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名字

名字

藝術樓已有些年頭，角落灰白的牆體剝落了些。

那頭架着滿窗的紫藤花，密密匝匝

的，正值花期，在風裏輕輕飛揚，好像潺潺流動的紫色瀑布。

季音安靜地看着他，仿佛墜入一場盛大的夢境，無人知曉，不曾打擾。

等風再起，鋼琴聲結束，男生已然起身。他倚靠着鋼琴，望着季音，眼裏笑意盈盈:“同學？”

季音猝然回神，腦後的馬尾跟着晃出一個弧度:“嗯？”

她才發現琴聲已停，這會被當場抓包居然也沒生出多少赧然，反而有點愣愣地眨了眨眼:“……你彈的是什麽？”

“《小步舞曲》”，男生往她的方向走過來，不急不緩，“莫紮特的。”

季音感覺自己像腦子宕機了，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走過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似乎是要離開了的樣子，季音也只幹巴巴憋出一句:“那個……你明天還來嗎？”

等他到了跟前，季音才發現這人的皮膚是真白，光潔細膩，像沒曬過太陽一樣。

一縷澄暮色灑進他眼眸，把他瞳孔裏那點淡淡笑意照亮:“看情況？”

……

季音意識再回籠時，長廊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面上不禁劃過一絲懊惱，還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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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

季音小區外有個報刊亭，開店的王阿姨是個長舌婦，特別愛八卦。

季音很讨厭她，每次路過都不會搭理，今天也是如此。

她到家後，注意到自己的房間沒被打開，就确認了季蓉還沒回來。

雖然說着晚飯自己解決，季音知道，季蓉也一定會抓緊時間趕回來。

她上高中前，甚至都沒擁有自己獨立的房間。

小學，季音得和她媽擠一張床，初中時，多了張，但季音還是得和季蓉住一個房間。

隔壁房間落了幾年的灰才被她去年收拾後入住。

說是季蓉的掌控欲也沒那麽絕對，實話說确實還有一點別的因素，那就是季蓉早年的心裏陰影。

季蓉一貫是個強勢又我行我素的人，她還在上學就和季父江天南私定終身，早早有了季音。

早些年的季音還不叫季音，而是叫江音。

季蓉那會還因這些事和家裏人大吵一架，好在雙方各退一步，沒有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結果江音五歲那年，江天南出軌了，自诩完美主義的季蓉自然接受不了這種人生污點，果斷帶着江音離婚搬出去，自立門戶，并讓江音改名為季音。

季蓉心高氣傲，不願意忍受娘家那邊的風言風語，也不願意回去，一個人努力在錦城打拼，省吃儉用，換來了如今的生活。

這麽單拎季蓉的拼搏史出來，還挺可歌可泣的。

偏偏季蓉剛帶季音搬出來一年，江天南跟他的小三鬧掰了，落了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自個游手好閑庸庸無為又滿心不甘，趁季蓉得晚點去接學校季音時，擅自把季音帶走，結果因酒駕出了車禍。

季蓉目睹了現場，直接暈倒。

江南天是當場死亡，好在季音只是輕微腦震蕩，加上腦袋上縫了幾針。

後來的季蓉就落下了這精神上的病根，擔心季音離開自己視線範圍一會就會重蹈覆轍，好像把人無時無刻捆在身邊才能安心。

說她可憐，言不差矣，可這年來歲往，這種病理似乎逐漸在時間發酵裏變了味。

就算給季音來評，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上高中後，對季音的控制欲略有消減。因為兩方生活時間的差異，季蓉怕打擾季音學習和休息，就勉強允許季音自己住一個房間。

不過季音的房間門，不允許季蓉在家的時候關着，最低也得開一個小小的縫，除了睡覺時間。

季音有時候想，再幹脆，還不如直接讓她住宿舍。

季音又想，恐怕她連提出來的餘地，也沒有。

季音回了房間，在包裏拿出今天老師布置的課堂作業，寫寫想想。

不知想到什麽，她停了下來。季音捏起一本很普通的彩色便利貼，思索良久後，寫道:

3.2

我在春天裏遇見一個男生  有點特別

彈鋼琴很厲害

末了，補了一句:

長得也好看

季音把首頁撕下來，把它貼到了自己額外買的學習資料，倒數第三張上。

江戌，中午第五節下課前，烏雲密布，一點光都沒滲漏下來，空氣裏充斥着些濕熱的水珠。

臨近午飯，大家明顯沒什麽心思再聽課，即便是以尖子班著稱的高二A班。

許又垂着眼，漫不經心地寫出個化學式。

下課鈴終于響起時，全班如獲大赦，飛一般地湧出了教室。

江戌食堂很小氣，開放時間極為摳門，好吃的菜少，沒人要的菜全供，而且先來先得，晚些來吃的菜，都非常難吃。

吃不到飯的同學，請假還麻煩，要麽去小賣部，要麽自己囤面包泡面吃。

不過江戌大部分是走讀生，中午不想吃熬一熬就到下午放學了。住校生除了那嚴苛的食堂，下午放學也可以出去吃飯。

許又沒急着走，後面同樣晚走的幾個同學離開前跟他玩笑了幾句，許又笑着敷衍過去。

許又在位置上做題，教室裏不止他，還有幾個比較遠的女生聊天、寫作業。

等分針慢悠悠轉到二十五分時，許又發現自己早已老神在在，思緒到處游走，有點如坐針氈的意味。

即将落到三十分時，許又終于起身，與此同時，前方那紮堆聊天裏，一個女生側身往窗外瞥了眼:“下雨了啊……”

他收拾自己的書包，匆匆抽出挂鈎上的雨傘，動作像急切，又好似慌忙。

往隔壁走的一瞬間，仿佛又不着急了，腳步很無意識地放慢了下來。

江戌高二樓沒翻新過，廊道窄而擠。雨絲淅淅瀝瀝，風大了點，從外面刮進來，略微沾濕了許又的頭發。

隔壁是高二B班，前門和A班後門間有一個樓梯。

許又看到前門裏走出來一個人，他的影和身都很清瘦，攏着件藍白校服，微微傾過頭來，烏發下的臉帶着冷感，隽秀。

無論是A班還是B班的人，都能認出，這是江戌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二，宋以時。

許又彎起眼，慢慢地走了過去:“宋以時。”

宋以時朝他點點頭，兩個人并肩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