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手刃

手刃

2023年7月16日晚20點左右，陳小宇下班回到家中。他現在是江德市一家夜總會的公關，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通宵工作，今天特意請了假提前回家，因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陳小宇從喧嚣的工作場所出來後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從江德市的北區開往南區，車程大約三十公裏，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其實，陳小宇工作的夜總會在附近給他租了房子，但他不想住，非要搬到了幾十公裏開外的現在的住所。出租車駛過江德的北區、中心老城區，陳小宇坐在車上憑借着外面昏暗的燈光看着這座城市不斷變換的模樣，千頭萬緒。他生于斯長與斯，二十幾年的人生裏，他還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這座城市，今晚它好像突然有了情感，成了活的，主動招搖着他的目光。陳小宇有些沉浸其中，內心感覺矛盾，仿佛這是一個開始，又仿佛這是一個了結。他聆聽着這種期盼已久卻又陌生至極的感覺，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要繼續今晚的行動。車子很快駛進南區，陳小宇看了一眼右手腕上的表，20點45分。還有5分鐘，車子就要到達目的地了。這是陳小宇的呼吸突然開始變得紊亂，他打開車窗，用力呼吸着外面涼爽的空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還有5分鐘的時間，決定還可以被改變。

20點51分，出租車停在了一個稍顯破舊的小區前，陳小宇下了車，他的呼吸已經恢複如常。他在小區門口經常光顧的小飯店裏買了晚飯，只是今晚他特意買了雙份，因為他需要更多力量，他猜想。而這一舉動招來了老板的善意調侃，覺得他金屋藏嬌，警告他請女孩吃飯可不能這麽寒酸，還特意把老板娘做好的紅燒排骨偷偷拿給他。陳小宇把之前欠的飯錢都還上，還多付了兩千塊錢，說是以後的飯錢。臨走時，陳小宇特地看了一眼老板和老板娘，趁他們不留意的時候偷偷鞠了一躬。

陳小宇住在10號樓的501室，按照習慣他進門後就迫不及待甩掉腳上那雙锃亮的皮鞋，把飯放在桌子上，脫掉那身在他看來花裏胡哨、豔俗無比的衣服，身上只留下背心和短褲。然後他走近泛着異味的衛生間粗魯地把臉上的妝卸掉，又花了半小時的時間洗了澡才比較輕松地走出來。

他走到窗前，拉上半透明的白色棉麻窗簾，然後坐到窗戶正前方的座位上吃飯，同時透過窗簾的孔隙看着對面樓層的一個房間。那個房間的燈亮着，向外發散着柔和的杏黃色的光芒，一個身穿白色家居服的年輕女孩正蹲在地上撫摸着一只吃飯的小貓咪。女孩的動作很輕柔，她微斜着頭，長長的黑發垂下來，幾乎要落到地上，她清澈的目光寵溺地盯着小貓咪，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這是陳小宇一天中最享受和放松的時刻。那女孩他也算認識，他們的結識全是因為這只小貓咪。小貓咪是附近的流浪貓，陳小宇每次半夜三更回家時都會遇到它。它瘦瘦小小的，全身髒兮兮，每次都沖他可憐巴巴地乞食。出于一種同病相憐的緣分，他每次都會給它些食物，甚至還一時沖動想把它帶回家。可是，他沒有能力給它一個家，也不配給它一個家。後來，女孩降臨他們身邊。她叫周小溪，在一個深夜的路邊偶遇了陳小宇和小貓咪。她主動上前，說好幾次看到陳小宇和這只流浪貓在一起，還問他為什麽不把它帶回家。她說她也喜歡貓，不知道可不可以把這只帶回家養。陳小宇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搖頭或點頭。最後，女孩把小貓帶回了家，她還告訴陳小宇自己的住址，并歡迎他随時去看望這只小貓咪，和自己。回家後，陳小宇才發現那女孩竟然就住在他對面。此後，他經常透過窗戶偷偷地看她。女孩很溫柔，對待小貓很有耐心，很像他媽媽，他的媽媽也很溫柔、有耐心。小貓慢慢長大，很健康，他很開心，它有了一個好歸宿。飯店老板對他說起過，女孩曾經害羞地打聽過他。只是，他始終也沒有去找過她，一次也沒有。

