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崩潰表白
崩潰表白
明月當空,近圓未圓。
從實驗體基地趕回研測中心時,夜已深。
談佑的雙頰是失血的白,好在他的血已經制成藥劑轉交給梁逸成功讓顧醒轉危為安。
推門聲不敢放大一分,但顧醒眯着眼正對上他的雙目,好像等了許久。
看起來似乎不大清醒的目光追着談佑落回床邊:“談佑……”
談佑點點頭探向他的額頭,顧醒擡起右臂就勢握住那只手腕。
“談佑,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這麽痛苦嗎?”
大概是重傷初醒,聲音發糊,他重複了幾遍才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清晰些,但似乎根本不想要談佑來回答。
還沒到一分鐘,掌心的手腕就開始發顫,顧醒意識不是十分清醒但好像一下子就知道談佑為什麽會是這個反應。
他松開那只手,緩緩摸向自己的脖頸,摸向淺得快看不出的勒痕,唇瓣微啓又緩緩合上。
什麽也沒說。
躺了不到半個月,顧醒獨自一人出了研測中心,能說能笑能打能跳。只是那張臉依舊是毫無血色,蒼白像被頑固的膠水粘在他的雙頰,再昂貴的除膠劑都無濟于事。
殼子作了幾年的實驗器皿,顧醒常常體弱得別人無法想象,又偶爾頑強得可比燒不盡的野草。
但貫穿的傷對左肩依舊造成了無法逆轉的損害,他笑着跟談佑調侃自己肩不能提以後需要人喂飯。
“你不是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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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越過自己設置的界限,談佑讓不解風情成為插在身上的标簽,卻沒想到條件反射的規避态度令兩人一時陷入無話的尴尬。
一次幾乎要命的重傷,沒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反而讓本就千瘡百孔的兩顆心各自藏進角落。
回歸特能部的當天,顧醒沒有給談佑發去任何消息,獨自回家開了瓶酒,飲下一半。
在特能部辦公區外駐足了幾分鐘,談佑沒有趕回家,孤身去了酒吧,仰頭不歇氣地倒空一排酒瓶子。
沒調智浮車,他選擇大部分常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回了家。
拾級而上,酒精刺激得太陽穴發疼,談佑的腳步依舊很穩卻異常沉重,踏上的每一個臺階都回蕩着悲音。
敲門兩三四聲,密碼他記得太牢了,但手按不上去,想等人敞開門接他回家。
如果沒人出來給他開門,他就不回家了……
手背青筋暴起,發白的指節加快與門面接觸的頻率,堅持多年的人瞬間沖上頭的瘋狂忽然間那麽堅不可摧。
微醺的雙眸對上被濃重酒氣糊住的瞳孔。
“談佑你……你喝酒了?”顧醒擡手去觸碰對方挂滿紅雲的臉頰,“怎麽喝這麽多啊!”
他把人往屋裏推,自己站門口開始換鞋嘴裏叨咕:“家裏沒醒酒藥,你等我下樓買啊!我馬上回來,你喝幾口溫水,喝這麽多小心胃疼啊!”
手腕被攥住,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過堂風,掃出“咣當”的關門聲。
雙手被按在牆上,顧醒束手就擒。
“談……”
一個字剛發音,再多的話都被壓上的唇封鎖。
難解難分,沒人再去計算時間。
談佑情難自禁,視線範圍內僅能容納這雙盈滿水波的眼,雙手試探去攻略秘密的禁地。
顧醒忘乎所以,迫使自己不要去注意肩胛骨加劇的痛,助力談佑的大手前進。
只是愈發難忍的疼痛逼迫他的身體抑制不住地發出輕顫,纏綿的身體立即分開。
談佑後退數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雙手。
揚起,重重地拍在自己的左頰。
爾後,快速奔向浴室,門扉緊閉。
迷離的紫眸驟然清晰,顧醒舌尖輕點了下唇,突然瘋了一樣沖到浴室門前拍打。
“談佑你是不是男人?”
