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玉石案(六)

第52章 玉石案(六)

“花瓣?這跟花瓣又有什麽關系?”江敬舟沒聽懂。

賀亭衍起身套了件外衫,說道:“敬舟,帶上我平日那些丢棄的金線跟機關活扣。”

“哦。”

天未亮,飯未食。兩人匆忙趕往侯府的案發現場。

賀亭衍邊走邊道:“你可還記得昨日出事的浴桶?”

“記得,裏面有不少血水,水還是半溫的。”

“問題就出在這兒。”

賀亭衍與他穿過兩條街,經過一棵葉片已經逐漸泛黃的樹時,繼續說道:“夫人們沐浴,大多都喜歡在浴桶中撒花瓣,四季皆是如此。”

江敬舟的思緒沒跟上,滿腦子就記得前半句。聲音頓時高了不少,質問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我娘跟阿姐洗澡放不放這些玩意兒我都不知道,你是從哪兒看來的!”

賀亭衍被問的一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說道:“花無法開足四季,想要每日沐浴都用,就必須提前采摘晾曬。除了有花的季節外,浴桶中所泡的皆是些幹花。”

江敬舟越來越聽不懂了,問道:“所以呢?這跟案發現場浴桶裏的花瓣又有什麽聯系?”

“新鮮的花瓣與曬幹後的花瓣,在水中浸泡後發白的時長不同。”賀亭衍提醒道。

江敬舟總算聽懂了。

案發現場浴桶裏的花瓣色澤發白一搓就碎,按照如今的季節能入浴桶的必定都是些幹花。

幹花被泡發的時辰雖比新鮮的花瓣要短,但即便如此也至少得泡上兩個時辰才會變成他們當時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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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四夫人就算再怎麽愛幹淨也不至于泡這麽久。

他還記得當時的下人回禀,四夫人最後一次洗澡是在三夫人離開之後,那時候未時剛至。

而他們發現死者的時辰乃是申時,排除死亡時間的半個時辰,在那之前至少得在浴桶裏泡上近一個半時辰。

下人曾言,覺得夫人泡太久了想要加水詢問,但事實上在提議要加水時已經是案發之時。也就是說,在這兩個時辰中,浴桶并未加入任何一次熱水。

別說是快入秋的天氣,即便是炎炎夏日,滾水放置兩個時辰也該涼透了,怎麽還可能會是半溫?

“會不會是,四夫人又洗了第三次?”

可話一問出口,他又自己否決了。如果有第三次沐浴,下人為什麽沒有回禀?這一旦被查出來,即便不知道兇手是誰,兩個下人也必定脫不了幹系。

何況一個愛幹淨的人,又怎麽會允許用過的洗澡水跟花瓣反複使用。

此時的天色蒙蒙亮,侯府中只有零星幾個下人在往地上灑水。四夫人的院落燈火通明,守夜的鐵騎也正巧到了換班的時辰。

離開時,鐵騎回禀道:“昨夜仵作大人來過,說是要将四夫人的遺體帶走重新查驗。”

“知道了。”賀亭衍應聲,随後道:“看來仵作也發現了端倪。”

江敬舟跟着進屋,把帶來的廢棄金線跟機關活扣放到了屋子的桌案上,半開玩笑道:“總不至于詐屍吧?”

賀亭衍沒理會他的玩笑話,邊梳理着金線邊解釋道:“四夫人真正的死亡時間不是半個時辰,而是在一個時辰前,甚至更早。

半溫的浴桶,以及多此一舉的割腕,都是為了将死者僞裝成剛死不久的模樣。”

江敬舟接過機關活扣,将其安在了屋子中三處木削向外破裂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死者很可能是在死後被割的腕?”

“是。”

賀亭衍過來幫忙,握着他拿機關的手順勢将其按進梁柱中。但在使力時,又忽然放輕了大半力氣,留了能被金線拉扯走的餘地。

他道:“如果死者的身上出現致命傷口,血流到了一定時候便會凝結。只有将傷口泡在水中,才能一直保持血液不凝。”

江敬舟皺眉思索,問道:“可在你叫衆人去祠堂前,下人回禀四夫人在這期間曾說過話。還揚言身體不适,不願去人多的地方。

按照你的說法,即便當時的四夫人還沒死,那兇手也應當已經在屋子裏了?為何不叫?”

