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夢魇

夢魇

顧醒困得眼皮撐不開,體質特殊,麻醉對他的效果甚微,人半暈半醒疼得想翻身,刀口不能碰限制了他大範圍動作,難受得人有點煩。

好在那股熟悉的氣息一直近在咫尺,頭上有一雙手不時輕輕安撫,讓他稍稍心安。

顧醒長長舒了口氣,蹭蹭床單,面上是在撒嬌後得到順毛的滿足神色。心裏頭想趁着好不容易得來的溫情時刻再撒個小嬌,于是他用勁兒撐起眼皮趕走踩在上面的千萬只腳。

“談佑……”他喚。

“在呢。”

得到了回答,顧醒再接再厲一鼓作氣睜開眼。

見人醒了,談佑微微俯身問:“怎麽樣?”

“我夢見你打我。”

談佑收回手盯着他那雙盈滿霧氣不對焦的眸子:“胡說什麽。”

“你打我,”顧醒往他跟前縮了縮,嘴裏嘀嘀咕咕似是喃喃自語,“我胃被你打得好疼。”

腦海裏驟然浮現出曾經某一瞬間的畫面,談佑面色微微發白。

“你給我揉揉吧,不疼了就原諒你。”

談佑彌補過錯般向前挪了挪,離得顧醒更近些,但未做進一步動作。

顧醒緩緩地将身體收緊,縮成一團自認為比較安全的姿态,聲音很低:“算了,反正只要你想,總有辦法能讓我忘……”

後面的字沒說出口,一只溫熱的手就貼到顧醒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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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下移,顧醒垂眸盯着那只近得睫毛可以掃到的手掌,疼出的生理鹽水驀地墜了下去。

被燙得指尖微顫,談佑猛地拿開手。

顧醒抿唇合上眼,濕透的睫毛抖得像撞上蛛網在死亡線掙紮的蝴蝶。

右手在空中滞了會兒,談佑松了力将手放下覆到顧醒的上腹,停了幾秒開始緩緩打圈。

“你位置怎麽找得這麽準啊?”顧醒閉着眼,睫毛抖得更厲害了,“就像你真揍了我一樣,揉的位置跟那個混賬打我的位置一模一樣。”

談佑手一頓,稍稍拉開些距離,片刻後才再次放回去:“這樣揉管用嗎?”

顧醒嘴裏嘟嘟囔囔,意識似乎不太清醒:“早這樣該多好……”

昏昏沉沉好像在小船上漂,船被浪拍翻,人浮在獨木上頭暈腦脹得想吐。顧醒清醒不過來,又睡不安穩,迷迷糊糊好像又回到了滋城,回到和方章見面的那次。

“你脖頸的印記是什麽?”

方章捏出一片茶葉,也不擡頭,語氣似在唠家常。

葉星拽了下衣領偏頭露出後脖頸的印記,那裏落着一只張開翅膀的蝴蝶,但它是死的。

被燙死在蒼白肌膚上的标本。

“這?我身上好多地方都有,”葉星笑得有幾分痞氣,“沒辦法,我就愛好這個。”

“愛自傷?”

“你管得着?”

從滋城回來後,顧醒到審異局站了會兒腳,只見了越昱一個人。

“近期你就可以來特能部,不用等半年後的新人報道,異域那邊處理滋城事情的進度不會對你正式進入審異局造成影響。”

“半年吧,半年後我過來報道。”

顧醒沒有使用特權,不是不願意,而是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不允許。

長過肩膀的發被随意紮了個啾,顧醒縮在狹小出租屋的牆角。從滋城卧底回來大概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尋一個角落藏起自己的身體。

下午、淩晨,一天發作兩次,一次持續近兩個小時。

吃藥、吸氧,顧醒以此來熬過複發的叢集性頭痛。

一段不知道是什麽的空缺記憶,在那之後談佑就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那時候,顧醒還是少年,被劇烈發作的頭痛折騰得無法出門。

只是,就算他健康的時候,談佑也幾乎不讓他出門。

他想知道原因,但是頭一疼,顧醒就什麽都無法思考。

談佑第一次抱他就是在他叢集性頭痛初次發作時,直到現在他還記得談佑身上淡淡的皂粉味,以至于已經不太記得清肩胛骨傳來的摧筋剝骨的劇痛。

“等雨停了,太陽出來,你一定可以再次振翅飛舞。”

在出租屋裏發作時,以頭搶地磕到頭破血流,顧醒将自己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展開那對翅膀裹住自己,一遍遍回想少年時談佑對他說的這句話,硬生生地抗過一次次奪命的頭痛。

他還想見他。

叢集性頭痛整整折磨了他一個多月,此後由于注射隐藏殊力和特殊體質的藥物導致的全身痙攣時不時會找上他,兩個月的時光,顧醒被折騰得暴瘦,比在滋城時的氣色還不如。

他想談佑,瘋狂地想。

但又怕。

顧醒不知道為什麽,他像是無法控制地懼怕談佑,怕他生氣甚至怕他有一點不高興的神色出現。可是他又按耐不住地想要接近談佑,想靠近想牽手,只要近一點怎樣都是好的。

在後幾個月,顧醒努力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态,盡管不盡人意,但總算趕上最近一次的新人報道。

還算有個人樣再次站到談佑的面前。

夢做了一個又一個,好像走馬觀花過了好幾輩子。

顧醒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置身夢中,模模糊糊似乎看見了一個人,像談佑又不像,那個人踹了他一腳,失重感驟然加劇,顧醒似乎在剎那間跌進了深淵。

他拼命往上爬,但如何都上不去,朦胧的視線中又出現一個人,是談佑,在崖邊沖自己伸出一只手……

“談佑!”