他不停拍,直到聽見水聲。
瞬間卸了力,顧醒的手往下滑垂到身側,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垂眼盯了會兒自己的褲子,恍惚中仿佛化身為小醜。
快步奔進廚房,顧醒打了滿滿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
渾身的熱浪不散,浴室嘩嘩的水聲擾得他愈加心煩意亂,客廳大小窗戶以亂速開啓,顧醒沖到陽臺迎上冰冷的晚風。
闖進室內的夜風吹舞起白色窗簾,拖住談佑剛踏出的半只腳,月光照出陽臺上孤寂的輪廓,顧醒正雙臂抱膝蹲在椅子上。
談佑折身回浴室拎了條幹爽的浴巾快步走上前将衣角還在滴水的身影裹住。
“傻嗎?”
伏在膝上的頭擡起,顧醒仰起脖頸兒瞅過來,眼尾泛紅。
談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去泡個熱水澡,小心感冒。”
“你管不着。”
“去不去?”
顧醒薅下浴巾甩到地上。
“我感冒發燒就算死了關你啥事?”
談佑張了張嘴沒發出半個音節,事到如此他無法再罩上冷硬的面具用從前的漠不關心多說一句。
是程序出了問題,裏頭的編碼錯亂,還是芯片被這個總是頭痛的小腦袋給燒壞了,署名為他的“實驗品”在一次次抗拒他的指令。
顧醒跳下椅子,踉跄一下險些撲地上,他勉強穩住身形避開談佑伸過來的手臂加快步子躲回卧室。
但留着門。
換睡衣,蓋被子,昏昏沉沉中頭痛腹痛左肩的傷痛多管齊襲。
顧醒開始輾轉反側。
一張溫暖的手掌貼在他的額間,聲音低沉:“吃藥。”
“我不吃。”
顧醒等了幾秒,沒聽到回應,忽然湧上一股不知道從哪裏竄上的委屈,鬧得鼻子一酸眼眶立馬一濕:“不吃,死了算了。”
“你能不能不這麽幼稚?”談佑撈起人攬着顧醒的腰,“別亂動,肩膀傷那麽重不想好了?”
一個抱也就一分鐘,顧醒嘴一撇眼眶紅得不像話,不敢睜開,怕像打了開關就直接哭出來。
胸口劇烈起伏,顧醒哆嗦好半天才分開兩片唇瓣。
談佑擡手将藥片送到他嘴裏。
幾粒藥,一口水,顧醒閉眼骨碌回被窩背對着走到門口的人:“談佑你就不能多待會兒嗎?”
關門聲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顧醒咬破唇瓣縮得緊得不能再緊,像個新纏的毛線團。
投降得一點都不好看。
眼淚沒來得及收,談佑就折了回來。
拖鞋與地毯接觸的聲音輕得可以忽略,談佑的手搭在瘦得咯手的脊背。
毛線團松了,蛄蛹着往談佑胸口靠。
“我怕你再出問題……”
談佑的手在顧醒的腹間揉一會兒離開幾秒,人還背對着他,姿勢實在不好,但他絲毫不嫌累。
我不能拿你的身體開玩笑。
顧醒把一句話翻譯成自己理解的意思,眼角眉梢剛染上笑,就聽談佑說:“我明天搬出去。”
毛線團全散,顧醒變成彈簧“呼”地坐起來,立馬又弓背捂住上腹:“什麽意思?”
“我不想當禽獸。”
“搬也是我搬,”顧醒光腳下了床,強壓顫音,輕笑自嘲,“本來就不是我的家,哪裏能讓你搬啊?”
兩三步走不到門口,上腹裏忽地一緊一松再擰成紮實的麻花,布料登時一抽被攥到一處,顧醒單手撐地彎腰蹲下,疼得一動不敢動。
談佑猜他是情緒波動太大,犯了神經性胃痛,但顧醒身上病症實在太多,便不敢輕易下診斷。
他邁了兩大步半跪到顧醒旁邊:“胃疼還是肚子疼?哪兒難受?”
