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情義

情義

天快亮時，葉深未筋疲力盡，經過一夜的折騰，他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陳小宇還在昏睡着，他眉頭間不那麽舒展，想必即使是在睡夢中，他的人生也沒有那麽暢快。葉深未很明白這種感受。他看了男孩一會兒，就靠在旁邊的沙發上睡着了。麥哲倫已經回家了，他白天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上班。老宅的燈光也熄滅了，徹底安靜了下來，只有東方的天空泛起了一絲光亮，只是很微弱，天依然蒙蒙亮。

一個小男孩推開房門跑進屋裏，他臉上、身上都沾滿了灰塵，像是剛從土裏打過滾一樣。“媽！媽！”男孩很興奮，帶着快意的笑容尋找媽媽，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剛才的歡快時刻分享給媽媽。媽媽從卧房裏走出來，看到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只皺了一下眉頭就蹲下身來幫他把塵土都撣掉了。爸爸下班回來，正巧看到這一幕。他假裝生氣，批評小男孩不該這麽調皮。男孩知道爸爸只是“紙老虎”，才不怕他。不一會兒，他又飛快地跑出去和小夥伴們撒歡兒了。等他再次回家時，天已經黑了，屋裏很暗，爸爸媽媽都不在家，這很少見。他有點害怕，忽然從院子裏傳來聲音，他趴到窗戶上往外看，一只巨大的怪獸正狠狠咬着爸爸的脖子，鮮血順着身體流下來，很快浸染了全身，媽媽正在拼命打那怪獸想以此來拯救爸爸，可是無濟于事，它太強大了，媽媽被它輕輕一踢，就飛出去好幾米遠。那怪獸扭過頭，好像看到了窗戶後的他，甩出一只巨大的手臂朝男孩襲來。

葉深未驚醒了！一道寒光自他眼前閃過，他看見一把鋒利的尖刀正刺向陳小宇！

這次不是夢！葉深未一躍而起，将歹徒踢出門外。陳小宇被驚醒，二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沒想到這些歹徒竟然這麽快就找到了這裏！葉深未已顧不得許多，拉起陳小宇向後院跑去，二人翻牆而出，逃到廢棄的街道上。歹徒大約有六、七人，一直緊追不舍，他們和剛才的那些人是一夥兒的，其中一兩個剛才葉深未已見過。

四周的老房子破敗不堪，兒時熟悉的街道如今也難辨蹤跡，好在天開始亮了起來，葉深未才得以看清前路，順利出逃。他們來到一個轉角處，葉深未記得在此處再轉出一個街口就可以上大路，他們就得救了。可偏不巧，這條路被堵死了，他們只能逃進旁邊的房子裏。歹徒步步緊逼，二人被迫躲進屋內角落，又開始了一場惡戰。他們的主要目标還是陳小宇，葉深未将他護在身後，抄起手邊的一根棍子抵抗。

破敗的地面因衆人的到來而驚醒，它開始斷裂，搖動着周邊的牆體，破屋內好似發生地震一般。衆人停了手。偏巧，只有葉深未和陳小宇站立的地方崩裂的最厲害，地面竟出現一個黑洞，二人慌忙躲閃。一個兇徒趁這慌亂時刻，瞅準時機刺向陳小宇。陳小宇發現時已回身不及，這一刀正沖他胸膛，刺進後必死無疑。葉深未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甩到身後，硬生生用自己後背接了這一刀。就在這時，他二人腳下的地面徹底裂開，葉深未和陳小宇掉進了黑洞中，牆面以及屋頂都支撐不住，開始紛紛坍塌，最後這棟老房子完全土崩瓦解，将地面的洞口徹底掩埋。巨大的聲響引來附近過往人群的注意，歹徒們不便再繼續，四散離去。

陳小宇率先從黑暗中醒來。上方的出口已經被坍塌的磚塊堵得嚴嚴實實，幸好，他頭頂上方的一塊兒地板翹起一角，光線可以從此處透過來，看來這裏應該是個地下室。他想起掉下來之前，葉深未替他擋了一刀，還在跌下來後把他護在身下遮擋掉落的重物。此刻，他二人都被埋在磚塊下，葉深未還趴在他身上昏迷不醒。陳小宇只是跌下來時摔了一下，地下室不深，所以他并沒有再添新傷，掉落洞口的不僅有磚塊還有房梁上的木頭，它們七零八落地插進地面，算是為他二人搭建了一處容身空間，緩沖了那些磚塊的沖擊，二人這才幸免于難。陳小宇一點一點、細心謹慎地清理壓在他們身上的重物，好一會兒後，他才拖着葉深未來到相對安全一點的地方。但這裏随時會再塌陷。

