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春天

春天

季音穿過小道，來到那大門前。

這房子是紅白牆，漆色微脫，有綠油油的爬山虎占據了大面。

季音原以為還挺老舊，門是開着的，她進去才發現室內亮堂明淨。地板光滑幹淨，她卻無端生出些寒意。

好在大部分地方鋪了碎花地毯，柔化了

那點不舒服。

這更像一間大廳，屋頂懸着暖光水晶吊燈，邊上有一排真皮沙發，左上角匡着一個長櫃臺。

角落裏花花草草很多，綠意旺盛，像是怡情調養什麽一樣。

這裏……真的是顧歲在的地方嗎……

櫃臺那裏有一個女人，她着裝正常，微微打消了季音亂飄的念頭。

她走過去，和女人搭話:“……你好，請問這裏有沒有個叫顧歲的男生？”

女人在翻閱着類似文件一樣的東西，聞言擡起頭，表情有一點變化:“你不會是叫季音吧？”

季音微愣，下意識點頭。

女人放下手裏東西，然後走出了櫃臺:“那對了，跟我來。”

季音眼下只能跟着她，走到一邊深處拐角，沒想到裏面空間更大，邊樓四環，是個空心樓宇。

天花板正中央開着扇天窗，底部的圓壇上栽着很多花，繁團緊簇，如春景深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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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少許暮色沿着天窗滲入樓宇，把千花映成明澄的黃色。

環境清幽安谧，給人一種舒适感。

女人帶着季音上了電梯，季音心裏某種猜測愈發深厚，她手心裏漸漸冒出汗。

電梯來了三樓，穿梭在寂靜廊道裏，旁邊隔好一會才會出現一個房間。

女人停住，擡頭示意，他就在那邊盡頭的房間，你過去吧。

季音走了過去。

她的心猛然跳動着，那扇門開着，有餘晖自門內灑入，像無邊無際的暮水。

她過去了。

站在門前，季音無比清楚地看見那滿目刺眼的蒼白色，而那如畫如詩的身影，也裹上一身脆弱的藍白色，正坐在床上，凝望着落地窗外的黃昏。

她手腳好像眨眼被抽幹了力氣，踩在雲端裏，麻得使不上勁。

季音眼皮沒能動一下，只覺滿身恍惚，徒留內心空虛。

察覺到有人靠近，顧歲回眸，漂亮清透的眼睛是一成不變的好看。他眉尾彎起，溫柔如初，唯有膚色白得驚人:“學妹，你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季音的眼淚幾乎是唰得湧了出來。她仍竭力忍住鼻酸的沖動，失神般走到顧歲身邊，低聲喃喃:“顧學長……你……生病了嗎……”

感到顧歲的回語輕輕的，像不着痕跡的雲，根本抓不住，轉瞬成空:“是啊。”

“……那這裏是不是……”

療養院。

她早猜出來了，這裏的布局是那麽像醫院，像她當年出了車禍，腦袋縫針後住的地方，不過只是換了個得當點的名稱，來養傷而已。

她太記得當時的痛了，所以對那個地方的一切，都記得那麽清楚。

同樣侍弄的花草，同樣安逸的氛圍。

還有錦城她幾乎沒見過那有着其他行人的街心公園，實則是這療養院的附屬地盤。

顧歲還在笑:“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

“學妹，我五個月前，檢查得了癌症。”

說這話時，他表情平靜，那種語氣就像是在說早上好一樣。

“是肺癌，晚期了。”說完這個，顧歲像是記起什麽很特別的東西，眉梢輕挑，“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挺擅長長跑的。”

沒等着回答，顧歲又自顧自說起話，有些溫柔:“沒騙你啊，我拿過長跑冠軍。”

“不過發現的時候，腫瘤已經擴散到神經和骨骼，醫生說我不能劇烈運動。”

所以你的皮膚總是那麽白。

所以你總是會偶爾停頓一下，獨自撐過自己的痛苦。

“對了，上次為什麽沒去電影院，是因為腫瘤擠壓大腦，我頭太疼了，暈過去了，就去不了了。這也真沒騙你。”

“還有，從一月多我病情就在持續惡化，到現在不能外出了，所以琴收回去了，抱歉。”

“本來想悄無聲息地離開你的生活，這次沒致歉。但想想你的性格，還是會過來的。”

“那個公園的鋼琴，也就是這麽在的。”

“我才不要聽這些東西！”一直埋着頭的季音終于歇斯底裏地打斷了他，不知何時，她已經滿臉淚水，但聲調又猛的低下來，隐隐顫抖，又嗚咽出聲，“顧歲，可以化療的……去化療啊……”

“……”

顧歲烏睫微擡，他面上始終雲淡風輕，視線迢迢落在已然沒入山海裏的太陽。

努力抓着一個虛點，卻也是徒勞。

“我不會化療的。”良久，顧歲輕聲說，“季音，我已病入膏肓了，何必再要自讨苦吃。”

“診斷出來後，我辦了休學，我來了這家療養院，剩下的日子，就是賞賞花，彈彈琴，算苦中尋樂吧。”

“然後就遇見了你。”顧歲表情溫柔，他微微偏頭，那雙眼瞳裏依然熠熠生彩，“你曾經問過我，喜不喜歡春天。”

“我過去想，在春天裏那麽美好的季節裏死去，是不是太凄慘了。”

“後來在春天裏望見一個人，我與她相遇，相識，相伴，我現在想，這個春天，好像也死而無憾了。”

顧歲伸手擦去季音源源不斷的眼淚，他的手很漂亮，白而細長，也同樣溫暖。

“我喜歡這個春天，喜歡這個遇見你的這春天。”

“所以，不要哭了。”

顧歲，你只騙過我一次。

顧歲的歲，才不是長命百歲的歲。

那天回家後的記憶，季音完全記得不太清楚了。

是進門後被季蓉質問，她充耳不聞，季蓉對她罵罵咧咧了一會，就被打電話告知帶的班裏有更棘手的事情出現了，匆匆離開了家。

季音一個人待在房間，翻開那頁便利貼專屬的紙張和夾着獨有的明信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回神時，自己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