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風水案(一)

第18章 風水案(一)

“世上本無鬼,有的不過是人心作祟。”

江敬舟向來不信這些,在他看來,什麽牛鬼蛇神都是世人捏造出來的。做了惡事就說是妖鬼纏身,做了好事便是神明降世。說白了,善惡之舉不過都是人罷了。

找個由頭放在本性前面擋着,蒙騙自己而後再去蒙騙別人。

賀亭衍手裏拿着案件紙,繼續說道:“原是被我查過的人家都死于非命,之後但凡有哪家被事先告知查案大多都會鬧鬼。風水案便是如此。”

江敬舟笑道:“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麽上趕着以鬼騙‘鬼’,沒鬼也必定有鬼。”

賀亭衍轉頭看他,忽然覺得這小子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至少本性還是好的。

他摸着扶手上的機關轉過身面對江敬舟,說道:“風水案的最初乃是康王爺麾下的趙氏将軍府。這位趙将軍在三年前打了敗仗,十五萬大軍全軍覆沒與山谷之中。

死後留下家中女眷遺孤十人,雖如今已不歸康王爺管轄,但手下的産業卻還依舊遍布泛安各地。”

他提示道:“呂鶴母親所買的那間酒樓,便是這趙将軍長子手裏的産業。”

江敬舟轉着手裏的筆思慮道:“怪不得一大早得跟我扯什麽風水寶地。那你說說,這風水案究竟怎麽回事,鬧鬼又是鬧的什麽?”

言閉,他才意識到自己問多了。按照賀亭衍的脾性,有關案子的事可謂是惜字如金,尤其是對他。能說這麽多已經是開天窗了。

就在他以為這人不會搭理他時,賀亭衍說道:“官宦人家大多都會在自己屋子裏做風水,有的是祖墳挑地,有的是在宅子裏擺陰陽陣法。不過目的都是一樣的,無非是求財求福,子孫昌盛。”

他把手裏的案件紙遞給江敬舟,其中有幾張沒有寫字,畫的是些宅子裏做風水陣用的東西。

他指着其中一張畫着古井的紙說道:“這口井,是在趙将軍去世後被封的。說是家中二夫人得知将軍身亡投井自盡,死後井中夜夜傳出哭嚎。于是便請了風水先生過來封井,還順道将這口井做成了風水陣眼。”

江敬舟看着畫中的井,上頭蓋着石蓋貼了符紙,周圍四邊皆用手臂粗的鐵鏈鎖着。乍一眼看,還真以為裏頭鎖了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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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死人做風水陣眼也能管用?”他想到了呂鶴問他的話,說道:“難不成,這趙氏将軍府裏的人,做風水用的全是死人?”

賀亭衍看着他,許久後才說道:“是,凡是有做風水的,用的全是死過人的。”

江敬舟冷笑一聲,敲着手裏的筆杆道:“哪有這麽多的死人,趙氏這麽多産業,這要是沒人做陣眼不得找幾個替死鬼獻祭?那二夫人也不知道是真的自己投井,還是被宅院裏的莺莺燕燕給害得投了井。”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賀亭衍繼續說道:“趙将軍去世後,因為家中産業龐大需要受查,可就在我要去查的第二日,便鬧出了風水局的說法。”

“風水陣眼鬧鬼,主宅不得不封,所有家眷都四散着去了別的産業地重新做陣眼。如此一來,我便不能查了。”

朝廷有規定,凡是被封的宅院便不受查案範圍。即便要查,也只能查搬出去的那些宅邸跟家眷。但如此一來,真正需要被查的東西很可能會被藏在被封的宅院裏。

江敬舟兩手支着桌面傾身向前,說道:“既然如此,這不就有個現成得能讓你查?呂鶴家剛買的酒樓就做了風水局,這會兒正因為那該死的陣眼鬧價錢呢。”

賀亭衍皺眉道:“那酒樓早前我命人喬裝後去查過,并未發現異常。”說罷,他忽然意識到江敬舟說的是什麽意思,便笑道:“可以一試。”

談案歸談案,江敬舟還是活活被逼着抄了一整晚的書。只不過四書五經并沒他想象得容易,早前說一晚上抄三本都是擡舉了。光是本《禮記》就差點要了他狗命。

好在賀亭衍也沒為難他,對他放寬抄寫的時日,愣是在這間書房裏呆到了陶先生要考試的那天。

抄了五天的書,他回到學堂的時候覺得睜眼閉眼都是那些會跳舞的文字。

因為來得早,陶先生還沒過來。學堂裏三三兩兩的學子都在認真背書,大清早的便傳着朗朗書聲。

江敬舟趴在桌上,踹了腳前面那位跟他一樣在睡覺的安啓明,小聲道:“安兄,小抄準備得怎麽樣了?你知道陶先生今天要考什麽嗎?”

安啓明睡得正香,這一腳愣是沒把他給踹醒。

邊上的賀方戟拿書本遮面,偷摸着展開手心裏的小抄給他看,說道:“說是為了家宴提前做準備,臨時把考題改成了《禮記》。”

身後的呂鶴湊過頭看了眼,雖覺得作弊可恥,可畢竟是自己兄弟也沒大肆宣揚或是告發。

小聲道:“陶先生應當是抽考,你這麽小一張哪夠啊?”

