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是醫生

我是醫生

“昨天去滋城調查，顧醒協助我們。”

杜亦收回搭在儀器上的手，翻下挽上去的一小截襯衫袖子，似是不經意地提了嘴昨天外勤的事兒，但語氣肯定：“他不太舒服。”

“不舒服就看診吃藥，”談佑麻利地收起儀器，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他自己知道研測中心怎麽走。”

杜亦笑着搖頭，對他的語氣習以為常：“顧醒可比我倔，別等到以後他身體像我這樣糟糕你再後悔。”

他沒再多說，點到為止，這其中的因果前緣，杜亦自是不會去過問。

不過他的這一“點”直接把談佑給點去了實驗體基地。

“只有肩胛骨痛？他覺醒殊力的時候你對他做了什麽？”

顏淼反複翻看基地存檔的檢測報告，頭也不擡地問談佑。

“顧醒覺醒殊力的時候，我帶他來過……”談佑話一頓，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他應該是在那次之前就有覺醒殊力的預兆，只不過可能因為某些原因推遲了覺醒……”

“哦，”顏淼應了聲，并沒有抓住對方沒有言明的“某些原因”不放，擡手點在一項數據上，“顧醒對與你的接觸排斥只表現出肩胛骨痛，”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緊接着話風一轉，“作為特體異者，他可以飛舞還是成為廢物，靠的就是他的肩胛骨。他疼，是身體上非常重要的部位在主人受到威脅時做出的本能提醒，提醒他要遠離你這個對他會造成傷害的人。”

談佑喉間一澀，雙手攥緊又松開，繼續向下翻閱顧醒的檢測報告。

“那他怎麽還喜歡你？”

顏淼頭不擡眼皮耷拉地随意扔過去一顆驚雷，也不管談佑瞬間發青的臉。

“他在有殊力覺醒預兆時，身體被你的血液進行了破壞性的攻擊，導致他現在對你的接觸出現了排斥。”顏淼說得斬荊截鐵，手指在虛拟顯示屏上劃拉幾下，關了資料庫。

“有解決方法嗎？”眼前的顯示屏散成點點淡藍色的光，談佑穩住語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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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毫不遲疑的答複透露着說話者的自信，顏淼轉動輪椅到放置器皿的展臺前，“把顧醒的殊力抽走。”

“不行！”

似是早就料到談佑的答案，顏淼擡手拿起自己正對着的拇指寬的小瓶擰開，倒出一顆黑色的小藥粒遞過去：“可以試試能不能撐上一個小時，但畢竟是壓制血液的玩意，你的身體必然不會好受，甚至有可能導致S型殊力暴走。”

下午三點，談佑操縱智浮車從審異局疾馳而出。

手機屏幕自動挂斷後繼續撥出，談佑的眉間擰起暗雲。

顧醒下午沒到特能部，人聯系不上。

外頭還亮，室內的光線雖分布不均但黑暗還沒有滲透進來，然而浴室歪倒在地的蒼白身影卻刺得談佑瞳孔如被萬根毒針紮入。

浴缸裏的水已經涼得冰手，顧醒歪在缸邊，只搭了條浴巾，膝蓋、胳膊肘磕得通紅。從他實在不夠優雅的姿勢可以推斷出似乎是人在失去意識前掙紮着從浴缸裏翻了出來。

談佑抿緊微顫的唇瓣。

那條單薄的浴巾掩蓋下的身體忽然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前胸、後背的鞭痕密密麻麻深淺不一，大腿根有一道很長的傷痕，至今沒有結痂，兩條手臂遍布針眼，不知道是注射了什麽，青紫得可怕。

他們分開前，顧醒明明只是瘦了點。

上下牙齒不受控地打顫，談佑無法遏制地自責。

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用來彌補，卻補回來一副千瘡百孔的骨架。

小心地給人套上睡衣，又細細裹好毯子，就對上顧醒一雙半睜半閉的眼。

“談佑……？”

顧醒的聲音喑啞得厲害，他微微動了兩下，手從毛毯裏掙紮出來按在上腹。

“胃疼疼暈了？”談佑掃了眼他逐漸用力扣緊的五指，“吃藥了嗎？”

點頭又搖頭。

“傻嗎？疼成這樣不知道吃藥？”

顧醒張了張嘴，适應了幾秒幹得發疼的嗓子才發出聲音：“什麽藥都不管用……”

腕表切換成計秒模式，談佑偏頭避開顧醒的視線取出黑色小藥粒幹噎下去，轉身向床上的人伸出手。

顧醒害怕似的微縮了下脖頸，混沌的意識依舊能判斷出要被帶去哪兒：“談佑你能不能別像上次那樣薅我？”

伸向腰間的手一滞，在半空中懸了兩三秒重新扣到顧醒腰間，将人穩穩抱進懷裏。

大腦被這一舉動刺激得愈發稀裏糊塗，顧醒驀地想起林橫說過的話，他胡亂地攥着談佑的衣領，說話颠三倒四：“我應該不嚴重，你不要熬夜，記得休息記得吃飯，談佑不要再胃疼，很難受……”

