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離家

離家

正午太陽正烈，陳小宇坐在公安局的大門外，汗流不止。過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對他側目，好奇一個孩子為什麽會在這裏。陳小宇目不斜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裏的辦公室。

今天是7月25號，距離他全家被殺已經過去了十天。整整十天，陳小宇沒有哭過一次。當馮風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吓傻了，連續幾天話也不說，東西也不吃，眼神空洞呆滞，一直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警察怕他出問題，便将他送到了醫院檢查身體，同時聯系了心理醫生進行診療。這個孩子可能是本案全程唯一的目擊者！入院三天後，陳小宇突然從這種木讷空洞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就好像是聽到了神的指示，看清了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變得異常清醒堅定。他十分冷靜且詳細地描述了父母及哥哥被殺的經過，同時他也提供了兩個兇手身上的一些特征。那個瘦高的男人右眼角處有疤痕，形狀像一個“X”，而那個矮胖的男人左前臂有紋身，他在行兇的時候無意間漏出了一小段，雖然看不到全貌，但可以肯定面積很大，說不定整條手臂上都是。那紋身是一幅畫面，翻湧的黑水上開出一朵朵莊嚴粉嫩的荷花。當然，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陳小宇一定會用“漂亮”來形容這幅畫面，但現在那些荷花已經被鮮紅的罪惡侵染，成了他永生揮之不去的夢魇。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講述全家被害的過程的确十分殘忍，但這也是破案最快的途徑。

之後，陳小宇被舅舅舅媽接回了別墅。據了解，舅舅何天成是目前和陳小宇血緣關系最親密的旁系血親。他和妻子劉雪接管了陳小宇的監護權，也順理成章地繼承了陳家所有的遺産。

陳小宇一直關心案情的進展，每天都會到公安局打聽，在那兒一呆就是一整天。隊裏的刑警跟他說還沒有抓到人，讓他回家等消息，不要妨礙他們辦案，他就轉移到公安局外的長椅上等着，一整天都不吃飯、不喝水，就那麽直勾勾地盯着警察的辦公室。陳小宇倔得很，誰都拿他無可奈何。隊員們也對他心生憐憫，時不時給他送點吃的，都勸誡他繼續去上學，回到過去的生活，而他們一定會抓到兇手，讓他放心。陳小宇知道他們的好意，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已經死在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現在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他一定要抓到那兩個兇手！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公安局門前，從車後座下來一位帶着墨鏡、身穿名牌衣服的窈窕中年女士。她擡頭看一眼當空的灼灼烈日，不禁皺起了眉頭，手在包裏不停翻找着，最後拿出一把遮陽傘打開。她正要往前走時，被司機師傅叫住了。

“您還沒付錢呢？”

這位女士回頭瞪了一眼那位司機師傅，然後撇着嘴從包裏掏出三十塊錢扔到了後座上。

“女士，說好三十五的！您這不夠！”

“怎麽着，這麽短一段路你要三十五，宰客嗎？給你三十綽綽有餘了！正好到公安局門口了，要不進去找警察理論理論啊！”那位女士用尖銳的聲音回答完司機後又瞪了他一眼，還“哼！”了一聲，接着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真晦氣！碰上個潑婦！”司機也罵罵咧咧地開車走了。

這位女士就是劉雪，何天成的妻子，陳小宇的舅媽。她這次過來是要把陳小宇接回家的，畢竟現在他們是他的監護人。警察已經給她和她丈夫打了很多次電話說明陳小宇的情況，要求他們把他帶回家。自從得知陳家被滅門的事後，她就慫恿着丈夫盡快把陳小宇的監護權拿到手，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陳家所有的財産弄到手。雖然現在她很不情願管陳小宇，但看在錢的份上也不能落人口實，起碼面兒上得把戲做足。

她無比享受財富給她帶來的快感，這一次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實現了階級的跨越，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就在來這裏之前，她特地去了一趟百貨公司，買了一身名貴的衣服，連吊牌都沒來得及摘，就穿上來到了這裏。她走到陳小宇面前，摘下墨鏡，露出濃重豔俗的妝容，雙手環抱在胸前，不耐煩地盯着陳小宇。

“走吧，回家！”

陳小宇沒有理她，依舊看着前方的公安局。

“你聾了！沒聽到我跟你說話啊！”劉雪已經開始失去耐心，對陳小宇怒目而視。

但她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沒教養的小東西！我們以後要辛苦辛苦地養你了，你知道嗎！別不識好歹，得罪了我，以後有你受的！”劉雪說完就在陳小宇的肩膀上用力扭了一下。