葉深未自從警以來确實經歷過不少驚險的時刻，但這次絕對是最危險的，同時也是最幸運的。這短短又漫長的一夜，若不是有神靈庇佑，怎還會安然無恙？剛才的夢還在繼續，那怪物掐住了小男孩的脖子，男孩的臉漲得發紫。葉深未突然感到那個男孩背負的壓力盡數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面，關于父親、母親、夏宜、楊森、陳小宇，甚至是以前所有案件的被害人、兇手，這些人的生命都和他有了交集，他要背負一部分他們的命運，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這是他的使命。可他的身心快要超過承受的極限，馬上就要爆炸！

一聲呼喚，将他叫醒！

“葉警官！”

是陳小宇！

“葉警官，你終于醒了！”

陳小宇臉上露出一絲放心的微笑。

“你覺得怎麽樣？”

葉深未掙紮着爬起來靠牆坐下，他身上有幾處被磚塊砸到了，但并無大礙，關鍵是後背那刀。當時他看到兇徒猛地沖過來，任何人挨上這刀都會兇多吉少，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要救陳小宇的。按理來說他的判斷是不會錯的，可現在那刀傷分明要淺很多。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歹徒突然收住了自己的力量，至于原因，他明白，只是不想再想下去。

“死不了！”

“葉警官，剛才謝謝你！”

葉深未微微扭頭，瞥見陳小宇臉上嚴肅、愧疚、悲傷又難過的神情，他再一次見識到這孩子身上的破碎感，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沒有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葉警官，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我哥哥，以前他也總是把我護在身後。他比我高很多、壯很多，是籃球隊的隊長，別人都畏懼他，不敢招惹他。他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我想長大以後像他一樣也加入籃球隊，做最厲害的球員。”

陳小宇說起哥哥時又變得眉飛色舞起來，說着說着眼神又逐漸暗淡，最後獨自發起呆來。葉深未心想剛才眉飛色舞的樣子才是真正的陳小宇吧，如果十三年前沒有發生那些事，他一定會生活得簡單、幸福。不過，說到底，事實都不能改變，陳小宇心裏缺失的東西恐怕再也無法彌補回來。

“葉警官，你是個好警察。現在我相信你真的可以幫我。”

“你現在才信，那昨晚為什麽答應跟我走？”

“我已經被你找到了，不想再繼續連累小溪和雲姐。我們見過一次，那次你也算幫過我，我知道你不是壞人。這次你又冒着生命危險救了我，我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值得你這樣做，只能說明這是你的本能。如果這樣的人還不能相信，那我應該要徹底絕望了吧。當然，我也确實無路可走了。”

“王青堯是你殺的吧？”

“是。”

葉深未假借傷口的疼痛嘆了口氣，以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

“你是怎麽找到王青堯的？”

“不是我找到的，我找了這麽多年，一點兒他們的線索都沒有。很沒有，是吧！是一個魔鬼找到他的，然後告訴了我。”

“你是說有人幫你找到了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只給我留了封信，告訴我王青堯的位置，讓我過去殺了他。葉警官，他知道我所有的事。”

“那那封信呢？”

“我放在家裏。”

葉深未的傷口又開始疼痛，這一信息幾乎讓他失控。

“葉警官，你還好吧？”

“小宇，有煙嗎？”

“沒有。”

陳小宇想扶葉深未躺下卻被他拒絕了。葉深未緩了一會兒，掏出手機聯系了麥哲倫。

“你是怎麽殺的王青堯？”

“我根據信上的提示去了郊外工廠，那時王青堯已經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大概是吃了什麽藥吧。然後我就按照指示拿起錘子想打他的頭，我本來也下不去手的，可是天上突然開始打雷，就像十三年前那樣。我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死時的樣子突然出現在眼前，他們都瞪大了雙眼，死不瞑目。雷聲越來越密，好像在催促我動手，我沒辦法，只能打下去，就像當年他對我家人做的那樣，我一直打一直打……”

陳小宇又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情緒變得十分激動。

“小宇，冷靜！”葉深未用力抓住他，“看着我！看着我！小宇！”

陳小宇木讷地轉過頭看着葉深未。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報了一半的仇！該讓它有個了結了！相信我！”

過了一會兒，陳小宇才哆哆嗦嗦地問道：“葉警官，你到底有什麽計劃？”

“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