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塵封的日記

塵封的日記

“菜炒好了，中午和饅頭一起熱，胃痛先別吃米飯。”

早飯後，沒等出門，顧醒在洗手間門口蹲成一小團，臉上的紅早退下去，常年糾纏的白又不依不饒地爬上來。

談佑把人抱到床上，伺候吃藥喝水，又準備了午飯才出門。

都說熱戀期最容易沖昏頭腦，顧醒想大概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談佑第一次遲到。

人離開五分鐘不到，顧醒一骨碌就下了床。

胃疼不假，但還沒到非請假不去審異局的程度。

謊言占據三分之一的比例，但說到底他還是對談佑扯了謊。

有些問題再拖下去，他們兩個人好不容易修複的縫隙可能還會再次裂開，顧醒不希望也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決定主動出擊。

尋找談佑的以及他自己的秘密。

家裏有兩個房間始終落着鎖，一個是書房，一個是主卧。

主卧原來住着談佑的父母，但自打他從滋城回來後就再也沒見那個房間打開過。

談佑說他們死了。

而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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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個家裏占據了最大的面積。

上次釋放殊力“涅槃”與複制人鬥，有些失去的記憶便開始湧進顧醒的大腦，他隐約能猜到些前情以及關于他自己消失的兩年記憶，但還有些事情他想不明白。

比如談佑的父母、談佑可能就是左焱、除了他們不能接觸外談佑還在顧忌什麽，以及他無可救藥喜歡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害他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裏度過幾年時光的罪魁禍首……

破開主卧的鎖沒耗費太多周折，顧醒只用了“破繭”。

卧室裏悶得令人發慌，很濃的灰塵味兒。黑又重的落地窗簾擋住室內唯一光亮的來源，以至于就算是大白天，也看不大清楚室內的布局。

顧醒拉開一側的窗簾，借着打進來的光細細打量卧室。

沒什麽特殊，唯一□□的地方大概是床頭櫃最下方同樣落了鎖的小抽屜。

大概是談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顧醒會主動打開這一方被他隐藏起的天地，所有的鎖都是常人使用的普通鎖，對于S階及以上的異者來說，打開這種鎖可謂小菜一碟。

抽屜裏，孤零零地躺着本筆記本，封皮透着一種年代感，扉頁幾個稚嫩的字：焱焱的日記本。

頭幾頁類似流水賬記錄，內容基本是在講述日記本的主人與父母之間的一些日常瑣事，生澀的遣詞造句間流淌着雀躍的小心情。

顧醒看得眉眼彎彎。

大概十二三頁後突然出現幾張空白頁，三四張空白頁起了褶，像被某種液體淋濕後再風幹，顧醒在幹得發皺的幾張紙後看到四個字。

他們死了。

再翻過兩頁幹爽的白紙，又是四個字。

我想你們。

後面沒餘空頁，而是繼續記錄，但內容截然不同，筆觸也更加成熟。

記錄的全是生物改造的相關內容，但這些內容都沒有記錄時間。密密麻麻的黑字，占據整個日記本三分之二的厚度。

僅剩的薄薄幾頁紙在兩指尖飛快翻過，心狠狠一顫，胸口好似一空，整顆心好像都蹦到嗓子眼。

顧醒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倒回生物改造記錄戈然而止的那一頁，整頁紙被一個大大的“九”字填得滿滿當當，下方有排小字，最後一筆似乎因為下筆者太激動抖得在白紙上拖出長長的尾巴。

“九次失敗的實驗，獲得一次成功，我成了劊子手。”

再翻頁，每個字都能戳痛顧醒的雙目。

“我帶他回家，他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又在他身上做了實驗，清除了他因我才有的遭遇，沒有人能告訴我對錯，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終于成功改造了植物标本，希望他們能讓他快樂。”

這頁夾了張紙，尺寸大了日記本一圈，邊緣帶有明顯的鋸齒，顧醒只掃了一眼就放回原處。

那上面每個字他都能默背出來。

日記本最後兩頁字跡很緊湊，大概是主人想記錄又不願意換本子，擠擠巴巴的一撇一捺卻能見出筆鋒蒼勁有力。

“我們吵架了，他第一次獨自離家。”

“我喜歡他。”

顧醒用了天大的勁兒掐住手臂，抿緊唇繼續往下看。

“這麽多年，我明知道他不會有正常的情感，可還是被他吸引，他對我的情感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程序設定，是不是我強加在他身上人為創造的人設？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

