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開小竈(二)

第17章 開小竈(二)

賀亭衍把筆放桌上,重新拿起鐵甲胳膊倒騰,頭也不擡地說道:“把桌上的四書五經先抄了,你不識字,就先從抄寫開始。”

“誰說我不識字了,那賭坊桌上的大小我還是認得的。”江敬舟放下手裏的小藥瓶,手嘴并用地把左手胳膊上的紗布重新綁緊。

賀亭衍的院落位于侯府較為安靜的地方,站在院外的鐵騎護衛隊不經召喚幾乎沒什麽動靜。要是屋子裏沒個人說話,那簡直都快趕上與世隔絕了。

江敬舟向來就是個靜不下來的脾性,現下只能聽到人形鐵甲被擺弄的碰撞聲實在無聊得很。

他随手拿了支筆在手裏轉悠,靠着書櫃忽然沖賀亭衍問道:“你說,人要是死了那風水寶地還管不管用?”

這話是白日裏呂鶴問他的,現下不過就是覺得無聊随口拿來問問。這要是按照他自個兒的脾性,人死不死都覺得風水寶地無用。

賀亭衍把修好的鐵甲胳膊裝回原處,扣動背後的機關,發現無用後只好拿起圖紙重新畫改。

思慮一陣後才應道:“既然做了風水,那要求做的人自然是覺得有用。”

他拿着圖紙跟筆,驅動輪椅離開桌案行至江敬舟坐着的矮桌前,用筆杆敲着桌上的四書五經道:“今日不把這些抄完不能睡。”

江敬舟頓時坐直了脊背,翻着那些書頁驚嘆道:“這麽多!我就是不睡覺也抄不完啊!”

賀亭衍看着他,淡漠道:“我看着你抄,什麽時候抄完了,什麽時候放你出去。”

“能不能少點兒啊,九本書一晚上哪兒抄得完。”江敬舟半個身體懶在桌上,耍賴道:“三本行不行?”

見賀亭衍不答他,又改口道:“五本,不能在多了。”

賀亭衍傾身上前,從筆架上換了支小筆說道:“你若是少抄一個字,我的拒婚書帖上就少寫一個字。”

江敬舟滿臉嫌棄,随手拿過本書籍攤開放面前,很是不情願地提筆抄寫。就是他這字怎麽寫都寫不小,寥寥一句話就把整張紙給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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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亭衍看了一陣,要不是知道這小子在寫什麽,那龍飛鳳虎得字跡就是換十個先生都認不出來。

他拿過張新的宣紙,提筆時說道:“不要把筆杆拿的這般緊,用筆尖去寫。”

見江敬舟怎麽也學不像,幹脆伸手握住了那只捏筆的手。手指穿過指縫,輕而有力地在紙上寫了三個字。

只是兩人是對面對坐着,賀亭衍帶他寫的字自然是反的。

他把宣紙轉了圈,樂道:“這個我認識,你寫的我名字?”

賀亭衍看着他那副少年開朗的心性,想了一陣後又在邊上寫了他的名字。

同樣是三個字,但江敬舟單單只認得個賀字,畢竟這個字在侯府裏到處都能瞧見,就是後頭的兩個字卻是認不得了。

“你寫得誰?是你名字?”

賀亭衍看着紙上兩人并排的名字沒吭聲,忽然燙手似的收回握住江敬舟的那只手。

他抽走寫字的張紙翻了個面兒放到一邊,眼神游移地說道:“是賀方戟。”

“賀方戟?你收得這麽快,我哪兒記得住。”

“不必記,你按我教你的手勢抄寫便好。”

他無心琢磨人形鐵甲的圖紙,轉而拿過一沓新到的案子開始翻看。偶爾餘光瞥見江敬舟,便見這小子學着剛才的字跡在寫他的名字。

雖說筆畫有缺漏,可大致的模樣還是出來了。

江敬舟拿着墨跡未幹的紙吹了吹,而後對那龍飛鳳舞的名字念道:“賀亭衍。”

賀亭衍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便聽這人說道:“賀方戟的名字我見過,雖記不全,可那中間的方字絕不是這麽寫的。”

他把寫好的紙翻了個面兒朝着賀亭衍,笑道:“怎麽樣?我單就是不想學罷了,其實學東西還是挺快的。想騙我,不吃你那一套。”

他把寫了名字的紙放邊上,重新換了張新的照着書裏的文字抄寫。

剛有模有樣地寫了兩句,又忽然擡頭問道:“你幹嘛說寫的是賀方戟?跟我名字寫一塊兒你就這麽不情願?”

