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棉線案(四)

第40章 棉線案(四)

工頭跟船員在底下的二層中艙,商船搖擺不定暫且也不能亂走。他們下來時未關艙門,雨水混着江水從門洞處往裏倒灌。量不大卻能将他兩淋個遍。

要說也挺倒黴催的,連着淋雨三回,身子再好也得凍感冒了。

賀亭衍抱着他,卡在傾斜的角落處甩手往艙頂打了一圈金絲絞線固定。

江敬舟沒忍住,緊拽着這人胳膊連打了四五個噴嚏。随後搓了搓鼻子,帶着略微地鼻音說道:“早知道就晚點來,沒趕上好時候。”

他側過身去拉艙壁上綁着的麻繩,将兩人的身形固定後才松了雙手,坐下道:“以前在海上也有過這麽一回,不過那時候的浪比現在還大。”他笑道:“差點兒以為會翻船回不來了。”

賀亭衍往常出門不是走路便是騎馬,且因為身體不便很少會出城,即便出去了也多為馬車不走水路。如今船只這般晃動,沒多久他便覺得頭暈目眩難受的臉色範青。

江敬舟幫忙揉着他後頸,安慰道:“我剛上船那會兒也老暈。你且忍忍,大風大浪也就一會兒,過了就好了。”

兩人随着船身左右搖晃,賀亭衍緊抓船壁做着筋骨,企圖讓自己不晃得那麽厲害。可他越是渾身緊繃便越是難受,實在受不了便從懷裏摸出藥瓶吃了幾粒。

江敬舟奇了,“你這藥還能治暈船?”

賀亭衍沒吭聲他便覺得無趣。沉悶許久後随口找了個話頭問道:“亭衍,你是什麽時候,對我有那種心思的?”

他兩讀書的時候明明相看兩厭,怎麽就變成如今這樣了。他承認他有過想占賀亭衍便宜的時候,可那也僅僅只是覺得這人生得好看。

但賀亭衍又是為了什麽?總不至于還能是被他欺負出感情來了吧?

他口不擇言道:“你是不是看我不痛快,所以就想着用這種法子來懲罰我?”

賀亭衍沒看他,只是沉着聲說道:“你爹當年若是給你定了親,那姑娘保不齊得難受一輩子。”

“我!”江敬舟被噎了話頭,不服氣的辯駁道:“胡說,要不是因為碰上你,我早定親了。就四海镖局隔街的那富商家的姑娘,我還年幼時就跟着我了。青梅竹馬,關系好着呢,要不是後來我家出了變故,早跟他們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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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去看賀亭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說道:“那姑娘別提多喜歡我了,我當小霸王那會兒她還老給我送好吃的。就是不知道這些年怎麽樣了,要是還沒嫁出去,說不定等我重振旗鼓還能上門讨個親事。”

賀亭衍忽然松了緊拽着他胳膊的手,聽不出情緒地說道:“那你還來招惹我做什麽?”

“誰招惹你了!是你讨厭我我才跟你鬧的。當初你要是乖乖地把拒婚書帖早給了,我哪還有這工夫跟你……”

話說一半他趕忙閉嘴了,賀亭衍雙手握拳臉色陰沉,這顯然是生氣的架勢。

賀亭衍看着他,沒什麽好氣道:“江敬舟,我親你時你并未拒絕。”

江敬舟眼神游移,他那是怕賀亭衍不幫他只能順從。但要說真的讨厭也不至于,至少在床上時他也挺痛快的。

賀亭衍別過臉,氣結道:“你若是不願,現在還來得及。我兩的事,就此作罷。”

江敬舟心下一咯噔,想罵人又覺得理虧。可一想到自己的情緒總被賀亭衍牽着鼻子走就挺不高興的,賭氣道:“作罷就作罷。但幫我的事,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賀亭衍見商船晃得不那麽厲害了,便伸手去解綁着兩人腰身的麻繩。

江敬舟卻是不讓,死命拽着,埋怨道:“我好好一男的,父仇未報整日跟你挨一塊兒。媳婦兒不要了,将來的子嗣也沒了,你做什麽還跟我發脾氣!”

“江敬舟!”

賀亭衍厲聲叫着他名字,兩人互相掰着手指扯那條結頭越打越死的麻繩。要不是場地不合适,恨不得丢了麻繩打上一架。

江敬舟惡人先告狀的說道:“睡都睡了,憑什麽你三言兩語就能拍拍屁股走人?我江敬舟可不是那妓館的男倌,你想睡就睡,想作罷就能作罷!”

越往後說他便越覺得委屈,拉過賀亭衍的手就往上頭咬了一口。勁頭還不小,生生咬出了兩排牙印。

賀亭衍當初咬他時嘴裏還罵着讨厭,他如今還回去也很是理所應當。這人就是生來克他的!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這麽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發脾氣,情緒不能自控!

賀亭衍悶哼一聲卻沒攔他,只是等他松口後依舊要去扯那根綁着他兩的繩結。

江敬舟兩手死拽着,“你有完沒完!”

“松開!”賀亭衍忍着不跟他動手,說道:“這般不願意就去找你的青梅竹馬,我從未強迫你。”

拉扯間,二層船艙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工頭推開蓋着的艙蓋,爬出半個身子後叫道:“敬舟?我當上面是誰呢,這麽大動靜。”

随後看到了一身穿戴得體的賀亭衍,“這位是?”

