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寒夜

寒夜

許仁發燒了。

經歷了夥伴的離去,又淋了這麽久的雨,再加上算是被德裏克單方面毆打。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打擊下,剛回到列車,他就病倒了。

廖梧打開房間裏的醫藥箱——那是周業留下的,裏面恰好有退燒藥。他讓許仁吃了之後,看着許仁昏昏沉沉地裹着被子睡了。

那天,許仁被廖梧拉上來後,他看到廖梧身上都是傷,而德裏克倒在一邊像是昏迷。

沒了德裏克的阻攔,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有斯科特給的徽章,他們順利地進入王宮。原先女王對他們還有些戒備,但最終被廖梧說服,決定信他們一回。

女王拿下自己的王冠遞給廖梧,廖梧把王冠上面原本的寶石扣下,換成紅寶石。雖然并不那麽合适,但也還算看得過去。

女王戴上紅寶石王冠的那一刻,隐藏在體內的黑氣浮現,慢慢被紅寶石淨化消散在空氣中。女王想起了一切。

于是女王立刻取消殺死惡龍的命令,得知德裏克私自帶兵——維洛迪斯的軍隊和維洛迪斯隊的人還在整合中,沒來得及去惡龍谷,德裏克原是打算先斬後奏——去惡龍谷後,她親自前去阻攔,并見了惡龍。

惡龍發現女王恢複記憶後,自是非常喜悅。

他跟随女王來到維洛迪斯,并且在半路上淨化了德麥尼亞的黑氣,解決了瘟疫,維洛迪斯的人民雖說沒有全部接受惡龍,但也改變了過去的某些看法。

而乘客們完成任務回到列車。

此時許仁的腦袋裏一片混亂,不斷播放着同伴死時的畫面,而他被困在其中,地面上冒出的手抓住他的四肢,那些一張一合的嘴巴都在訴說一句話:

“都是你的錯,因為你我們才會死!”

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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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仁啊。”許仁聽見一個慈祥的聲音。

不遠處,有一位老奶奶,她身旁跟着一個少年。兩人正在等紅綠燈,奶奶在手上還抱着一盆花:“別不開心了,這盆花送你,奶奶和你一起養。你每天看着這盆漂亮的花,心情肯定會好。”

綠燈亮起,兩人沿着班馬路穿過去。許仁突然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不!別過去啊!

被四肢上的手拽着,許仁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

失控的卡車馳來,奶奶推開少年,花盆掉在地上。

然後是血。

許仁眼神渙散。他支持不住了。

突然,一只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出,給了他一個擁抱。

是廖梧。

記憶逐漸清晰。

懸崖邊,廖梧把他拉上來,死死抱住他,就像是在禁锢一個萬念俱灰的靈魂。他頭抵在他的肩膀處,觸碰到他的體溫,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感受到他的顫抖。

“只有你了,你不要死……”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許仁聽出了底下隐藏的恐懼。明明是害怕的情緒,可許仁卻莫名地被安撫了。像一頭孤獸,渾渾噩噩游蕩這麽久終于碰見了另一頭,互相舔舐傷口,并借此慰藉自己。

在這種情況下,許仁對他撒謊:“不會死,我只是……沒抓穩,幸好有你。”

那時許仁在廖梧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但現在他問自己:如果是別人呢?他會這樣嗎?

答案似乎很清楚。

廖梧是特殊的。

只是許仁想不明白。心裏隐隐有個答案,卻怎麽也抓不住。

許仁醒的時候是傍晚。廖梧坐在床上,旁邊放着繃帶之類的,看樣子剛剛是在治療。

許仁沒動,只是把頭偏向廖梧默默看着他。看了有一會兒了,廖梧才發現他醒了。

廖梧走過來,兩只手分別按在許仁和自己的額頭上:“還有點燒,要再睡會嗎?還是吃點東西,我給你拿了粥。”

