安嗤笑:“我這是娘胎裏的病,不過是到了年紀借着高熱發出來罷了。就算沒有發病,我本也活不長。你的巫醫醫術再高,也不是大羅神仙。”

阿古勒挑眉:“你出生時就知道自己活不長?”

沈常安微微蹙眉。

他的病症是宮裏的太醫斷的,但在此之前,從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

“為什麽這麽問?”

阿古勒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沒什麽。”

沈常安:“……”*

壟斷硝石市場不是易事,雖産地在西麟,可畢竟是斷了他人的長久生意,要的價絕不會低。

兩國交戰商人牟利,可不會像軍中将士那般講究忠義。

是不是西麟主力,是不是伽蘭敵軍又有什麽關系?最多就是表面做做樣子,私下裏繼續暗賣。做生意,講的就是個價高者得,哪有什麽良心可談。

想要壟斷一條經濟,需要給出的價碼只是錢還遠遠不夠。拿走別人的金山,總得再給座差不多的金山。

沈常安年少時曾跟着外公游走多國,稍微學過那麽幾年生意,西麟語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

只是商人之間的奸詐算計很多時候比戰場謀略還要繁雜,即便他懂些門道,硝石一事也不好談。

他從床上坐起,靠着軟墊擡手搓揉太陽穴。

床邊放着碗湯藥,為防止他醒了後涼了,藥碗下特地放了個巴掌大的暖爐,用小火溫着。

沈常安把藥碗端起來喝下,側身将暖爐裏的蠟燭吹滅。

氈包裏只他一人,自那日後,阿古勒總是早出晚歸,有時候一整晚都不會回來。

美人是送回去了,可此人能不能守約卻很難說。

如今的阿古勒明面上歸屬領主管轄,可實際上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個能與領主平起平坐的新首,想要穩固大權,擁有能繼承的子嗣當然是越多越好。

這一點倒是和伽蘭很像,有能力的主君多數時候都會在意将來是否有子嗣繼承。就算主君不想,身邊的文武官員們也會催促。

沈常安喝完藥縮回被窩,身體裏像是有一團火燒着,難受得頻頻出汗。

他的藥被巫醫改了幾味,藥力霸道,每每喝完都覺得渾身無力,頭腦昏脹。

而且思慮越多,頭就越疼。

氈包的門簾被掀開,有人夾着風雪進來。

還以為是阿古勒,側頭看竟是來換地暖炭火的飼婦。

這飼婦看着面生,與前兩日來照顧的不是同一個。

飼婦見沈常安醒了,便轉過身恭敬的行了個禮。

沈常安昏昏沉沉,說話也有氣無力:“原來照顧我的人去哪兒了?”

飼婦年紀小,看着就十五六。

飼婦:“首領讓她回西麟了。”

沈常安聽不太清,便招呼飼婦過來:“你走近些。”

飼婦聽得一顫,踉跄着跪下,趴伏地面。

沈常安:“……”

飼婦怕極了:“還請先生饒命,我不想被首領送走……”

沈常安半支起身:“只是讓你走近些。”

飼婦的話語裏都布上了哭腔:“前幾日,先生抱了林姐姐,首領生氣便讓人把林姐姐送回西麟。我們本就是些無家可歸之人,送回去西麟也只能給人當妾。還請先生饒命,莫要與我們這些下人走得太近。”

沈常安藥效發作,好半天才想起來飼婦說的林姐姐是誰。

“知道了。”

飼婦得了令站起來,轉過身繼續替換炭火。

沈常安熱得難受,掀開半身被子。

“阿古勒去哪兒了?”他問。

飼婦拿着火鉗,邊換炭火邊說:“應該是去雪山了。”

“雪山?”沈常安詫異,“他去雪山做什麽?”

飼婦換完炭火蓋上地暖蓋:“去抓蛇。”

沈常安:“抓蛇?”

飼婦點頭:“烈焰蛇,說是要給先生補身體,都好幾天了。”

沈常安看向床邊那碗喝空的藥,原來巫醫說的換藥,說的就是這個。

飼婦面露擔憂:“這蛇可不好找,有兩日首領都是在雪山裏過的夜。聽說今晚會有暴風雪,要是再不回來……”

沈常安想起阿古勒問他病症的事。這個人,當真想治好他?