賀方戟:“我就是把我背不下來的地方抄了,足夠。”

江敬舟滿臉哀怨,《禮記》他是被賀亭衍逼着抄過全本,可也僅僅只是抄過罷了。字都認不全,更別說是考了。

他煩躁地搓了搓頭發,琢磨着要是考不過幹脆就去搶。要是那拒婚書帖賀亭衍真不樂意給,就找個機會把人綁了。大不了吊起來威逼利誘,反正拿了書帖就走,讨不讨厭以後也見不着。

呂鶴翻着《禮記》書頁,見他兄弟滿臉的頹喪,便道:“一會兒我借你抄,考不過也就去不了侯府家宴,沒什麽大不了。”

江敬舟捂着頭悶聲道:“誰稀罕他們家宴,不過是些裝腔作勢的人一起吃飯喝酒,我要的是那拒婚書帖。”

呂鶴用胳膊肘撞他,笑道:“跟你說好玩兒的,我家包的那酒樓,這兩日鬧鬼了。”

一說到讀書以外的事,江敬舟頓時就來了精神。他坐直後驚嘆道:“真鬧鬼了?”

呂鶴挑眉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早就料到了會鬧鬼?”

江敬舟兩手環胸靠在椅背上沒應聲。他當然猜到了會鬧鬼,因為這個“鬼”,是賀亭衍招來的。

趙氏将軍府當年怕被查赈災銀被盜案,得知賀亭衍要去查賬便謊稱風水陣眼鬧鬼,還因此封了宅邸各奔東西。

許是怕賀亭衍再去查案,特意在各自所管轄的産業裏也做了個同樣的風水局。暗訪無異常,那就只能明察。

果不其然,當得知賀亭衍要以赈災銀被盜的名義去查案時,那酒樓還真就又鬧鬼了。

呂鶴母親所買的酒樓,是歸已故趙将軍的嫡長子管轄。裏面住的全是大夫人房裏的人,以及趙将軍的生母。

就為了個風水的事,鬧着要加價,比原先談好的價格還要高出許多。原本沖着這坐地起價的缺德性子不要也罷,可那高昂的定金交了之後對方卻是怎麽也不願歸還。

還揚言說,要麽就後改的價格買,要麽就把定金留下。一來二去便鬧到了縣衙。

奈何呂鶴的母親原是個開青樓的,早前也曾當過花魁娘子。在泛安中,妓子沒人權,狀紙還沒遞上去便被轟了出來。

那趙氏嫡長子更是以此大做文章,說什麽妓子做生意壞風水,活活把價格又往上提了不少。

論說買賣倒不如說是明搶更為貼切。

說話間,陶先生拿着一沓寫了考題的宣紙從外頭進來。

放下後,拿着戒尺沖衆學子說道:“為防止有學子作弊,我給每張考卷中的考題都是不一樣的。主考《禮記》,現在開始。”

宣紙被按着順序從前往後傳閱,一些學子翻着考卷專挑自己擅長的那一張拿,等輪到江敬舟時根本就沒有挑選的機會。

當然,對他而言挑不挑其實都一樣,反正都是些看不懂的“天文”。

他回頭看了眼學堂外,賀亭衍坐着輪椅在不遠處,好像生怕他作弊專門過來監考似的。

《禮記》他記得不多,就聽賀亭衍給他念過一遍,抄的時候也滿腦子想着別的事,哪裏記得住。

拿筆的手懸在卷紙上空半天都未落下,擡頭時所有學子都在奮筆疾書,唯有右前方的賀方戟時不時地低頭看小抄。

他這個方向正好能瞧見小抄上的字,想着白卷不如寫滿,也不知道那題目是什麽便跟着小抄開始抄寫。

時至黃昏,陶先生拿戒尺敲了三下桌案便意味着考生停筆。交卷後也不能馬上走,還得等陶先生檢查完了才行。

從後往前傳的卷子,愣是把他的那張放在了最前頭。

陶先生收到後看了一陣,忽然擡頭看向江敬舟,敲着戒尺說道:“江學子,你站起來。”

江敬舟聞言站起身,只聽陶先生“誇贊”道:“字倒是寫得能認出來了,就是這抄得還有些欠缺。”

江敬舟偷看了眼在外頭等了一天的賀亭衍,理直氣壯道:“我沒抄。”

陶先生也沒生氣,翻過他的考卷指着最底下的三個字道:“把這三個字念念。”

看到字的衆學子一陣哄笑,不明所有的江敬舟只認得個賀字,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聽斜前方的賀方戟沖他小聲道:“你怎麽把我名字抄上去了!”

陶先生放下卷紙,說道:“其他人可以走了,你站着。”

江敬舟被罰站還被發現作弊,不僅沒有半點兒愧疚甚至覺得自己挺厲害的。畢竟頭一回考試,能把紙填滿他就覺得挺好的了。

可誰想等學堂裏的學子都走完了,陶先生忽然走到他身側說道:“你可知,為何此次的考題我臨時變卦改成了《禮記》?”

江敬舟無所謂地答道:“為了家宴,讓我們守禮。”

陶先生冷哼一聲,說道:“因為亭衍告訴我,他教你的這五日中,唯有《禮記》你抄得最好。”

江敬舟頓了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臉。

陶先生又問道:“那你又可知,你此次的考題是什麽?”

江敬舟沒吭聲。

“無論考卷上出了什麽題目,你只要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便算考過,這是亭衍與我私下說好的。做錯了不可恥,可恥的是作弊了還不肯承認,你實在是有辱學子這個身份,也辜負了亭衍對你的教導。”

陶先生說罷,失望地甩袖離開。

江敬舟低垂着頭,長這麽大以來頭一回感覺到做錯事之後的愧疚。

他一個人站在學堂裏許久,而後重新拿起紙筆,将那本《禮記》完完整整的重頭抄寫了一遍。

其實,這五日裏他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除他名字以外,還有三個字他記得印象最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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