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機關匣(二)
第62章 機關匣(二)
賀亭衍透過門窗看了眼屋外的空城,被放在街道正中焚燒的屍體也已化作灰燼。晚風拂過,吹走青煙,只留一片死寂。
江敬舟的袖子中捏着匕首,目光在這間布滿金線的屋子裏來回掃蕩。
說實在的,其實相比較沙狼,他現在應該更害怕賀亭衍才對。畢竟這個人會綁他打他,還很可能将他囚禁。
可要是獨留賀亭衍一個人在這座空城裏,他心裏便說不上的憋悶,滿腦子都是這人對他好時的模樣。
賀亭衍見人坐到了火堆旁,整理好金線後便也走了過去。只是人還未坐下,江敬舟的一把匕首便指向了他。
“你坐到對面去,誰知道等下會不會又突然打暈我。”
賀亭衍沒有應聲也沒有依言換地方,單手撐着地面便在這人身側坐下了。
江敬舟的匕首雖對着賀亭衍,可原本也就是拿來做做樣子的。見人不聽他的,他便自己起身坐到了火堆的對面,右手轉着匕首,目光緊盯着臉色蒼白的賀亭衍。
許久後,他才再次出聲道:“你被傳染了疫症,所以才讓呂鶴他們騙我,一個人留在城裏?”
賀亭衍拿過一旁的幹柴丢進火堆,應道:“是,你若是留下來會被傳染。不想死的話,現在就走。”
江敬舟不敢确定地将這人又從上到下地看了遍,除了人虛了點兒外,患有疫症該有的症狀一樣未現。
不可能還有人得疫症,若是還有,呂鶴也不會讓城裏的百姓出來然後轉移城鎮。
賀亭衍鐵定是在騙他,可臉上的神色又确實是病了。難道,是從前的病又複發了?應該不至于,毒不是都解了?
他收回目光,左右丢着手裏的匕首佯裝不在意。這可是罪臣之子,他必須得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收回來。
“你騙無枝說你要把自己當誘餌引沙狼出來,他要是知道東西真在你這兒,還會這麽由着你一個人在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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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舟停了手裏的動作,“難道無枝跟你是一夥的?他也跟當年的偷盜案有關?”
賀亭衍低垂着眉眼,他說什麽都當做沒聽見,只是拿着藥瓶往右手的手掌上撒着藥粉。
江敬舟看得心裏憋悶,想問問怎麽了,但嘴上卻依舊沒什麽好氣道:“成天搗鼓你那些破金線,劃傷了也是活該。”
賀亭衍擡頭看他,他滿臉不屑道:“要不要幫忙啊,看你包的也怪吃力的。”
“不必。”
江敬舟嘀咕道:“不必就不必,疼死你得了。”
言語間,他看到了賀亭衍腳邊,用燒過的木炭在地上留了些字。可礙于坐在火堆對面看不清,幹咳一聲後慢吞吞地向賀亭衍坐着的地方挪動。
被寫在最上面的是四個姓氏,分別是康、賀、蘇、沈,而後依次在這四個姓氏下分出了好幾個別家的姓氏。
他數了數了,加上最初的四家姓氏,共寫了二十四個。而其中有三個姓氏被木炭劃去了痕跡,分別是趙家、李家和孫家,像是預示着在這二十四家中被淘汰了一樣。
“你這寫的,是朝廷裏的二十四臣?趙家、李家、孫家,這三家不就是你之前因查賬而被沙狼剿滅的人家?你這是想到了……”
江敬舟擡頭看向賀亭衍,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挨到了這人身側,坐直時正好能近距離看到這人的側臉。
慌忙別過臉,撓頭道:“我倆現在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打我給我下藥的事,等沙狼的事解決了我再跟你算賬。”
賀亭衍披散着長發,外衫也不像平日那般穿得拘謹齊整。整個人看起來病恹恹的,雖坐的端正卻又好像下一刻就會倒下。
他看到這人坐着的右側還放了面兒銅鏡,猶豫着問道:“你是想看身後的地圖?”
也是,地圖被刻在背上,賀亭衍自然瞧不見。這是想在沙狼找上他們前,先找到那筆赈災銀窩藏的地方?
那倒也好,到時東西找到了去通知朝廷,等沙狼的人奪財時一舉剿滅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不過那也就意味着賀候當年的事會被朝廷知道,賀亭衍必定難逃一劫。
“要不,我幫你看看?”