賀亭衍看着他沒有吭聲,他忽然驚嘆道:“熟悉的人,兇手一定是四夫人所熟悉的人!”

他想到了賀方戟說的,四夫人跟二夫人私下裏走得很近,且時不時地還會有金錢上的交易。

不禁好奇地問道:“昨日二夫人可有說是什麽緣故要一直給錢?”

賀亭衍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開口。

江敬舟連忙擡手制止,“罷了罷了,無非就是那點兒事,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七八。簡單點說,是不是二夫人有什麽把柄落在了四夫人手裏?”

賀亭衍應道:“是。”

江敬舟把另一只機關活扣安到了地窖入口的內側,位置稍偏,并未破壞原本發現的缺口。

“那會不會是二夫人因為這個把柄惱羞成怒,而後起了殺心行兇?”

誰想這話剛出口,賀亭衍便回道:“理論上來說确實可疑性最大,不過以二夫人的心思,應當很難想出這種複雜的手法。”

江敬舟樂了,賀亭衍這是拐着彎兒的說二夫人不聰明?但随即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想不出來這種法子,轉而問道:“那以我的心思,在你心裏算是個聰明還是愚鈍?”

見賀亭衍閉口不答,他頓時自誇道:“聰明實在有些秒贊了,不過也不至于愚鈍。像我這樣兒能打能鬧的,估計全泛安也很難找出第二人。也不對。”

他看向賀亭衍,調侃道:“我再怎麽愚鈍,能讓如此聰明的賀候世子整日牽腸挂肚,也實屬難能可貴。”

賀亭衍的耳尖透着紅,甩手将手裏的金線甩了過去,吩咐道:“把金線穿過活扣,按照痕跡套在玉石上。”

江敬舟依言照辦,随後看着玉石的模樣問道:“如果不是用火,如何能在玉石倒扣後把周圍的水快速吸入?”

言閉,他半蹲在地窖口看賀亭衍出了屋子去往隔壁的小廚房。

不一會兒又見這人提着兩桶燒滾的熱水進來,往玉石中空的內部澆灌沖洗,直至整塊玉石變得燙熱才停手。

随即,賀亭衍回到了另一頭安插着梁柱的活扣旁,用布巾包裹着金線稍稍用力一拉。

玉石便從側躺變成直立,轉眼便将周圍的冷水從底部的六個小孔吸入。

不用火便只能用這種熱脹冷縮的方式将玉石內部填滿,速度上确實要比燃燒蠟燭快上許多。

只是這種方式下的玉石內部其實還存留了一部分空氣。假設此時的四夫人還活着,那麽兇手必定不能在毫無捆綁的條件下,将人聽話地塞進玉石裏。

想要制造奇案又不能讓人看出是外來者所為,便只能先将人殺害,而後做成剛死的假象。以此來設立一個不在場證明的條件。

江敬舟忽然想起陶先生詢問下人過後的案件紙上寫着。四夫人出事當日,曾接二連三的要熱水洗澡。

下人為方便随時提供熱水,便讓小廚房的鍋臺中一直燒着并未停下。但在大夫人跟二夫人離開後,送完熱水的小廚房便沒在有人進來。

直到覺得四夫人洗浴時辰太久,要再一次去送熱水時才去了小廚房。

當時下人回禀陶先生時的神色他還記得。很是好奇燒了這麽久的鍋子怎麽還會有熱水,更好奇那爐竈中為何還有如此旺盛的大火。

看來兇手就是利用了這段時間燒水,而後将大量的熱水澆灌與玉石之中。

“幸好跟你是友方。”江敬舟看得奇了,爬出地窖後說道:“将來若是誰敢得罪你,以你的手段,估計比兇手還要心思缜密。”

賀亭衍尋思着,皺眉道:“不對,還差了一步。”

如果僅僅只是如此,那麽在拉扯金線時,關上門的地窖中定會遺留下一塊機關活扣。除非玉石被擺正時,兇手還在。

他重新回到地窖入口仔細察看活扣上木削破裂的方向,除了尖端朝外,還有向四面傾斜的趨勢。

江敬舟也注意到了,說道:“這個朝口,像極了拔不動後向四周扭一扭的模樣。當初阿姐帶我去地裏拔蘿蔔時就老喜歡用這種方式。”

賀亭衍輕笑,“你還下過地?”