陳小宇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小宇！”馮風從辦公室走出來。“這是你舅媽吧？”

“哎呀，警察同志你好！真是辛苦你們了！為了我大姐家的案子肯定費了不少心吧！”劉雪趕忙上前握住馮風的手，笑嘻嘻地谄媚。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小宇以後就勞煩你們照顧了，還請多費心！”

“那是肯定的！我們倆沒有孩子，這以後可不把小宇當親生的看嘛！您說這孩子也真是可憐！唉！”劉雪說着眼眶竟然紅了，看着還要掉下幾滴眼淚來。

“小宇，你放心，我向你保證一定抓到兇手給你父母和哥哥報仇！但是，你也要接受他們已經離開的事實。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要學會照顧自己，讓他們在天上放心。以後好好跟着舅舅舅媽，日子還長着呢！你得讓自己有看到兇徒落網的那天，是不是！”馮風蹲下來，語重心長地開導着陳小宇。

這次陳小宇聽進去了，他點點頭，跟着劉雪回家了。

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陳小宇已經十五歲了，馬上就要初中畢業。那兩個兇手依然逍遙法外。剛開始陳小宇還會時不時到警局門口詢問消息，後來案情一直沒有進展，他也漸漸失去了信心，不再詢問。他知道警察已經盡力了。但是他沒有放棄，這幾年他一直在打聽和搜尋關于那兩個兇手的線索，只可惜依然杳無音訊。自從那晚之後，那兩個人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兒蹤跡。陳小宇有時會恍惚一下，覺得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覺得父母和哥哥的死只是一場夢，但整個世界早已陷入了一片死寂和絕望，不可能是夢。陳小宇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他對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學習成績也很差，有時甚至缺席考試，他沒有朋友，沒有愛好，整個人像幽靈一樣存在于這個世間。

他喜歡看鏡子裏的自己，因為他的身上有哥哥的影子。他今年十五歲，和陳小海去世時的年齡差不多。如今他也長高了，長得和父親一樣高，他的眼睛、皮膚都很像媽媽，幹淨、溫柔。他的一切都很像陳小海，除了體格，他太瘦了，嘴唇終年發白，身體上還有很多傷痕，就像一根布滿裂痕的豆芽菜。但陳小海卻很健康、很健壯，肌肉結實，體型勻稱，是個标準的體育生。陳小宇其實并不喜歡自己的身體和樣貌，可是他沒辦法不去看鏡子裏的自己，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再次看到父母和哥哥的方式，他和他們所有的合照早已經被舅舅毀掉了。

舅舅整天無所事事，除了喝酒就是賭博，家裏的錢已經被他揮霍了大半。他還喜歡打人、摔東西，每次心情不順他都會對陳小宇拳腳相加，陳小宇習慣了，也不閃躲，有時打得太重了，何天成反而自己會害怕，不敢再繼續下去。舅媽是個自私淺薄的女人，在見到她之前，陳小宇一直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和媽媽一樣溫柔、善良。劉雪會趁何天成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拿家裏的東西變賣，還會對上門的任何年輕貌美男人抛媚眼，只可惜她有心無膽，她害怕丈夫再把她打進醫院。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積壓的欲望不會消失，只會愈加強烈。她現在又有了一個更加瘋狂的想法，那就是陳小宇。劉雪眼看着他從一個小男孩長成一個清秀可人的男人，心裏早就蠢蠢欲動。只不過她不确定陳小宇的心思，萬一事情不成還被他告密，那就完了。但再多顧慮也敵不過內心的□□，在何天成外出的那幾天，她還是忍不住出手了。那天晚上，她穿着一件大紅色吊帶睡衣，端着兩杯紅酒來到陳小宇房間。陳小宇早就見慣了她這副風騷成性的賤樣，眼都沒擡，他怕自己再被她那低俗不堪的濃妝豔抹惡心到。陳小宇一把把劉雪推到門外，将房門緊緊鎖起來。劉雪在外面毫無形象地破口大罵起來，她還說要告訴何天成是陳小宇勾引她，還想□□她。

陳小宇置若罔聞。不過也正是這一次的事情，讓他堅定了離家的決心，他不想再無端忍受舅舅、舅媽的折磨，他還想留着自己的命為父母、哥哥報仇。一個白天，陳小宇帶上家裏所有能拿到的錢，收拾了行李，帶上幾件舊物，還從劉雪的梳妝臺拿走一條金項鏈，那是她媽媽的遺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棟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別墅。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