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摩非奧姆莊園（14）

摩非奧姆莊園（14）

這一切終究是來了。

拜爾伯格緩步走向教堂大門，他身上的裝束是此教堂規格最高的一身，一般只有在最隆重的慶典本堂負責神父才會穿，但他覺得現在已經到了這個時機。

教堂外是滿天的蝴蝶，它們帶起一陣陣小型的飓風，将外面的樹木吹得猶如哀嚎。

他清楚蝴蝶風暴終有一日要來，這是對莊園的懲罰，他一直在等待，如今終于到來。

拜爾伯格猛地打開門，他張開雙臂仿佛在迎接蝴蝶，蝴蝶發現縫隙一股腦湧進來。

而這時，拜爾伯格卻被推進一旁的小屋子，那是供來做禮拜的人禱告用的。那人鎖死門，沒讓一只蝴蝶進來。而拜爾伯格發現，那人正是裏德。

裏德提高音量：“你瘋了嗎？你知道外面是蝴蝶風暴，只要出去就會死嗎？”

“生和死都是我自己的事，和裏德管家有什麽關系。”拜爾伯格将那個稱呼加重，語帶譏諷，他捕捉到裏德眼中閃過的痛心，分明是這個人先離開的，他現在又在痛心什麽，“請您讓開。”

裏德依舊站在門口。

拜爾伯格走上前，他摁着裏德的肩膀想要把他拉到一邊，而裏德也抓住他的那只手，堅決不讓。

在這僵持之間，拜爾伯格卻忽的眼尖地瞄到了裏德脖頸處一小塊紅色，那看着像——

“你脖子上是什麽？”拜爾伯格一向溫和有利，這時卻不知哪來的沖動，令他猛地抓住裏德的衣領，扯開了他領口的衣服。

裏德沒來得及阻止。于是，那些被他隐藏的蝴蝶花紋就這麽暴露在拜爾伯格面前，密密麻麻，像是一連串的血珠，一直蔓延到下面。

拜爾伯格不用看都知道他身上肯定已經滿是花紋，離死亡只差最後一步。他不忍地閉上眼睛，此時所有的一切都串在了一起，把真相殘忍地甩在他臉上。

他的手在顫抖：“你就是因為這個才……”

Advertisement

“冷靜，蘭伯特。”裏德面對他時的語氣終于不再緊繃，甚至稱得上溫柔，“這是我自己選擇承擔的責任。早些年我曾見過蝴蝶的王，那時我就知道了蝴蝶到底是什麽，也知道我會用一生去守護她。所以羅西帶着塞雷內拉來找我，而她抱住了我的那一刻，我就想是我們選擇了彼此。”

拜爾伯格睜大眼睛：“可你要死了啊。”

“蘭伯特，還記得以前我們曾躺在夜晚的草坪上數星星嗎？那時我們就聊過的，人都是會死的，而我們不懼死亡。”裏德笑了，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發自內心地笑過，“今天就是那個時候了。”

城堡中，一衆仆人正慌亂地逃入地下室避難。

小女仆凱莉發現了什麽，她驚慌地大喊：“啊，奧蘭德管家，蝴蝶進來了。”

此時，一群蝴蝶撞開窗戶，帶着令人暈眩的光彩湧入城堡。

奧蘭德依舊冷靜，她看了眼還未進入的人們，他們臉上充斥着絕望，仿佛末日已然來臨而他們無法逃避。

同以往一般，奧蘭德大聲喝道：“呆着做什麽！快進去！”

在她的指揮下，人群有序進入，但他們還沒走完，蝴蝶就快要靠近他們了。

出乎意外的，奧蘭德脫下手套猛地向蝴蝶們丢去，這一下果然吸引了蝴蝶的注意力。

她要向反方向跑去。

“奧蘭德管家，不要走！”凱莉喊。

奧蘭德沒回頭看她，但她的聲音反常般地輕柔了下來，那是凱莉從沒在她身上聽過的語氣：“會結束的。”

“來找我！蝴蝶！”奧蘭德跑起來，向着蔓延過來的火，熾熱的火焰像一頭猙獰的巨獸正張開大嘴，企圖吞噬每一個人。

奧蘭德裸露出的手上藍色的蝴蝶紋路散發出幽靈一樣的光芒。

一切都會結束的，但她看不到那一天了。

那位倒黴的乘客正慌亂地趕着蝴蝶。

他只不過是到街上打探消息做任務，卻走着走着就和同伴走丢了，又這麽剛好就遇上了蝴蝶風暴，本想趕快回城堡，不想城堡竟燒了起來。

眼看越來越多的蝴蝶湧來，他感覺自己要招架不住了。突然，有一團火跟他側身而過，蝴蝶紛紛飛走，緊接着他被人拉到了一個透明小方塊裏。

他轉頭看去，是一個長着娃娃臉的男性，凍着張臉：“謝謝，謝謝。”

