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承諾

承諾

許仁從夢中驚醒。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關于父母、關于天空、關于雲、關于愛，可那并不是一個美夢，他似乎總是被噩夢纏身，就如同他心中沒有任何的美好，好比他父母之間的事也絕不會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忽的，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包裹住他微涼的手指。

并不是的。他想到。還有廖梧，他就是他心中僅剩的那片美好。

但這是有代價的！一個尖銳的聲音自他內心深處呼喊。就如捕魚人向女巫的請求，女巫向他的索求。

你缺少什麽呢？你想要什麽呢？

哪怕舍棄都需要代價，又遑論得到。

“我感覺你需要傾訴。”他聽見廖梧說。許仁直起身，手臂下的書頁因他的動作被稍稍翻動，紙的邊緣磨蹭過他的皮膚，他剛剛竟看着書睡着了。

他去看廖梧，用一種鎮靜的眼神，至少他自己這麽認為。廖梧補充一句：“當然，你不想說也沒關系，這是你自己的事，我其實也沒……”

“你的家庭是怎麽樣的呢？”許仁突兀地問道，他偏開廖梧的視線，将眼神落在書上。

“就最普通的那樣吧。”廖梧不明白許仁想要表達什麽，“我爸媽最開始是相親認識的，不過之後也算是日久生情了。我爸也是警察，我媽就是一個小職工，我們家就靠着一些微薄的工資慢慢地過日子。對了，我們家之前還有一只狗。”

“一只狗？”許仁側着臉看他。

“嗯，我叫它大黃。原本就只是一只流浪狗，一個大雨天我和家裏人在樓下看到它的，看它可憐就帶回來養了。”廖梧說。

“聽起來真不錯。”許仁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廖梧看着他，希望能等到他接下來的話，可是沒有，許仁沒再說些什麽了。他忽的生出一種沖動，他想要問問許仁，問問他的家人，他那些尋死念頭，他為什麽來這裏。可他暫時忍住了，因為他猜那些事對許仁來說或許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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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廖梧看着他擺弄桌上那些物品，把它們一件件放整齊，又放倒再擺。

“那你呢？”廖梧最終還是沒忍住。

“什麽？”

“你的家人。”許仁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驚詫和茫然，廖梧突然就很想收回剛剛的話，于是他又說，“額，當然，如果你不想的話……”

“我的爸爸很愛我的母親。”許仁打斷了他，廖梧注意到他對他父母不同的稱呼，似乎隐隐猜到了什麽。

“他們原本非常相愛，周圍充滿了浪漫的氣氛，不過那些都是我聽別人說的。無論是怎樣濃厚的感情，最終也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被消磨殆盡。”

“你知道的吧，我的病。”聽到這，廖梧抓住了許仁的手，他輕飄飄地瞄了一眼沒說什麽，“這是遺傳的，我爸爸也有。所以……這意味着我們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總之，自我有記憶起，他們就仿佛無時無刻不在争吵，準确來說是我母親在大吼，而我爸爸在認錯。後來，在我七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母親走了，留下了我和我爸爸。再後來，我爸爸去世了。”

“許仁……”廖梧輕聲喚他，像是安慰。

許仁把他的另一只手疊加在廖梧手上：“沒關系的，都已經結束了。”

不，還沒有。廖梧暗自心想。雖然他不知道後面還發生了什麽，但至少這些事還是給許仁留下了些難以抹去的印記，就好比他對他們感情的不安。

“許仁，你要明白，我們和你父母是不同的。”廖梧看着他，眼睛中猶如燃着火光，“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不會走到那一步。”

“或許吧。”許仁随意地應着，收回自己的手。

廖梧看上去不滿意，于是他把他的手猛地拽回來，連帶着許仁也一并落入自己的懷裏。

“你做什麽呢？”許仁語氣無奈。

廖梧朝四周轉了轉，最後從他衣服上扯下來一截紅色的線頭。他半抱着許仁，牽起他的手，認真且小心地把那條細線纏在他的無名指上。

許仁确實是太瘦了，手上沒有多少肉，抓着他手時，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手上的骨頭。