許仁沒說話,慢吞吞地起身靠在床頭。

廖梧明白他的意思,把放在桌上的粥端來遞給他。

許仁一口一口慢慢吃,廖梧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他。

不久後,一碗粥便到底了。廖梧将吃完的塑料碗接過,丢進垃圾桶。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也或許是因為發燒,此時的許仁似乎還不太清醒。他略帶疑惑地看着自己換過的衣服和包紮過的傷口,沒印象自己做過這些事。

廖梧注意到他的眼神,微微別過頭,摸摸鼻子有點心虛地說:“你還沒到房間就暈倒了,我覺着總不能一身濕漉漉的還帶着傷睡覺,所以幫你處理了一下。”

許仁好像并不在意這件事,只是點點頭。他又朝四周看了看,仿佛是在确認這是哪,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廖梧身上。

準确來說,不是停在他身上,而是他身後的那張相片。這是廖梧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的。

那張相片是剛上列車那會拍的,上面每個人都帶着愉悅的笑。周業的燦爛,廖梧和杜寧的驚愕,許仁的淺笑,這些仿佛都還歷歷在目,又不忍直視。

那時的時光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太刺眼了。

廖梧拍掉相片,把它倒扣在桌上,讓他們完全看不見上面的內容:“別看了。”

“好。”許仁的聲音有點啞。

他閉着眼靠了一會兒,又睜開,點進手環上“任務結算”頁面。

『完成“維洛迪斯”任務

任務一:獲得積分+10

任務二:獲得積分+15

任務三:獲得積分+20

附加:幫助解決瘟疫,獲得積分+20;懲治巫婆,獲得積分+5;恢複女王記憶,獲得積分+10

獲得道具“永不熄滅的光石”“巫婆的可再生毒藥”“黑龍的信任”

總積分:162.5』

廖梧也打開看,和許仁的差不多一樣,只是道具少了一個“黑龍的信任”。

積分數不對。雖然許仁現在的腦子有點糊塗,但這個積分都是整數相加最後得出個小數,怎麽看怎麽不對。

許仁淺算一下,任務積分相加再扣除之前買武器花掉的,應該是135,也就是說,憑空多出了27.5積分。

他心裏突然有個可怕的猜測,他沒說。

廖梧隐約意識到什麽,但看許仁的表情很不對勁——估計燒糊塗了,不像以前能藏住表情——他知道現在還是不要問最好。

因此他岔開話題:“這次的任務結束了。你看,天快黑了,你還病着,我們睡覺吧。”

許仁抿着唇一言不發,臉色有些白,不知道是因為病白的,還是因為想到了什麽白的。

廖梧起身拉上窗簾,躺回自己床上。

他側躺着,面朝許仁的方向。他看到許仁坐了一會兒,也躺了下去。此刻,隔着桌子,他看不見許仁。

直至現在,他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的。

許仁差點從山崖摔下去的時候,他真怕他晚一步沒抓住他。如果真的沒抓住,他的隊友又會和以前一樣死亡,只剩下他一人。

他是真怕了。

不僅怕孤獨,也怕眼睜睜看着別人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的無助。

哪怕他們之間只認識了幾個月。

他算是看透列車的惡趣味,用“你會不再孤單,不再面對朋友的死亡”這種可笑至極的話将他騙到這裏,卻讓他再一次經歷了這些事,指不定現在那位惡劣的幕後黑手在哪看着他們的反應發笑。他們只不過是在舞臺上供人取樂的小醜,陷入局中而不自知。

最關鍵的是,他居然還他媽信了。

真蠢啊。

所以,什麽都靠不住,他只能憑借自己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人。哪怕代價是性命,但他這條命也沒什麽值得稀罕的。

他知道因為周業和杜寧的死亡,許仁的心态很不妙,他認為當時許仁是自己放手的,不過許仁沒說,那他不會強迫性地去問。

許仁還是不想死的,即使他的某些行為看上去是在找死,但他內心深處是想活的,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會保護你的,許仁。

