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摩非奧姆莊園(15)

摩非奧姆莊園(15)

分明是晴日,但城堡的火卻漸漸消退,像有只看不見的巨獸一口一口吞噬了它。

萊特溫特站在陽臺,此時蝴蝶正慢慢離開,有一只紫色的小蝴蝶盤旋在她身邊,于是她伸手,用手指輕輕撫摸它的翅膀。蝴蝶蹭了蹭她手指,随後飛走了。

芙拉出現在她身後。

“萊特溫特小姐。”芙拉語氣中泛着苦,“賽特來過了。”

“嗯。”萊特溫特只是簡單回應。

芙拉繼續說:“他知道了……然後他走了。”

她原以為他知道真相後會惱怒、會生氣、會大吵大鬧一番,又或者會尖銳地質問,但是沒有。他來到蝶坊,平靜地問她是不是真的,她說是,他點點頭,背着木筐,轉身離開。

“嗯。”萊特溫特依舊沒有說什麽。

她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芙拉忍不住問道:“他會去哪?”

“我不知道。”

“他還會回來嗎?”

萊特溫特回過頭,她将手臂随意地搭在圍欄上:“他需要時間去做出自己的選擇,就像我選擇成為捕蝶人,而村長選擇了守護。他也許會回來,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萊特溫特彎着嘴角:“不過我們還有時間,時間會見證一切。”

這是一段艱難的路程,賽特沿着山路向上攀爬。四周是粗粝的石塊,他的手指被石子割出了些細小的傷口,有點痛,但他不在意。

此時山林空氣是濕潤的,土塊有些松動,在他踏上的那一刻,土“刷刷”地掉了下去,于是他腳下一空,手沒抓穩,眼看要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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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他身後扶住了他。

或者說,是一陣風托住了他,那些風溫柔地掠過他的發絲,帶着點涼意。他重新抓住岩壁,回頭看時,首先入眼的便是那雙閃爍着光輝的火紅翅膀。

賽特一句話也沒說,繼續向上爬。

塞雷內拉也安靜地跟着他。

他們慢慢爬上了山坡。

山坡上長着密密的金色小草,幾縷幾縷纏在一起,陽光照耀下,有某些細小的金色灰塵晃在空中,整片山坡像散着流沙的金色荒原。

賽特坐下時,草葉溫柔地纏着他,軟綿綿的觸感仿佛一塊巨大的地毯。

“卟咪裏草。”塞雷內拉站在他身邊,她的翅膀在風中輕輕抖動着,像是在聽風傳來的訊息,“在蝴蝶還處于野蠻的時代,蝴蝶們兇殘地殺害自己的同類,眼看蝴蝶越來越少,他們卻不知悔改。終于,生命之樹誕生的蝴蝶來到這裏想要拯救這個種族,然而,她卻被殘忍地殺害了。這只可憐蝴蝶倒在金色的草地裏,咽下了卟咪裏草,于是她在這草裏重生,得到了月亮的祝福。”

塞雷內拉看向賽特:“這就是第一任蝶王的故事。”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這裏就是那只蝶王複活的地方,現在,它成了蝴蝶的墓地。”

賽特注視着面前的草地,那些草兒仿佛永遠那麽生機勃勃,自在地舒展自己的身體,而草下面的泥土中則藏着無數的屍骸。

那些骸骨中有蝴蝶,也有像賽特一樣的半蝴蝶,他們活着的時候曾是誰的親人、誰的朋友、誰的愛人,有着無比燦爛的生命,而他們死後卻自願葬在這裏,讓金色的卟咪裏在他們的身軀上放肆生長。

賽特的父母也葬在這裏。因此,每當他遇到不愉快,他都會來這邊獨自坐着。

他族人的墓地,蝴蝶的墓地,原來一切早早就有暗示。

“這是其一。”塞雷內拉又說,她的聲音裏隐隐帶着抱歉,“其二是因為我确實很喜歡像你和白雙那樣的孩子,所以,我不放心你。”

“像你們這樣的蝴蝶是喜歡誰就要殺了誰嗎?”賽特語氣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那為什麽不選擇犧牲我留下白雙?”

塞雷內拉搖了搖頭:“你也是蝴蝶,而自第一任蝶王繼任以來,就不允許蝴蝶們自相殘殺。”

賽特冷哼一聲。

殘忍且自私的蝴蝶。

他的表情是憂傷的。兩人沉默着。

最終是塞雷內拉先開了口,她硬邦邦地說了句:“你對我好冷淡,我沒破繭前你不是這樣的。”

“你沒破繭前話也沒這麽多。”賽特譏諷回去,而後他似是意識到不妥,頓了頓,“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算是塞雷內拉。”

“在我吞噬了舒梅特林得到了她的記憶後。”塞雷內拉說,“歷代蝶王都是如此,每個蝶王只不過是一堆記憶的混合體,從這個角度看我确實不能算是你口中曾經的塞雷內拉,但換個角度,至少我這個混合體有塞雷內拉的一部分。”

賽特應一聲,可看他樣子估計他依舊疑惑。

“之後你要去哪?”