父親都放棄他了,阿古勒身為敵人卻想治他。

他愣怔許久,才喃喃道:“知道了……”

沈常安一覺睡到傍晚,聽到動靜醒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邊脫衣服的阿古勒。

右邊袖子卷着,胳膊上纏了好幾圈上了藥的紗布。渾身寒氣,一雙本該溫熱的手生了不少凍瘡。

“醒了?”阿古勒側頭看他。

說着,還伸手往他的額頭上探了探:“巫醫說你會昏睡幾日,等燒退了就不必再像從前那般怕冷。”

沈常安抓住探向他額頭的那只手:“你替我去找藥了?”

燒還未退,嗓音略帶沙啞。

阿古勒笑了笑:“等你好了,我帶你去一趟西麟城。硝石一事,得越快越好。否則過完年,又得有幾批貨售去伽蘭。”

沈常安的一顆心跳得不受控制,他抓着阿古勒那只受傷的手,微微收緊。

紗布下的皮膚也不知被凍成了什麽樣?

阿古勒掀開被子鑽進被窩,攬臂把渾身發熱的沈常安抱進懷裏:“還冷不冷?”

沈常安猶豫片刻,又把伸過去的手收了回來:“不冷。”

“瞧着是不冷,渾身都是汗。”阿古勒拉攏被子,“巫醫說你這個病不是不能治,只是治病的藥有些難尋。”

沈常安聲音沙啞:“我聽過烈焰蛇,醫治我的太醫說,這蛇性子烈毒性強,入不了藥。”

阿古勒鄙夷地哼了聲:“你們伽蘭的庸醫從來都只會危言聳聽。這蛇的毒性得看季節,若是平時倒是真吃不了,只有在冬眠的時候正好。”

西麟的山一年四季都有雪,不過到了夏天就只有上到山頂才能遇到。想要一直有蛇來當藥引,還真不是易事。

沈常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

這巫醫的藥方雖好,也只能頂一個季節,等過了冬季,沒有藥一樣會變得和從前一樣。阿古勒這般,無非是想讓他幫着談硝石生意罷了。

見沈常安沒說話,阿古勒低頭問:“在想什麽?”

沈常安輕語:“能熬過這個冬天也好。”

阿古勒收緊胳膊:“既是能治好,一個冬天怎麽夠?”

沈常安擡頭看他:“你想治好我?”

阿古勒說得理所當然:“能治好為何不治?我可不是你們伽蘭的庸醫,有好東西都藏着掖着,哪兒舍得給百姓用。”

沈常安身體發熱心裏也跟着發熱,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的病能治還要治好。

阿古勒看了眼沈常安的嘴唇:“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沈常安嘆了口氣:“好。”

阿古勒松開他坐起身,轉頭去床邊的矮桌上倒茶。

身為首領,卻半點兒沒有首領的架子。對男姬如此,對下屬們更是如此。

沈常安看着阿古勒的脊背,不禁有些感嘆起伽蘭的主仆規矩。繁雜事多,動不動就是以下犯上。

阿古勒倒完水,把茶碗遞給他。

“有冷茶嗎?”沈常安接過茶碗,可這茶燙得很,一時半會兒喝不了。

“不行,巫醫說,你這藥喝下去絕不能吃生冷辛辣之物。”

阿古勒把茶杯又拿了回去,端着碗吹了幾下,覺得差不多了,才将茶碗送到沈常安嘴邊。

沈常安頓了頓,就着茶碗喝下去大半。

阿古勒把碗放回矮桌,攬臂再次将他抱緊,拉過獸皮被褥把他裹了個嚴實。

沈常安靠着阿古勒頸窩,許久後問道:“那個人,生得什麽模樣?”

阿古勒閉着眼疲憊地睡了過去,可那只放在沈常安後背的手卻仍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着。

“嗯……”他吃力地應了聲,壓根兒沒聽清沈常安說了什麽。

沈常安緩慢地伸出手,沒什麽力氣地抱住阿古勒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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