廖梧無聲地說。

“今晚挺冷的。”

廖梧聽見對面床的許仁這麽說。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像是普通的闡述,又像是隐晦邀請。

對于許仁話中的意思,廖梧肯定是偏向前者的,卻鬼使神差地說道:“那一起睡?報團取暖嘛。”

此話剛出,整個房間都詭異地寂靜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廖梧更是想把這張不聽使喚的嘴砍了,這也太尴尬了。

就在廖梧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許仁回話:“行啊。”

廖梧對此表示震驚,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許仁是不是燒壞腦子了,不過他還是帶着被子和枕頭去找許仁——他有種感覺如果真要和許仁蓋同一張被子,他可能會直接把他踹下去。

許仁朝裏縮了縮,給廖梧讓出位置。

許仁的确想有個人陪着,現在他心裏很不踏實。但在說出那句話後,他就有點後悔了,總覺得這樣太矯情了,而且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不過廖梧說出那番話也是他着實沒想到的。

或許腦子真燒壞了吧,他居然還同意了廖梧的請求。

然而,當廖梧躺下來,他感受到旁邊有個人時,心裏那塊不安的空處也慢慢平靜下來變得充實。

突然,廖梧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中突兀地響起:“你想知道魅藤幻境裏那件事的全貌嗎?”

住了這麽久,他們漸漸摸清鬼東西巡邏員一般在午夜十二點左右出沒,現在離那會還早着,因此廖梧才會在現在提起這件事。

許仁沒回答,他明白如果不是廖梧自己想說他也不會主動提出來,所以他想不想并不重要。

許仁的呼吸很輕,像是睡着了似的,但廖梧知道他在聽。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那會我還在當兵,混得不錯還當了個班長,也算是有點戰功在身上的。我們班的那幫人一個個活潑得要死,也不知道他們哪來那麽多精力。”提到這廖梧似乎想起了什麽,輕輕笑了笑。

“不過,後面發生了一場戰役,那是我方發動的一次突襲。那時我們班和其他幾班負責沖鋒,不料敵方就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計劃一樣,早早地在那埋伏好了。那場景……特別慘烈。”廖梧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早已握成拳。

“而我和另一個人在那時聽無意到了一個駭人的消息,軍中有內鬼,而且這個人還是軍中的高層。他平時人挺好的,幫過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大家都很喜歡他,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背叛。如果他是內鬼,那麽我猜敵方的力量肯定已經滲透得很嚴重了。所以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帶回去。”

“當時戰場情況不容樂觀,那人知道……他可能活不下來。他說,他只是個普通士兵,面對現在的局勢只是來送菜的,但我是班長,我有能力活下來,把消息送出去。”

“我親眼見證了他的、他們的死亡。”

許仁明白他現在的感受,他把他們的死責怪到自己身上。一般來說責任感越強的人越容易這麽覺得,廖梧正好就是這樣的人。

許仁輕輕拍拍他的肩,仿佛是安慰:“想聽我說嗎?”

“他們雖然死了,但并不只是為了你,他們是為了傳遞消息,避免以後的軍隊傷亡,也是為了戰争的勝利,讓更多的人幸福生活下去。你只不過是承載他們願望的載體,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戰場上犧牲是常見的,哪怕在生活裏也免不了面對親人的死亡。不要畏懼死亡,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這或許是許仁除了分析任務之外說的最多的一次話。

許仁聽見廖梧輕笑一聲。

廖梧握住了肩上的那只手,許仁沒有縮回去。

體溫和脈搏的跳動在兩人間交錯,讓人體會到活着的感覺。

廖梧說:“你不會死的,對吧?至少……不是現在。”

過了很久,許仁才輕輕地回答,輕到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嗯。”

這一夜許仁沒有失眠或是被噩夢纏身,而是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他醒來時,廖梧已經不在旁邊,被子和枕頭也已收走,只有殘餘的一丁點溫度可以證明昨晚的一切。

但房間依舊昏暗,許仁向窗外一看,外面仍是黑夜。

桌前有個人影,許仁問:“幾點了?”