江敬舟咬了咬牙,說道:“我現在的老板。”

麻繩終是被松開,工頭見賀亭衍穿着不凡卻又一身濕衣,便笑着招呼道:“快到底下來烤烤火,剛才好大的風亂得很,不過這會兒已經收拾幹淨了。”

賀亭衍也不墨跡,起身後拿出用巾帕包着的棉線,沖工頭問道:“這種料子的棉線,你可曾見過?”

說着,又拿出了一兩銀子算是松口費。

工頭收了錢更是變得殷勤,忙說道:“趕緊下來說,外頭暴雨還未停,你們這會兒就是問完了也回不去。”

江敬舟聽着有理,他們來的時候沒拿傘,回去的時候要在淋一身雨他鐵定就得喝藥了。

賀亭衍爬着扶梯下艙,艙內除了工頭外還有好些躺着休息的工人,不過跟以往比還是少了些人。估計就是先前在外頭處理船底螺貝的工人沒進來,找別的地方躲雨去了。

工頭把他們領到一間燃着炭火爐子的艙室裏,而後接過賀亭衍手裏的棉線去隔間的倉庫裏翻找樣品。

兩間屋子相連,工頭翻找說話的聲音也能聽見。沖他兩問道:“你們怎麽突然要找這種線?是打算自己做生意?”

“額……”江敬舟撓頭,随口胡謅道:“其實是想看看這種絲線一般都銷往哪裏,要是別人生意做得好我們在決定接不接手。”

工頭翻了一陣,說道:“找着了。”他把樣品交給賀亭衍,“這可是冰絲,雖說材質上乘,可賣得卻不怎麽好。你們要是想做絲線生意,起步最好別賣這種絲。”

江敬舟坐在火爐旁搓了搓手,“為什麽?”

“成本太高了,就這一沓樣品都得十兩銀子。而且多是些達官貴人收購,每次買的也都不多。除非是已經有些名氣的成衣店或是拿去做嫁妝,否則一般小商販都不會要。”

工頭指着隔間貨倉裏堆積的貨箱,“你看我這十幾箱貨,近半年來也就賣出去六箱。船上潮得很,這要是堆積到年底就沒這麽光亮了,到時候還得折價賣,賠錢得很。

你在我這兒幹活利索,我雖想多賺些錢,可也不想坑你們這些剛起步的。等你們生意做大了在進些好貨也不遲。”

賀亭衍翻轉着手裏的線,問道:“像這種冰絲,還有別的地方運貨售賣嗎?”

“嘶……”工頭想了一陣,說道:“貨源地倒是有好幾家,不過都不往外送,實在是成本太高了。像我們這樣跑商的,目前為止就只有我們商船有貨。”

“先前你說,半年內只賣出去六箱,這六箱去往哪裏可還記得?”

“記得,也是在這柏穗城,說是要買去做嫁妝繡嫁衣。不過跟我收購的是個家仆,也沒說是誰家的,要細致到賣去了誰那兒我就不清楚了。”

“無妨。”賀亭衍眉眼舒展,随後道:“你這倉庫裏還剩多少?我全買了。”

工頭頓時喜笑眉開,搓着手道:“哎呦,那感情好。剩下的還有十二箱,公子這是買了做大生意呢?”

江敬舟不動聲色地踹了腳賀亭衍,小聲道:“你買這麽多做什麽?做好事意思一下就得了,咱倆又不繡花。”

誰想賀亭衍卻滿臉淡漠地說道:“買了當聘禮。”

江敬舟頓時黑了臉,可錢又不是他的也不能名正言順地管。兩胳膊肘搭膝蓋上,沒好氣的嘲諷道:“你又沒說親的人家,買什麽聘禮。”他煩躁道:“你沒聽工頭說嗎,到年底就沒這麽光亮了,折價的東西你送給誰去?”

賀亭衍摸出幾錠金子給工頭,而後對江敬舟說道:“買了自然就能送出去。”

江敬舟側過頭又打了幾個噴嚏,氣地起身就想走,可一想到外頭還在下暴雨又只能無奈地繼續坐着烤火。

工頭賺了錢心情大好,清點了貨品後便對兩人說道:“要不去底下的艙室休息一晚在走?我看這暴雨至少得下到明兒個一早,我讓人給你們弄些火盆在抱兩床幹爽的被褥。等雨停了,保準把貨全數送到府上。”

江敬舟原想說不必了,可接二連三的打噴嚏實在有些架不住。

賀亭衍見罷,便說道:“也好。”

休息的艙室比江敬舟前幾個月護镖時住的地方要好太多。一人一間不說,用具被褥還全都是嶄新的。

他感嘆一句有錢真好,便脫了潮濕的外衫仰頭倒進了床榻裏。随後側頭看向正在用火鉗子撥弄炭火的賀亭衍,帶着濃重的鼻音說道:“亭衍,我冷……”

兩人剛才吵了一架還沒和好,但也不可能一直這麽打着冷戰互相擠兌。

見賀亭衍不搭理他,他又軟了語氣委屈似地說道:“難受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說罷,還很是應景地打了兩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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