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求畫
他沒有向福昕打聽宮裏的情形,而是掏出從“薰衣閣”撿來的布料。
“福公公見多識廣,有勞。”
對羅毅的言簡意赅,福昕早已見怪不怪,卻沒想到他跟着就吹滅蠟燭,書房頓時漆黑一片。
唯有一小塊紗料在黑夜裏流光溢彩。
福昕眉心一跳,難耐地“呀”了一聲。
蠟燭重新被點亮。
福昕将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淡淡道:“雜家見識少,沒看出來。”
羅毅微訝。
福公公是替皇上處理宮外事務的人,還從沒扯過他的後腿,怎麽這一次對他藏着掖着起來。短短一個剎那後,羅毅轉念一笑,不肯指教也是另一種指教。至少讓他知道,和這塊布料有關的人是他不能碰的禁忌。
他面上不顯,若無其事道了謝。跟着用紫砂壺泡了一壺雀舌,溫杯洗茶,姿态閑适得很。
兩人隔着紫檀木桌各坐一邊,像兩尊雕像。一個什麽都不主動問,一個什麽都不主動說,實在沒什麽可聊的。
福昕喝了杯茶便告辭。
羅毅筆直如竹節的細長手指輕敲桌沿,腦中拾掇起恩義侯府的幾件怪事。
靳家九小姐和二皇子秦華一同出現在五小姐床上。香薰爐裏頭有殘餘的燃情香。如果靳漣沒有失蹤,那失貞的該是她。
靳漣失貞,太子必然大受打擊,這件事顯然是二皇子的手筆,只是中間出了些差錯,靳漣不見了,二皇子的計劃失敗。
他不關心恩義侯府各位小姐之間的争風吃醋,他只是好奇,靳五何德何能讓兩位殿下相争。如果說只是為了靳五的美人之名,他絕不會相信。
若說太子愛美人,那麽闵皇後難道也愛美人,承恩公闵家就更不會了;
還有二皇子秦華,此人所圖非小,更不是會為一個美人昏頭之人。
羅毅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拎着空杯在手指間翻轉把玩。
他記得跳出康府圍牆時撞上的那個丫鬟,眼神慌張,氣息紊亂,但身上有股毅然決然的氣勢。他手底下那幫人初入神機營時也帶着類似的氣場,因為他們做了個艱難的決定。
這個丫鬟的決定,莫非就是孤身逃走?
這樣推測的話,靳漣也是獨自離開。
她是怎麽出府的呢,為什麽不和自己的丫鬟一起走。
這邊靳漣不見蹤影,那邊卻多了個自稱出自臨江王府的小姑娘。
他問過養母,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來歷。這個小姑娘的出現才是這紛亂的一天當中最詭異的地方,仿佛從天而降,又轉瞬不見。
還有薰衣閣裏那塊紗料,福昕的反應已可确定是宮裏的東西。也許靳漣在宮中有幫手。如果牽涉到宮裏,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他不希望如此。
次日陽光明媚,羅毅在早朝結束後去了一趟東宮,也就是文華殿。文華殿外種了不少松柏,加上屋頂鋪滿的綠色琉璃瓦,滿眼生機勃勃。
秦煜帶着羅毅進了偏殿書房。太子太傅柳隽正是文華殿大學士,平日在此處教□□。裏頭布置得大方簡潔,卻無一處不彰顯富貴。
博古架多數格子空置,只底層放了一對紅鳥牡丹富貴罐,高處豎着一只黃底鑲藍色纏枝蓮的粉彩蒜頭瓶,此外便是随手放上去的兩三本書。
書案中間躺着一塊田黃凍石鎮紙,桌角的甜白瓷缸裏歪着四五幅系了青繩的畫軸。
當聽清楚羅毅的來意,秦煜耳尖似被燙到,說出的話不由帶了幾分賭氣的味道。
“你怎麽找本殿借靳五小姐的畫像?本殿一定有嗎?”
這,這難道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羅毅差點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下巴,好在他忍住了,将臉垂下只看地板。
太子氣呼呼地瞪着面前深垂着頭的人,瞪着瞪着有些不滿,他怎麽比他高出這麽多,害他都看不見他的頭頂。
相持了片刻,兩人都沒說話。過了許久秦煜才道:“免禮。”
羅毅忍不住打量起這個清隽華貴的少年,皮膚白皙,眉目溫和,幹淨的眼神一覽無餘。
太子殿下很單純,半點不像宮中的孩子。看來,皇後娘娘将他保護得很徹底。
皇上這麽縱着他,就不怕日後他壓不住臣子?
羅毅抛開心裏升起的異樣念頭,淡淡道:“相信,殿下比誰都希望能早日找到靳五小姐。”
一句話堵住秦煜的嘴。
秦煜在桌前轉了一圈,憤憤看了他幾眼,不情不願慢吞吞走到博古架右邊。
羅毅動了下身子順着看過去,原來博古架剛好擋住一個半人高的粉彩牡丹紋盤口瓶。那個位置自成死角,極容易讓人忽視。
秦煜從裏頭薅了半天摸出一根杯口粗的青竹畫筒,戀戀不舍遞給羅毅,極為誠懇地祈求:“羅護衛,能不能悄悄地找人,不要将畫像貼得到處都是。靳姑娘畢竟是個女兒家。”
羅毅心中嗤笑,“這是自然,請殿下放心。”
“如果找到她她不願意回來,也別強迫他。”
羅毅有種不妙的預感,擡頭偷看太子的表情:“莫非殿下知道她的去向?”
太子的目光移向窗邊:“她可能去錫城了,數月前她找我要過一塊東宮令牌。”
羅毅暗道糟糕,隔了一夜,只怕已經出城了,但面上半點看不出慌張。“多謝殿下指點,殿下的吩咐末将謹記在心。”
見他态度很是恭敬,秦煜先前的一點點不滿全部不翼而飛;加上自己的心事已□□裸暴露在這個人面前,不由生出幾分親近。
“羅護衛如今在乾清宮裏當差嗎?孤以前沒見過你。”
“回殿下,末将原在衛所,剛調來乾清宮不久。”
太子“咦”了一聲,好奇地打量起他,能從衛所調進禁衛軍,那他的身手一定不錯。
“要不,我向父皇說一聲,将你調進東宮來?”秦煜澄澈的眼眸跳動着興味的光芒。
羅毅單膝跪地,心裏打起鼓,這位殿下怎麽想一出是一出。若他不是儲君,如此直腸子的性情倒能作為友人一交,可他就是儲君……
羅毅不由替他的将來憂心。
“多謝殿下擡愛。只是皇上命末将尋人,若是沒辦好這趟差事,能不能留在禁衛軍還是個未知數。”
想起靳漣的事,太子的心思立刻轉移了。“那你快去吧,記住本殿的話,派人尋她,不是抓捕她,也不能對她有半點不敬。”
羅毅領命離去,心裏暗自搖頭。
只有東宮令牌,沒有東宮衛隊,這位殿下以為是給了靳漣一塊通行證,其實是給了一張催命符。幸虧今日來了這趟,不然都不知道令牌的事,只會讓神機營的人在城裏瞎貓似地亂撞。既然那個丫鬟可能會去錫城,他就守株待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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