“不知道。”

“今天的天空挺好看的,對吧?”塞雷內拉突然說,她擡頭望着天空,于是賽特也不由自主地看上去。

今天是難得晴日,自那好幾天暴雨以來還是頭一回天氣這麽好,天空像是潑了顏料一般藍,團團堆砌在一起的白雲白得連最淨的棉花也比不上。

“不過很多時候都不是這樣。”塞雷內拉依舊仰着頭,“當黑氣來襲,這樣的天就再也見不到了,即便就目前看來我們似乎是安全的,但實際上我們确實處在一個危險的時刻。而此時這個短暫的安全,是占蔔師為我們争取來的。”

塞雷內拉看向賽特,她火紅的頭發淩亂地飛舞着,像極了火,她是新一任的蝶王,是無懼火焰的蝴蝶,這個時代的蝴蝶在火焰中死亡于是上天賜予蝴蝶不懼火的能力。

蝶王的眼眸仿佛真如玻璃般不帶情緒,只反射世間的種種一切:“你見過占蔔師嗎?她是個了不起的人。”

在她玻璃一樣的眼中,賽特仿佛看到了那位優雅的女性,她的臉被厚重的布緊緊蒙着,可唇上依然綴着微笑。他又仿佛看到了圍繞着山崖的黑色霧氣,它們翻滾着,像是即将噴湧而出。

在這一刻,賽特明白了他的使命。

占蔔師小屋的房門被人“砰”地一聲打開,那聲音像極了憤怒。而原本正擺弄水晶球的占蔔師卻只是放下了球,轉過身子,姿态依舊不緊不慢。

下一刻,她就猛地被人拽着衣領,撞上身後的牆,随後是譚彤的怒吼:“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廖梧和許仁比她略晚些進來,廖梧見她的舉動,連忙過去,抓住她的手腕,說:“譚彤,你冷靜一下……”

“是。”占蔔師的話打斷了廖梧,“在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在夢中看到了某些未來的碎片。”

“如果你早就知道一切,為什麽不救她?你只需要說一句‘白雙,你不留在這裏就會死’,那麽無論我們有多不願意我們都會留下她。你為什麽不說,占蔔師,你不是要救人嗎!”

占蔔師難得沉默了。

而後她才緩緩開口:“我并不能救任何人。”

她唇邊帶着苦味的笑:“我只能看見未來的碎片,但你要知未來有太多種可能,哪怕我窺見的碎片告訴我了一個多麽糟糕的結局,等它真正來臨時也不一定是糟糕的。所以我在看到白雙的未來時,我不敢輕易下定論。”

“而我所能看到的,未來勢必會發生。”占蔔師說,“窺測未來本就是不被允許的技能,它會有局限。我現在所看到的、所做的、所想拯救的,都是無用功,我從來都救不了任何人。賽特的村莊是,白雙是,就連我自己也是……”

占蔔師的手指順着蒙在臉上的布的邊緣伸進去,緊接着,猝不及防地,她摘下了那塊布。那塊布下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此時卻是兩個空洞,空蕩蕩的,看着格外惡心且可怕。

“倍西瓦爾·羅西被污染後,為了從我這拿到蝴蝶骨,他挖走了我的眼睛。”占蔔師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的,仿佛她只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有些時候,總會有犧牲。”

許仁想起萊特溫特的那些話。

那天,破繭的塞雷內拉吞噬了舒梅特林,成為了真正的蝶王。他們沖到了蝶坊,站在萊特溫特面前。

當時許仁沖着萊特溫特喊:“你壓根就沒想幫我們,對不對?”

許仁明白了:“你讓我們收集蝴蝶骨,只是想用殘留在之前蝴蝶骨中的淨化力量淨化舒梅特林的黑氣,好讓塞雷內拉更好吞噬她。祭祀根本就不能終止,對嗎?”

萊特溫特微微一笑,她承認了:“确實如此。然而,我想你也猜到了吧。”

許仁閉了閉眼,低聲說:“祭祀不能終止,但是可以轉移。”

萊特溫特嘴角彎彎,在那一片詭異可怖的花紋中笑着。

萊特溫特仍站在陽臺上。突然,有人從空中降落,落在她的身邊,那是蝴蝶的新王。

萊特溫特問:“舒梅特林?還是,塞雷內拉?”

“塞雷內拉吧,舒梅特林已經是過去式了。”

萊特溫特倚在杆上,玩笑般上下打量了這位新蝶王:“你真的把蝴蝶的寶藏送出去了?”

塞雷內拉點點頭:“它留在這只會引來更多人的貪念,只有送走才能遏制這些。況且,有人比我們更需要它。”

“好吧。”萊特溫特笑了笑,“就讓我們看看他們究竟有沒有本事吧。”

許仁盯着屋內的占蔔師,這一刻,占蔔師與萊特溫特的聲音竟神奇般重合在一起。

她們說:“如果勢必要犧牲一人,你會選擇誰?”

以一人為代價……

許仁和廖梧走了出去。

許仁看着廖梧。這一刻,他忽地感覺心裏像塞了一團棉花似的,說不上來的難受。于是,他靠近廖梧,抓住他的手臂,踮起腳輕輕吻了他。

至少還有這個人……

他想。

遠方的山林裏,蝴蝶的翅膀在光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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