“現在是早上七點。”廖梧見許仁醒了,打開燈,“但是天不知道為什麽沒亮。”

休息了一天,許仁現在特別精神,腦子也比昨天靈活了不少,他感覺自己的病應該好了:“可能和下一站有關吧。”

廖梧随便應了一聲,他朝許仁走近,伸手摸他額頭。

盡管許仁知道廖梧只是為了看看他病好了沒,但他一直以來都不太習慣和別人這麽親密的身體接觸,所以整個人有些緊繃。

“燒退了。”

許仁無意識地點頭,下床去衛生間。

洗臉的時候,他想起昨天晚上邀請廖梧一起睡這件事。

天啊,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太丢人了。

但最尴尬的好像還不是這事。

許仁突然想起昨天廖梧說的一句話——“你還沒到房間就暈倒了,我覺着總不能一身濕漉漉的還帶着傷睡覺,所以幫你處理了一下”。

幫我處理了一下……

他,幫我換了衣服……

許仁整個人仿佛被雷擊中了一般,裂成兩半。他努力把自己拼回來,一捧冷水潑到自己臉上,試圖忘掉這一切。

他看着鏡子裏那張表情空白的臉,默默發誓——

以後再也不随意生病了!

許仁從衛生間出來,迎面撞上廖梧的眼神。他不動聲色地躲開目光,坐到一個離廖梧較遠的位置。

突然,廖梧說:“對了,那個昨天……”

許仁下意識回答:“昨天什麽都沒發生。”

“啊?”廖梧有一絲迷茫,“我是想問,你對昨天手壞上多出來的那些積分有什麽看法?”

許仁的表情有一瞬間是空白的。

許仁啊許仁,你的腦子去哪了?這世界,毀滅吧!

“咳咳。”許仁深吸一口氣,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我們兩個都多出27.5積分,一共就是55,而周業和杜寧的積分都是55。所以,我認為是他們積分各被分出一半後,給了我們。當然這只是猜測。”

廖梧輕蔑一笑,可笑中又帶着點苦笑的意味:“死了都要榨幹他們的剩餘價值嗎?”

“雖然現在列車只提醒過我們積分很重要,并沒有直接說明用處,但我想最糟的情況是……”

廖梧接他的話:“那個願望要用積分換。”

“這樣的話,如果有人發現了這一點,一些道德低下的人為謀取積分,還可能殺害自己的隊友。”許仁補充。

“真不是東西。”廖梧一語雙關。

少了人的房間冷清了許多,也許還不止許多。剩下的這兩人都不是能自娛自樂類型的,而許仁一看就是不會跟人玩到一起去的,再加上隊友離去的悲傷,說冷清還算好的。

直到現在,許仁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不會再動不動就睡過去,正如他們之前所猜想的那樣。

經過維洛迪斯和巫婆、德裏克之間的鬥争後,兩人深刻意識到像外面那樣的普通武器發揮不了太大作用。

因此,這回男列車員推着小推車來販賣東西時,兩人仔細查看并挑選推車上的物品。

廖梧在裏頭發現一個可升級普通武器的裝置,便花費15積分,把自己的手槍升級,不僅提高了槍的攻擊性還得到了一個追蹤功能。

許仁在推車的一個角落找出了一個看上去和廢鐵差不多的黑色鐵疙瘩,然而物不可貌相,這跟破爛一樣的玩意有個神奇的功能——可變形。憑這點它似乎就能配得上20積分了。

許仁将它變作一個護腕戴在右手。

五天後,列車到站。

“列車已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準備好所需物品。第三站,永夜城。”

永夜城,在維洛迪斯聽女王和巴頓提起過。

兩人相視一眼。

這回他們的隊友來自1002。

一個老人先找上了他們,他自稱何方鶴,并帶着兩人去找1002的其他人。

兩人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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