今天沒準兒會是最後一次這樣看她了。想到這些他的心有些痛，他開始動搖，開始幻想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可是當他回頭看到牆壁上那密密麻麻的關于多年前兇殺案的資料時，看到父母和哥哥的照片，想起多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黑夜時，他終于還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陳小宇拉上那層不透光的窗簾，将窗戶捂得嚴嚴實實，沒留一絲縫隙。

時間剛過21點30分，陳小宇已穿戴整齊，背上提前準備好的背包，走出了家門，去踐行對惡魔的諾言。

是的，他已經和惡魔做了交易！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追尋兩個兇手的下落，他雇了很多私家偵探尋找，市內、市外，國內、國外，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他都不放過。可偏偏一無所獲。就在前幾天，有人在他家門底下塞了一封信，告訴他其中一個兇手的的線索，還附帶了那個兇手的照片。沒錯，照片上的确實是當年其中一個兇手，他左手臂上的黑水荷花紋身，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很激動，好像多年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而讓他的心緒更洶湧澎湃的是，信封裏還附帶了一份殺人計劃。這份計劃安排好了那個兇手如何被殺死的全過程，死亡時間是2023年的7月16日22時，死亡地點是江德市南區的一個廢棄的工廠，死亡方式被人用鐵錘擊打頭部致死，殺人者陳小宇。

陳小宇一時有些慌亂，他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其他人在關注他們家的事嗎？有人一直在監視他嗎？這個寄信人為什麽要幫他？又為什麽要讓他殺人？

他想過報警，那個寄信人也想到他想報警，所以在殺人計劃的結尾寫了這樣一段話：若報警，計劃取消，陳小宇将終生無法複仇！若執行計劃，将奉上另一兇手的線索！

多像一場游戲的提示語！

陳小宇思索良久後露出一個輕蔑譏諷的表情，他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變态、更瘋狂！想自己這些年為了複仇早已經人不人鬼不鬼，說起來也算情有可原。可這個匿名寄信人的行為似乎沒什麽非如此不可的情由，只是單純在玩一場游戲罷了。陳小宇對游戲不感興趣，但他已別無選擇！他的一只腳，不，整付身軀，早就掉進深淵裏了。

7月16日21點50分，陳小宇步行來到信上說的那家廢棄工廠，這裏離他的住所不遠。偏僻荒涼的郊區伸手不見五指，天空被烏雲遮蓋，沒留一絲縫隙，陳小宇走在不成形的土路上，感覺周圍什麽東西都沒有，只聽到耳邊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他借着手電筒微弱的光照前進，每走一步身體就更沉重一些。

當他來到工廠的大門前時熄滅了手電筒。他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慢慢适應夜色的黑暗，漸漸地工廠的輪廓變得清晰，他悄悄走了進入。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信上說那個兇手會毫無還手之力地躺在一樓的地上，等着他去宰割。但陳小宇還是覺得這樣安心一些。他摸索着走到工廠一樓的大門前，依舊很安靜。他小心翼翼地往裏走，一個呼吸聲開始傳入他的耳朵，他随着聲源的方向挪動，終于看到在前方的地方躺着一個人！陳小宇捂住口鼻，站在原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确定那人除了在呼吸之外一點兒都沒有動彈過。他大着膽子打開手電筒，照在那人身上，他的左手臂上有着異常刺眼的圖案。陳小宇不禁用力握緊了手電筒繼續朝那人走去，他把光打到那人頭部，呈現出的是一張肥橫黑黢的臉，真叫人厭惡！那人看到陳小宇很是驚恐，肥碩的身體拼勁全力扭動着，像一條沾滿污泥的蛆蟲一樣，他似乎很想逃離這裏。一瞬間，陳小宇心頭泛起一陣滿足感，他笑了。他很确定眼前的人就是當年殺死他家人的兇手！

按照計劃陳小宇從背包裏取出錘子，他要報仇。錘子不小心掉到地上，發出尖銳的撞擊聲。陳小宇俯身去撿，他的手卻不聽使喚地開始顫抖，他無法撿起那把錘子。地上的人扭動的幅度似乎變大了，他在嘗試着翻身。陳小宇心中愈發慌張，情急之下他抓住了錘子把手，不顧一切地朝兇手臉上砸去！兇手用雙手接住了錘子，他在反抗！陳小宇呆住了，手上的力量不自覺收回了。他在害怕！

天空響起轟隆的雷聲，一道閃電劃破了寂靜的夜空，亮光打在了兩個人的側臉上。陳小宇好像被驚醒了一般，眼神變得異常兇狠堅定，重新掄起錘子用盡全力砸向了兇手的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