“那當然。我爹當年為鍛煉我的臂力,時常讓我去刨地練手勁。我阿姐看得心疼,隔三差五的就會過來陪我。”

江敬舟拔了活扣,說道:“可梁柱上的孔洞像是一氣呵成的,難道一開始沒力,之後又有力了?”

還是說兇手其實是兩個人?那也說不通啊,如果有一個力氣大的兇手在,那地窖中的玉石又何必用這種方式起吊?

賀亭衍起身看向屋子裏的浴桶。想要洗浴水半溫,那麽兇手離開之後必須得往浴桶裏再加幾次熱水。

他把目光投向屋子正廳與小廚房相交接的窗口。

一氣呵成,什麽樣的東西能在轉瞬間大力又自動地将金線和機關活扣收走?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收線鐵甲袖套,難道……

“我知道了。”

有時候,往往越是自己做的東西越容易被忽視。

江敬舟跟着賀亭衍來到小廚房,随即拿了根木棍将爐竈中還在燃燒的柴火全數巴拉了出來,也包括那塊用來防止火勢濺出來的缺口石塊。

所有的東西都被挖幹淨了,果然從爐竈中弄出來一塊被燒化後又重新凝結的金塊。

“原來如此。兇手第一次利用機關術是為了将玉石扶正,而後取走機關活扣将地窖門反鎖。

金線确實有被拉拽過,但第二次并非人為,而是用了我的收線機關。目的,就是為了能算準時辰,隔一段時間運送一次熱水。”

難怪浴桶前後的兩根梁柱都被安插了機關活扣,他原本還疑惑為什麽要多加一處,竟是為了這個。

江敬舟奇了,“沒有人,如何計算時辰?”

“看到那五只水位高低不一的木桶了嗎?”

“看到了,那又如何?”

“其中兩只留有金線捆綁後的痕跡,包括被摔壞的三只也是。”

五只木桶除了水位外,擺放的高低位置也不相同,從高到低呈階梯式。

賀亭衍找了兩根竹片放入水桶之中,“如果我沒猜錯,五個木桶當時被做成了滴水器皿。只是收線時把木桶中的量水尺也一并收入爐竈中燒毀了”

話說到此,江敬舟也大致明白了,“說起來,當初我不願讀書,你就是用的這個法子把我捆起來計算時間的。水滴每到一定時辰,捆綁我的金線便會松上一些。”

那麽就能說得通了,兇手在作案之後把金線的另一端綁在爐竈內。每隔一段時間就利用機關通過窗口往屋子裏的浴桶中加熱水,到了案發時便能保證水還是溫熱的,造成四夫人剛死的假象。

“可如此一來,兇手怎麽能保證金線收攏後就會有人發現?”

賀亭衍神情淡漠,道:“不需要等人發現,只要以我的名義,讓人再來叫一次四夫人即可。”

要準備這些東西,又提前讓地窖中的冰塊融化和利用屋子裏的玉石,兇手必定要提前一日來現場勘察。如此一來,兇手是誰已經很明了了。

兩人出了案發現場,還沒來得及召集衆人捉拿兇手,便見鐵騎匆匆來報。

“陛下下旨,鄲石安受災嚴重,讓世子即刻便帶着赈災銀兩和糧草前往,不得有誤。”

賀亭衍問道:“可知是什麽災情?”

“屬下不知。”

江敬舟皺眉道:“這麽急?怎麽都不事先只會一聲?”

賀亭衍對鐵騎問道:“大夫人可在府中?”

鐵騎支吾着不敢回話。

江敬舟雙手環胸嗤笑道:“這麽急着去宮裏請旨趕人,這是心虛了?亭衍,不如幹脆……”

賀亭衍打斷他的話,說道:“回镖局,即刻出發。”

--

瑜靈

之後感情線會比劇情線多,另外關于玉石案的兇手還有後續,在鄲石安裏會有新的線索。

關于熱脹冷縮,我把玻璃瓶燙熱後做過小實驗,确實要比蠟燭燃燒反扣的效果更強烈(泛指瞬間将冷水吸收充滿)。但是實驗的時候玻璃瓶的瓶口較小,且容器本身也不是特別大(啤酒瓶大小),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一旦容器變得像人這麽大之後,同樣的手法還能不能熱脹冷縮得這麽強烈。如果不能,切勿參考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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