江敬舟想到了白日裏杜少卿罵他好兄弟的話,這事一放在賀亭衍身上便覺得堵得慌。

“是,你們都是高門顯貴,我們這些小門小戶不配跟你們一塊兒念書。”

賀亭衍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

江敬舟低頭抄寫,擡手擺了擺說道:“用不着解釋,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等我拿到拒婚書帖一定麻溜兒的走人,保證不再出現你面前。”

賀亭衍沒吭聲,許久後才出聲道:“也好。”

江敬舟心口像堵了口氣,雖說平日裏是鬧騰了點,可但凡跟他交成朋友的就沒像賀亭衍這樣整日讨厭他的。

安靜的抄了兩頁後越想越不痛快,甩手将筆杆一丢躺下道:“不寫了,睡覺。那拒婚書帖你愛給不給,整得誰稀罕似的。”

随後想想又覺得這拒婚書帖挺重要的,在臺子涼席上翻了一陣後再次坐起身提筆抄書。

“我是為了我姐,才不是因為你要求我才學的。”

賀亭衍放下手裏的案子,摸着扶手上的機關說道:“我去拿些茶水來,若是抄得不錯,我便與你講講風水案。”

江敬舟頓時把剛才的不愉快抛諸腦後,滿臉興奮道:“是新案子?”

“嗯。”賀亭衍出門時勾唇輕笑,心道這人的脾性還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當他拿着茶水糕點回來時,卻發現江敬舟竟是趴在矮桌上睡着了。

手裏的毛筆耷拉着搖搖欲墜,右邊的臉上因為握筆松懈沾了滿臉的墨汁。頭枕在受傷的胳膊上,綁着的高馬尾垂落一旁。身體傾斜,因為睡得沒力氣正在往左側緩慢移動,随時都會磕上一額頭。

賀亭衍驅動着輪椅到其身側,擡手托住江敬舟的頭讓他換了個姿勢。

綁着胳膊的紗布淩亂不堪,與其說是包紮倒不如說是捆縛更為貼切。他無奈地把紗布拆下,盡量放輕手勢重新包紮。

江敬舟實在是累壞了,什麽時候睡着的他半點兒也沒印象,等一覺睡醒時屋外的天早就黑了個徹底。

他發現自己睡覺的姿勢還挺舒服,人躺在臺子涼席上,頭還枕着個柔軟的東西。

擡頭時才發現,賀亭衍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輪椅上下來坐到了他這邊,人靠着書櫃單腿曲着給他當枕頭。

就是人睡熟了,他醒了也沒見有動靜。

想想也是,他一夜未睡,這人也是一樣徹夜未眠。

從下往上看,賀亭衍的五官還真不是一般得好看,比呂鶴家花樓裏的那些個頭牌都要好看。

他看得有些出神,鬼使神差地擡手去觸碰賀亭衍的薄唇,卻又在手指即将觸碰到時及時制止慌忙收回手。

他猛地坐起身拍打雙頰讓自己清醒。也真是昏了頭,賀亭衍怎麽能跟青樓裏的頭牌相提并論。畢竟美人兒都是腰細身軟還柔情似水,這人長得可比她們要硬朗多了。

書房裏的燭火只點了矮桌上的一盞,他就着昏暗的光線抄了幾頁。忽然又忍不住地轉頭看向靠着書櫃睡着的賀亭衍。

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明顯比他要高大的身體,完全是個男人該有的模樣。

目光往下,衣衫整潔規束沒有一絲淩亂,無力的雙腿彎曲全靠矮桌的桌腿抵着。

他忽然挺好奇這人究竟有沒有長齊全,畢竟腿都廢了,這下半身确實等同于無。

他沒安好心的用筆去挑賀亭衍的衣擺,還沒碰到外衫便忽然手腕一緊。

賀亭衍低垂着眉眼看他,右手捏着金絲絞線,沉聲道:“去抄書。”

江敬舟嬉皮笑臉的收回手,趴回矮桌上邊寫邊胡謅道:“剛看見只螞蚱,我幫你趕走了。”

賀亭衍顯然不信他,拿過先前的案紙看了一陣後威脅道:“你若再這麽亂來,我的金線可不長眼。”

江敬舟覺得有趣,低喃道:“又不是姑娘,看一下怎麽了,還能少二兩肉不成。”

“江敬舟!”

賀亭衍厲聲制止這人的污言碎語,手裏纏着的金絲絞線繃緊,恨不得下一刻就把這小子吊房梁上去。

江敬舟讨了點嘴上便宜,把人欺負的氣急敗壞便覺得心情大好,抄書時的速度都明顯快了許多。

“我就随口說說,你怎麽還生氣了。”他回頭沖賀亭衍笑道:“就你這脾氣要真是個姑娘,我都快要心動……”

話說一半,賀亭衍金絲絞線上綁着的飛镖便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趕忙擡手告饒道:“別別,我不說了還不成嗎。”

賀亭衍呼吸粗重,眉眼上也跟着渡了層紅,手裏的飛镖只要再近半寸便能割斷對方的喉嚨。

“你若是再敢胡說八道……”

“不敢不敢。”江敬舟半點兒沒有做壞事後的自覺,握着賀亭衍拿飛镖的手腕慢慢挪開,扯開話頭道:“咱們說案子,就說那風水案。別三兩句就動刀動槍的,多傷和氣。”

賀亭衍收了飛镖,兩手撐着臺子涼席利落的翻身到了輪椅上。

悶不作聲,臉色陰沉,看起來是真生氣了。江敬舟讨好似的舉起自己剛才抄寫的紙,問道:“怎麽樣,是不是寫得不錯?”

賀亭衍側對着他,就在他以為這人一晚上都不會再搭理他時,忽然又出聲道:“風水案,原是刨心案的延續。抑或者,是為了針對我才特意捏造出來的鬧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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