許仁盯着廖梧把線纏好，又要往自己手指上纏，不過那線原本就不怎麽長，廖梧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這就像自家貓在玩毛線，卻一直夠不着，不死心地再試，他莫名覺得好笑。

“你怎麽這麽幼稚？”

此時，廖梧倒顯得理直氣壯了：“你不是不相信嗎？你看，現在這個是月老的紅線了，我們已經被綁在了一起，所以就不會分開了。”

許仁沒提醒他這只是一個線頭。

廖梧終于把那線綁上去了，可由于它的短，使得兩人的手被迫貼在一起，怎麽看怎麽好笑。

“有點蠢。”許仁評價。

于是廖梧就這麽可憐巴巴地注視着他——真不知道他那麽大個人了怎麽能做出這幅表情——語氣幽怨地譴責他：“你怎麽可以覺得它蠢！這可是我給你的承諾。”

“光是承諾本身就已經夠蠢了，沒幾個人會認真對待承諾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此話一說完，許仁就後悔了，這句話似乎暴露了太多，而那些是許仁不想讓廖梧知道的。

然而，廖梧僅僅是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有的，雲朵姑娘不就是因為對魔術師的承諾一直守護魔法師，即使她什麽都不記得。”

“你仿佛舉了一個很極端的例子。”他們都清楚，雲朵姑娘最後的結局。

“但我們不會的。”

“你可真有自信。”許仁壓低嘴角，嘴唇的曲線微微繃直。

廖梧認真而專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是這麽相信的。”

許仁撇開臉，說真的，他一直很受不住廖梧這種熱切直白的目光。他下意識地想找個什麽東西，移開話題。

“還記得我們獲得的道具嗎？”

廖梧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事情會突然向這個方向發展，不過他也想到了是許仁不願再繼續聊下去了。

他們之前就看過了這次的“任務結算”：

『完成“狂歡樂園”任務

任務一：獲得積分+10

任務二：失敗

任務三（困難）：獲得積分+20

附加：樂園抽獎，獲得積分+12；改變反魔法師小隊看法，獲得積分+5；喚醒魔法陣，獲得積分+20；補全狂歡樂園往事，獲得積分+20；幫助魔法師恢複記憶，獲得積分+10

（樂園抽獎，獲得積分+7；探尋雲心湖底秘密，獲得積分+15；喚醒魔法陣，獲得積分+20；補全狂歡樂園往事，獲得積分+20；幫助魔法師恢複記憶，獲得積分+10）

獲得道具“雲朵玩偶”“隐身鬥篷”“帶葉子的枯枝”“幸運小球”“非同一般的大風車”“花的眼球”“看上去沒什麽用的碎渣”“魔法師的喜愛”……

（“能寫的筆”“幽靈的羽毛”“神奇的帽子”“雲朵印章”“看上去沒什麽用的碎渣”“雲樹樹葉”“魔法師的喜愛”……）

總積分：567（539.5）』

這一次他們倒是得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道具，基本上很多是從“尋寶游戲”中得來的，而它們中的有一些很挺奇怪的。

就比如“花的眼球”“幽靈的羽毛”，還有那個“看上去沒什麽用的碎渣”，哪個道具會說自己沒用啊。況且，在其他“寶物”都只有一件的情況下，唯獨它一再出現，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他們問過魔法師，她只說她是随便放的，有些東西是從魔術師的房間裏來的。

“花為什麽會有眼球？”此時，那個可笑的線頭早已解開，許仁拿出那棵玻璃質小球後，廖梧捏起它仔細打量，“幽靈的羽毛倒還勉強能理解，可能是只幽靈鳥嘛。”