眼皮在劇烈的掙紮中被擡起,顧醒出了一腦門的冷汗。

睜眼看見的第一張放大的臉是林橫,正在取他身上連着的各種儀器。

顧醒微微側頭就看見坐在床邊的另一個白大褂,談佑沉着臉不像個醫生,倒像個興師問罪的家屬。

林橫人走了,談佑還是坐那一動不動地盯着他,跟顧醒昏迷時的焦急狀态大相徑庭。

顧醒慘白着張臉,尋思得調節下氣氛,于是奮力拉了拉嘴角故作輕松:“啊呀,這次丢人丢大發了。”

“笑什麽笑?”聲音沉得把說話人的不悅情緒表露無遺。

顧醒張嘴罵了個髒字,斜愣談佑一眼:“我笑都不行?”他想繼續再調侃兩句但奈何身體還是過于虛弱,“笑會影響我恢複嗎?”

談佑一張臉快拉到床對面:“再晚幾秒,你就能直接死在實驗體基地,知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疼。”

到嘴的話噎了下,談佑在顧醒面前大多數時候只能做到心口相悖,他沉默片刻才繼續說:“早做手術把東西取出來不會這麽危險,你就沒察覺到自己身體有問題?”

“之前就是有點惡心,也沒別的。”顧醒将實話打了個超級大折扣。

“怎麽不跟我說?”

“跟你說我惡心?你不得罵我矯情啊?”

一想到談佑對曲阜商實施苦肉計的态度,顧醒不由得縮了縮脖頸。

“罵歸罵,但也不會至你的健康于不顧。”

談佑說完自己先怔住了,視線落到那張白得太過明顯的臉上。

他明明知道顧醒的體質特殊,況且人自打回來後在他面前也表現過明顯的不适,他卻只顧得思考如何拒人于千裏之外才能确保不會因為兩人的觸碰而損害到顧醒的身體,而沒有考慮到眼前這人的身體狀況已經破敗到一定的程度……

搭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攥成拳,談佑的眸中顯出幾分懊惱:東牆西牆一個沒補上,真是糟糕。

“好啦,”顧醒見他不說話,哪裏猜得到他在檢讨,就以為人又不高興了,便開始主動投降,“我下次,下次就有經驗了。”

“你還想有經驗??”

談佑人沒動,語調也沒變,但聲音拔高了不止一個檔,顧醒吓得一激靈,不解地望着對方。

話一出口,談佑的整張臉更沉了。不是在埋怨顧醒,而是在同自己置氣。

他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滿腦子都是竺闕未說盡的話,甚至可以想象出顧醒被一群S型異者困在當間,因為不能暴露身份無法完全使用殊力而不停掙紮的無助模樣。

顧醒不明所以,但想到談佑大概是覺得自己的體質十分麻煩。

腹中的絞痛有加重的趨勢,他現在沒精力跟談佑鬧脾氣,只得先服軟:“哎呀知道了,忽然這麽大聲幹什麽……”

談佑垂下眼,視線能掃到他胸前佩戴的工作牌,審異局“丹鳳朝陽”的象征标志在某個瞬間似乎扭曲成一片立起來的葉子。

一句“對不起”登時沖上來,只是又堪堪卡在嗓子眼發不出去。

“我肚子疼,想睡會兒……”

腦袋往被子裏縮了縮,顧醒疼出一身冷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難受得形容不出口。

疲憊壓得太重,又或許是疼痛确實有所緩解,說完這句顧醒竟然稀裏糊塗地直接睡了過去。

談佑見他呼吸還算平穩,起身弄了濕毛巾細細為他擦汗。

額間、鬓角,再到脖頸上淺得快要消失的不規則痕跡。

被子下藏着的手果然覆在小腹上,談佑用了點巧勁拿開那雙不清醒中還在發力的手以免他将刀口抻裂。

被移走的手安靜了會兒随着一聲低弱的痛哼又按在了上腹,手再次被挪開,顧醒的眉頭迅速擰到一塊,牙齒咬緊一邊的唇瓣,呼吸聲漸漸不穩。

談佑飛快取了條幹爽的毛巾覆在他的上腹,才将手蓋上去輕輕地按揉,又抽了幾片紙巾搭在顧醒的手腕,找準穴位一下一下地按摩。

病床上的人似乎舒服了些,呼吸聲慢慢地變得不再急促,談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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