許仁微微點點頭，然而下一秒他抓着乘客肩膀的手逐漸用力：“在狂歡樂園你是不是拿了幾塊碎片，把它交出來。”

“啊？”乘客疑惑，這時他注意到周圍還有三個人，現在這幾人都看着他，“不是，你們誰啊？怎麽還搶道具？”

要知道蝴蝶骨碎成好幾塊分散在不同乘客身上，一個個找根本來不及，因此萊特溫特給了他們一個找蝴蝶骨碎片的探測器，不僅如此，她還分別給了四人“蝴蝶的祝福”，能夠暫時避免被蝴蝶傷害，時效三天。

江易簡顯然不耐煩了：“別跟他廢話了，直接搶。”

最開始，賽特只是想偷偷溜進來看看塞雷內拉怎麽樣了，可沒想到他剛進來沒多久，城堡就起火了，更沒想到他會發現躺在地上十分虛弱的白雙。

賽特手揪着衣領捂住口鼻，他半拉半抱着白雙，想要帶她出去。

他聽到白雙猛烈地咳嗽，心裏愈發焦急。

然而，白雙卻抓住了他，聲音又低又小，斷斷續續的：“找塞雷內拉。”

“不，得先把你送出去。”賽特否決了。

但他低估了白雙在這件事上的執着，她甚至不走了，一定要去找塞雷內拉。

不斷有燒焦的天花板碎片掉下來，賽特擔心再不走的話可能就走不了了，便咬咬，向白雙屈服了。

他們艱難來到塞雷內拉的房間，可他們沒找到塞雷內拉，房間裏面只有一個巨大的白色紡錘狀物體，走進了才發現這是一個蛹——或者說，蝴蝶的蛹。

而更奇特的是，即使周圍已經被火燒得破爛且灼熱，但蛹的附近仍是完好的，就仿佛那些火特意避開了這一塊。

于是賽特帶着白雙縮在蛹的旁邊。

賽特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蛹，感到似乎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即将冒出：“這到底是什麽？”

“塞雷內拉就在裏面，她将成為新的蝶王。”白雙縮成小小一團，她臉頰通紅，呼吸又低又輕，她的語氣依舊淡淡的，想沒意識到自己吐出來多麽令人震驚的事。

“不可能！”賽特脫口而出，“塞雷內拉分明是個人，蝴蝶怎麽會長得跟人一樣呢？”

白雙偏向賽特，在賽特眼中她臉上就好像挂着一個奇怪的微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只是你不想承認。你清楚你，還有村裏的人，你們都是蝴蝶。”

有什麽東西在他面前轟然倒塌，落成了一地的玻璃渣。

舒梅特林注視着她的蝴蝶們，沾染了火焰的翅膀不再有力，曾經絢麗的閃粉成了燃燒的火星，它們從半空墜落，成了燒焦的殘葉。

舒梅特林掐住羅西先生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摁在地面，羅西先生的臉變成了不詳的紫色，她怒吼着：“你這個混蛋！”

“我得不到……就讓它……毀掉……”羅西先生的聲音仿若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

那種尖銳的感覺冒出來，同刀一般貼着她的舌苔刮過，她感覺到她的指尖在顫栗，齒間抑制不住地發癢，心底裏的聲音誘惑她，攀着她的脊背，壓在她耳邊。

撕碎他。

那個聲音說。

許仁幾人終于收集完全部碎片來到倒塌的高塔時，只有那只藍眼睛的蝴蝶站在那裏。

她的臉上、衣服上、手臂上全都是血，而她手捏着一個血淋淋的器官，隐隐約約還在跳動。在她腳邊，躺着一團看不出形狀的肉，無數蝴蝶覆蓋在上面，密集程度足以讓人汗毛豎起。

那就是蝴蝶的王。許仁注視她。只要他們歸還蝴蝶骨，一切就都結束了。

可他又想，真的結束了嗎？

舒梅特林猛地轉頭，許仁看到她擴散了的、不正常的眼睛。下一秒，她沖了過來。

她的速度真的太快了了，許仁向旁邊一撲，才堪堪躲過她的進攻。

“舒梅特林，我們是來還蝴蝶骨的！”廖梧大喊了一聲。

“她可能壓根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江易簡邊躲到一塊石頭後面，邊沖廖梧說。

莊杭随手抓起地上石塊就砸過去：“得把她弄暈了。”