許仁摩挲着那些細小的碎渣：“這個碎渣摸起來質感很奇特，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于是，許仁拿出了百科全書，向它詢問。

[是骨頭。]

“骨頭？”兩人異口同聲。許仁又問：“什麽的骨頭？有什麽用？”

[→_→道具的名字不是說得很明确了嗎？]

許仁可不覺得這個骨頭渣真的一點用都沒，大概率這是百科全書說的——為不讓人依賴它，要他們自己動腦筋的部分。

百科全書有時不會回答，除了這點之外，還有個原因是它自認為自己是本有個性的書，但顯然還沒占蔔師的那本更有個性。

說到占蔔師的書，許仁倒想起來那書剛出現時，百科全書似乎有點動靜。

“你是不是認識占蔔師的那本書？”

[(〝▼皿▼)誰想跟占蔔師的臭屁精搭上關系。那家夥除了會預言和臭屁之外啥都不會，連我的一個書縫都不如。]

預言。

兩人對視一眼。

這和占蔔師的能力多像啊，要是能看到未來的事……

百科全書好像從兩人的神情中發現了什麽端疑，于是它惱怒地一合，任許仁怎麽扒拉都不翻開了。

“哎呀，我們都知道你是最厲害的，世界上沒有書能比得過你的，對不對啊？”廖梧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去哄百科全書。

百科全書稍微打開一個縫，在廖梧要以為它不鬧脾氣時，無情地丢出幾個字：[遲了！]丢完又死死閉上。

好的，他不應該先問占蔔師的書的，看來“花的眼球”只能下次等它氣消了再問問了。

許仁反思。

其實許仁心中還有一個疑惑，他沒跟廖梧說。

在他用做出來的葉子點亮了最後那一塊魔法陣後，魔法陣上出現了一個非常小的樹苗，大概只有半個手臂那麽大，出現後下一刻它就自己跑到許仁儲物耳夾裏，許仁還拿不出來。

原本他覺得這可能是某個道具，可任務結算裏沒有它。

那之後許仁仔細觀察過它，小樹苗纖細的枝幹上有這淺淡的金色紋路，剛剛冒了點芽還沒長出葉子。那些紋路倒有點兒像精靈樹。難不成精靈樹打算給自己弄個2.0出來？

由于到了飯點，許仁思考這些的時候，順便和廖梧出了個門，把飯打包回來吃。

“梳理一下我們目前知道的關于占蔔師的信息。”許仁說，“首先，可能是發生了什麽事，幽靈進行了一次大遷徙，占蔔師應該原本是幽靈那邊的，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在這期間她認識了魔術師，找到了人魚首領，去精靈樹那獲得了淨化能力，最後離開狂歡樂園去了一個有蝴蝶的地方，去尋求……”

許仁猶豫了一下：“新生？”

“你說會不會幽靈遷徙是因為黑氣？”廖梧提出。

“有可能，而且很大可能那個時候就是黑氣誕生的時候。”或許因為這些話令許仁有點兒心不在焉，這使得他吃飯時不小心沾了點污漬在臉上，“但是我在想，我們和列車在這裏面到底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也許等到我們找到占蔔師，一切都會明了。”廖梧注意到那點兒污漬，總是忍不住往那看。

許仁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他好像絲毫沒注意到。

因此，廖梧伸手為他擦去。

許仁迷茫地擡頭看他，一時間兩人雙目對視。廖梧的手仍停留在那，如同一個撫摸。

“許仁。”廖梧頓了頓，像是對這個稱呼不滿意似的，“阿仁。”

他不知怎麽的，又拐回了最初的話題。

“我說過的，我相信我們的結局是好的。盡管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我對你的愛能持續多久，但我向你保證，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哪怕是死亡。愛不需要代價，你也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廖梧看向許仁的瞳孔中仿佛有海浪湧過，有雲層翻湧。

“這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好的承諾，我會将其銘刻在我的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