“嗯。”
這回賀亭衍倒是搭理他了,右手手掌撒了藥并未纏紗布,側過身後背對着他把外衫脫了。
這人的後背比他的寬實,衣衫屏退後散落的長發被挪置一側,露出背上縱橫交錯的疤。
脊背挺直後,兩邊的肩胛骨向脊椎微微收攏,帶着結實的肌肉,在火光照耀下渡着層好看的輪廓。
江敬舟喉結滑動眼神游移。之前瞧賀亭衍背上的地圖也不過是草草一眼,突然讓他這麽認真地看倒還是頭一回。
頭一回……要這麽貼近了看……
他幹咳一聲,想着兩人現在撐死也就只是老板跟夥計的關系,又都是男人,沒什麽可在意的。
于是放下匕首,卷了袖子,大方的用手指沿着疤痕找他認識的城鎮。
“這算是山林嗎?賀候這地圖刻的,也不知道标個東南西北。”
賀亭衍側頭看他,微卷的青絲渡着火光在臉頰一側,而後透過發絲照在微擡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外沿。
江敬舟順着地圖路線往上,擡眼便對上了這人的側臉。愣怔着,心口鼓脹着,而後騰的一下站起身,拿過腰間水壺仰頭喝了幾大口。
“若是看不懂,就用柴火抄下來。”賀亭衍沉着聲說道。
“看,看得懂。”江敬舟說話都帶了點結巴,“我只是一時間沒找到方向。”
要不怎麽說是孽緣呢,他要跟賀亭衍沒幹過什麽也就罷了。兩人什麽都做過,現下這麽看着簡直比去青樓看漂亮姑娘還磨人!
賀亭衍神情淡漠,“柏穗城的西面有江河,找到那條河再看城鎮的位置就能知道方向。”
江敬舟別過目光看着別處,“啊,我知道,這不是正要看嘛。”
他撿起柴火往火堆裏丢了兩根,等火勢變得旺了才重新蹲回賀亭衍身後查看地圖。
“江河,江河……在這兒!”
江敬舟一激動,手指點在了賀亭衍的肩胛骨上,随即便見這“地圖”跟着肩胛骨微微動了動。
他順着江河的路線尋思了半天,無奈道:“地圖是看明白了,可要如何看那赈災銀藏哪兒了?也沒個特別的……”
他的目光往下移,停在了腰線接近脊梁骨的一顆小痣上。痣呈黑紅狀,跟尋常人身上的痣不太一樣,像極了廟裏出家人拿香點在頭頂上的疤。
這張地圖應當是在賀亭衍沒什麽記憶的時候刻的,如今長大成人,所有的疤痕和地形都被拉開了。難以想象,這人在年幼時究竟都經歷了些什麽。
怪不得差點兒死在棺材裏,照這麽折騰,沒病都得被弄出病來。
賀亭衍似乎有點兒不耐煩,問道:“找到了嗎?”
“應該是這兒,就只有這個位置不一樣。”江敬舟起身道:“按照位置,赈災銀……就被藏在了這間縣衙裏!”
他看向後院雜草叢生又被堆滿燒成炭的家具位置,說道:“就在那堆雜草的地方。”
真是怪了,赈災銀既然真的在鄲石安的縣令府,那當年朝廷過來抄家還掘地三尺,難道就沒有發現異樣?
大半個國庫的銀兩,這少說也得三個侯府的地窖來裝。家都抄幹淨了,怎麽可能找不到?
賀亭衍穿好衣服,起身道:“你在這裏別動,我去看看。”
“那不行!你要是拿了東西就跑怎麽辦。”江敬舟緊跟在賀亭衍身後。
這人現下一副病秧子模樣,萬一沙狼的人已經埋伏四周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收了你工錢就還是你侍衛,用不着你現在假好心。”他低聲抱怨道:“打我的時候也沒見你手下留情。”
賀亭衍沒應聲,但還是下意識地把人護在了身後。
現下天色昏暗,他把雜草大致清理出一個範圍後,便開始徒手搬那些已經腐化的家具。
江敬舟站在後邊兒瞧不真切,便去屋裏拿了跟燃火的木棍出來當火把照明。幫着單手擡起一張斷裂的桌案,指着地面的一塊石板道:“會不會就在這塊石板下面?按照地圖上的位置,應該就是這兒。”
他挪開桌案,正要彎腰去搬,忽然賀亭衍捉住手腕鉗制道:“別碰!可能有機關。”
江敬舟被抓着的手腕微微發燙,還能感受到賀亭衍手掌上裂開滲血的疤。他反拽過賀亭衍的手,沒好氣道:“要麽就把紗布包好要麽就別亂動,你是将來都不想要這手掌了?”
說罷,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有點兒越矩了,趕忙道:“我只是覺得你有點兒礙手礙腳,沒別的意思。”
賀亭衍收回手,低沉着語氣道:“回去找你的呂鶴,我不必你幫襯。”
說罷,他從廢棄的桌案上折下一截桌腿,頂住地面的石板而後用力撬開。竟當真在這石板下看到了只用油布蓋着的木箱。
江敬舟趕忙将火把挪近,确定沒有什麽機關後便單手将那木箱從地底提了出來。
奇道:“不會吧?半個國庫的赈災銀就這麽點兒東西?”
賀亭衍擡頭看了眼四周,皺眉道:“先回斷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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