顧醒猛地仰起臉,徹底丢盔棄甲。
他開始厭惡自己,自作多情又死纏爛打。
“這兒最難受,你能治嗎?”壓着哭腔,顧醒點了點心口的位置。
“談佑,我是什麽體質?把我拿去解剖好不好?說不定能為人類做貢獻呢。”
那麽多年,他藏得愛慕太多了,墜得心口沉甸甸得快喘不過氣,再也放不下。
顧醒的情緒十分激動,慘白的唇開開合合放出一堆他都不知道是什麽的狠話來詛咒自己,說到喉嚨嘶啞才弱下來:“你真的不能愛我一點點嗎,談佑?”
雙手都絞進上腹,身體失衡,人往下栽。
談佑一把撈住他,按進懷裏。
顧醒的眼淚撲簌而下摔在談佑的白襯衫領滑過他的脖頸。
談佑不可抑制地一抖。
“傻蛋你撒開我……”顧醒使了些力推開人,失衡後仰坐了個屁股墩兒。
“嘶……”
他側身坐到地上抓緊上腹:“我肚子疼胃疼哪都疼……”
那只手又探過來,抓住他的手背,分開與上衣難舍難分的五指。
欲拒還迎,談佑你這招能要我的命。
顧醒一咬牙,擡起另一只手帶着兩人的手一同往下按:“讓你碰你不碰,現在揉當個鬼事兒?我被你死氣了,我就咒你孤獨一輩子……”
用了些巧勁兒,掀開冰冷的手,等了幾秒又蓋上去,談佑嗓子眼壓了塊鐵,磨得又沉又啞:“好。”
“你巴不得孤獨一輩子是不是……”顧醒聲音跟着微顫的身體抖,“我懷疑我上輩子十惡不赦,讓你來懲罰我,焚我心肺,燃我體魄,生得凄苦,死不痛快,卑微廉價,活受折磨,欲罷不能,死不回頭……”
他一套說下來幾乎沒有倒氣兒,說完眼皮一翻一口氣上不來,接着胸腔傳來哮鳴,按在腹中的手挪到胸口,攥緊。
談佑猛地起身,飛一般沖到床頭,拉開抽屜精準地找到放在最上層的噴霧劑。
“別說話。”
一陣兵荒馬亂,談佑如臨大敵,似是遇見職業生涯最疑難的突發病症。
待顧醒一口氣好不容易上來,膝蓋與地板摩擦的劇痛才遲緩地傳遞到談佑的大腦。
顧醒歪在床尾,臉上挂着氧氣罩,好半天撐起眼皮看了眼跪在地上眼巴巴瞅他的談佑。
腕表沒有切換模式,談佑的那雙手撐在膝蓋輕輕打着抖,那雙眼是顧醒從未見過的紅。
酸澀沖到喉嚨,灼得嗓子疼得發不出聲。顧醒擡起無力的手移到心口,一字一句随時要斷氣般:“你不是天才嗎?你教教我……我這裏難受得要壞死了……你是醫生,你救救我,救救我們啊?”
肉眼可見的顫抖,那根手指擦過顧醒的臉,抹掉源源不斷滑落的淚。
顧醒跟開閘洩洪一樣:“我八成也是投胎來還淚的,流幹了我就死了……”
“顧醒!”
談佑聲音裏的顫意太明顯了,明顯得他就算一句話不說顧醒也能知道他對他的感情。
沒人數數,也沒有工具來計秒。
談佑無法克制情難自禁卻十分小心地擁住顧醒的雙肩。
眼淚簌簌而下,顧醒勾起虛弱至極的笑,下巴抵在談佑的肩膀,說得非常非常輕:“混蛋,多抱我會兒吧,一分鐘也好啊……”
雙臂驀地收緊,談佑泛着霧氣的雙眸染上深深的痛色。
原來顧醒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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