數字奔向六十，無聲但似乎每跳過一個數就能在談佑的胸口重重地擂上一拳，讓他幾乎疼得想大吼。

談佑忍了忍低吼了聲：“閉嘴。”

“哦。”

顧醒偷偷掃了眼烏雲密布的俊臉，乖乖噤聲。

一分鐘已過，顧醒老老實實地貼在談佑的胸前。

腕表被藍色的殊力彙聚成的細小光線切換回正常狀态，手掌向上貼到肩胛骨的位置，談佑屏住呼吸觀察顧醒的神情。

腦瓜子在他的胸前輕蹭，嘴角挂着一絲滿足的笑。

沒有見到預想中痛苦不堪的神色，談佑呼出一口被緊張壓得混濁的氣息。他調出智浮車，将座位調成床鋪的模式把人輕放上去，語音輸入目的地，啓動車子。

智浮車發出機械音重複地址信息進行确認，顧醒撐起上身拉住談佑的袖子：“我就是低血糖加上一點點胃疼，睡一覺就好了，不用折騰回研測中心。”

“你不是随身帶着糖嗎？”

顧醒被忽然而至的低吼吓得向後一抖，手下意識地要去掏棒棒糖，抓到身上的一排扣子才反應過來自己穿的是睡衣。

原來談佑知道啊……

他咀嚼着談佑的話，竟然在質問的語氣中咂吧出一絲顫意。

談佑在生氣，是因為擔心他。

撐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蜷，顧醒對自己的這個認知感到匪夷所思。

談佑對他的特別，顧醒毋庸置疑。但有件事他至今沒弄清，談佑把他圈養在身邊十幾年源于何因，他無故失去的兩年記憶究竟是什麽？

只是顧醒逼迫自己閉嘴。

問、冷戰、分開，再循環往複……這種周而複始無意義的操作讓顧醒時常覺得自己該懂事得不再開口。

畢竟……談佑給了他居所，給他吃給他穿，給他特別的待遇。

藍色的殊力光波在談佑的周身若隐若現，顧醒緊抿的唇拉平拉長再向上勾起，對上那雙因為他沉默的應答明顯情緒不穩的男人。

“是随身帶了的，”顧醒敗下陣，手指在談佑的胸口點了又點，“你別罵我，我下次手腳麻利點及時吃就是了。”

藍色殊力光波在顧醒指尖點上的第二下徹底消散，談佑的雙眸恢複沉穩，垂眸盯着還在一下一下點着自己胸口的手指，他略顯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有殊力暴走的征兆。

難道是因為服下的那顆黑色小藥粒？

“你是不是不舒服？”手從胸口移到談佑的手臂再下滑，顧醒的手心似是無意地搭在談佑撐在他身邊的手背上，“上次上報匹配名單，你沒報名，以後殊力不平穩怎麽辦啊？”

“我是醫生。”

“可是醫生也會生病啊。”

顧醒的手徹底壓在談佑的手背上，他詫異談佑竟沒有像每次一樣讨厭與他接觸：“殊力不平穩怎麽辦？”

他複述自己的話，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人，試探地說：“談佑，我是Y型。”

“我知道。”

聲音逐漸轉低，顧醒說話似蚊蠅振翅：“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是J型。”

談佑沒吭聲也沒抽走手，兩人沉默對望。

智浮車駛入外林區，顧醒調整姿勢坐直身體：“我胃不疼了，咱們能不能回家？”

他說得小心翼翼，像是擔心被談佑罵，緊張之下，腹中平息的攣動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顧醒一只手再次掐回腰間，談佑猜測他大概是有點神經性胃炎，心下盤算哪天得私下按着人仔細查查。

但眼下談佑沒強勢地要求人，他扔過一道殊力波按了折返鍵：“別緊張，”怕人繼續胡思亂量疼痛會加劇便破天荒地解釋了一句，“關于平穩度的事情，你少胡思亂想，我沒事。”

心一松，顧醒腦子開始沉，後面的事情恍恍惚惚只記得大概，他們又回了家，約莫是他有些發燒，談佑進進出出，退熱貼冷毛巾暖手袋齊齊上陣，好像還被抱起來喂了幾口小米粥……

清晰的意識再次占領大腦高地時，顧醒又見到了談佑。

沒有每次難過時獨自醒來的孤寂，談佑就趴在他的床邊，安安靜靜地守着他醒來。

暖流包裹了心髒不到半秒，顧醒“蹭”地從被窩裏竄出來跳到地上。

還沒徹底亮起來的天，沒來得及拉上的窗簾，一張又涼又濕慘白得異常的臉。

不對勁！

顧醒的手在那張煞白的臉上擦過，倏地意識到談佑不是簡單地累得睡過去，而是暈了一整晚。

“談佑？”

擡臂攬在人身上，顧醒試着喚了聲。

沒人作答，只有他自己越發急促的呼吸作為回應。

額頭不燙，沒有傷沒任何征兆……那是怎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