廖梧和許仁靠近舒梅特林，與此同時江易簡手上纏着金屬絲在一旁等候時機。

廖梧避開她銳利的爪子，擒住她的手，用力一扯，而許仁肘擊向她的後背。舒梅特林拍打翅膀，裹挾閃粉的風拍在兩人臉上，細密的粉像石子一樣割兩人的皮膚。

江易簡的金屬絲不知什麽時候纏上了她的翅膀。他一拉動，那些金屬絲就牢牢地綁住了翅膀。

舒梅特林努力扇動翅膀，同時手扯住了金屬絲，她的力氣真的很大，已經有幾根被她扯斷了。

趁這機會，許仁一伸腿絆倒了舒梅特林，廖梧也非常默契地一個手刀打過去，舒梅特林暈了過去。

他們讓舒梅特林趴在地上。

按萊特溫特的話，只要他們割開她的後背，将修複好的蝴蝶骨放入脊梁處就好。

“我來吧。”莊杭先是用噴霧在舒梅特林臉上噴了幾下，那或許是個使人昏迷的道具，她拿着刀，半蹲在地上，割開舒梅特林的皮膚。

蝴蝶骨放入的那一剎那，舒梅特林的傷口瞬間自動愈合，她身上的光彩似乎更閃亮了一些。與此同時，有一股黑氣從她背後冒出，像是逃跑，卻又被什麽東西抓住，不斷鼓動掙紮，最後消失。

“她被感染了。”許仁說。

舊蝶王已經回歸，他們望着燃着熊熊烈火的城堡，現在他們得找到塞雷內拉。

有人進來了，賽特擡頭。譚彤臉色陰沉，一步步向他們走來，她的左臂有一處被燒傷了，她也沒有處理。

“白雙。”譚彤在白雙面前蹲下，她的語氣簡直稱得上咬牙切齒了，她把月亮的果實放在白雙臉頰旁，“吃。”

白雙別過臉。

譚彤額上幾根青筋突出，她像是要罵些髒話，但她最後忍住了，她捏住白雙的臉：“你不吃我塞也給你塞進去。”

白雙硬是閉着嘴，賽特也在一旁勸白雙。

這一次，譚彤終于吼了出來：“你到底為什麽不吃！非得死了才開心嗎！我們還有辦法的，廖梧他們已經去找了。我們不需要你的犧牲！”

白雙微弱地搖頭：“塞雷內拉已經告訴了我唯一的辦法。”

她伸手去夠譚彤的手，試了幾次沒成功，于是譚彤握住了她。

有一個微涼的、硬質的小瓶子被塞到了譚彤手中，她低頭看發現那是塞雷內拉給白雙的禮物。

白雙說：“譚姐姐，拿着它。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鮮紅的蝴蝶花紋攀到了下巴。

裏德已經不能攔住拜爾伯格的路了，随着花紋蔓延到臉部，他再也站不住，順着門滑了下去。

拜爾伯格沒有走，他坐了下來，讓裏德靠在自己身上，盡管使他不那麽難受。

裏德甚至是笑着的：“蘭伯特，陪我聊聊天吧，我們好久沒有聊過了。”

拜爾伯格沉默良久：“我始終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啊，記得教堂邊那棵樹嗎？我們第一次就是在那遇見的……”裏德像被打開了話匣子，叨叨絮絮地說個沒完，拜爾伯格一直安靜聽着。

“我記得有一次，你在教堂忙到很晚，我去幫你，那時候教堂只有我們兩個人，然後我彈琴給你聽，當時是安眠曲。”裏德說着說着，自顧自低聲哼着旋律。

“弗萊明。”拜爾伯格開口，“你為什麽總是瞞着我？為什麽總是自己承擔？為什麽總是對我這麽好？”

他的聲音有些奇怪，裏德眼前有些模糊了，可他感覺到有一滴涼的液體落到了他臉上，他摸索着握住拜爾伯格的手：“蘭伯特，別哭。”

“為什麽……”

他确實時間不多了，他能感到火焰自他內裏燃起來，仿佛即将噴湧而出。

他說：“因為我希望你能好好當你的神父，什麽也不用多想。”

其他的我會為你承擔……

火燒起來，裏德的身體仿佛與火融為了一體，可這火卻沒傷拜爾伯格分毫。

窗外，蝴蝶依然飛舞。

許仁幾人帶着舒梅特林急匆匆穿過火場，找到了塞雷內拉的房間。

然而，花紋已經蔓上了白雙全身，從花紋中燃起的火焰吞噬了白雙。

巨大的蛹在這一刻悄然裂開。

他們都看到了——

那如同火一般的蝴蝶破繭而出。

蝴蝶迎來了它們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