兩頁紙鋪滿了自我懷疑、迷茫以及不自信，這完全不是顧醒所認識的談佑。

已經沒有空位再留給人宣洩任何情感，日記本的主人在背面的硬殼上寫下一行字：我們在一起了，我不管了。

落款日期正是昨天。

智浮車收起的一瞬，談佑大步跨進老樓單元門。

一步兩臺階，他急迫想見到顧醒。

上午連做了兩臺手術，市區發生S級異動事件，醫療中心忙不過來，研測中心調過去些人手幫忙，談佑這邊負責的異者不少，整個下午都在為受傷的異者治療，僅抽出午飯時間給顧醒打了電話。

簡短幾句問候，談佑就聽出不對勁。

放到平時，顧醒這家夥就算再難受也會跟他犟兩三句嘴，今天怎麽問都說沒事還乖巧得過分，聲音發啞像剛哭過。

腳下踩火一樣推開門，險些一腳踢到蹲在門邊的人。

談佑順了順氣，問：“怎麽了？”

“我是人……”

沒頭沒尾的一句回話，顧醒身體前傾雙臂抱住談佑的一只腿。

談佑彎下腰：“顧醒，你怎麽了？”

“我是人。”

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談佑“嗯”了聲：“起來，蹲久了會暈。”

兩腿向外一撇，顧醒卸力坐到地上，臉頰貼在談佑的褲腿：“談佑，我的血是紅的，我的心是跳的，我身上沒有開關，不是由它們來控制對你的喜歡。”

微顫的手指落到顧醒的肩上，談佑不用刻意去看就知道主卧被打開過，闖入者壓根沒想掩蓋“作案現場”。

彎腰，用力，将人抱進懷裏，再放到沙發上，拉開兩人的距離。

顧醒雙目緊盯談佑的那只不知何時已經切換成計秒模式的腕表。

“因為我怕，你也怕。”

他開口，宛如呓語，雙手扒在脖頸胡亂抓：“它是不是不在了？我以為你會問我這傷痕是如何來的。我想你問又怕你問……喘不上氣，我那時候就在想，得活下去啊顧醒，談佑還不知道你喜歡他……我得回來，得告訴你，可是回來了卻不敢同你講……”

頭痛，喘不過氣，好像在研究所的玻璃櫃裏又像被關在滋城的水牢，但顧醒不想停下來。

他說了好多話，嘴巴開開合合有些費勁，不知道聲音能不能清晰傳遞過去，模糊的視線中看見談佑沖進卧室取了東西又折身回來，他輕輕偏過頭避開談佑拿過來的氧氣罩，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雙眼，盯到眼眶聚滿水汽才探向自己耳骨處的銀釘。

“這裏……”顧醒奮力往下薅，像在用蠻力破除某種包裝紙。

談佑忙按住他的手，阻止近乎自虐的行為。

顧醒笑了起來，眨眨眼：“這裏是空心的，關于他們害死你父親的部分證據，我在滋城的時候收集到的，用殊力存在裏頭。”

對上那雙不可置信的眼，顧醒疼得有些飄忽的眼神染上幾分光亮：“謝謝你為我創造了他們。”

“我想你如果報了仇，是不是以後能多笑一點，”顧醒垂下眼，水珠砸在談佑的手背上，“談佑，我希望你開心。”

談佑渾身劇烈一顫，無法自控般擁住顧醒瘦削的身體，悶在胸前的聲音打着抖将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達到他的心底。

“我希望你開心，無論你相不相信我是有獨立思想的人。”

顧醒數了九個數，主動離開談佑的懷抱：“那天……我腦裏像被大型的清理機掃了個遍，除了兒時的記憶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眼前忽然就出現了那樣的一個陌生的你。”

他擡手點了點談佑的腕表似乎在做某種提醒。

收回手的瞬間，手腕被握住，一雙大掌順着他的腕部向上，擦過掌心，叩開五指縫隙，十指交纏。

忍下喉中澀意，顧醒一鼓作氣：“我還想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他緊了緊五指，“你的研究存在瑕疵，判斷出現失誤，我腦袋裏根本沒有什麽芯片，人設劇本是我演給你看的。”

談佑的手離開，在顧醒一顆心落空之前及時再次握回去。

“你精心為我設計了人設，我試着按照人設提示演給你看，我看見你笑了。”顧醒勾起唇，指腹輕摩談佑的手背，“那天是九號，是你第一次對我笑，我就想可真好，如果我演一輩子，你是不是就會經常這樣對我笑。”

談佑輕輕分開夾住自己手指的五根指頭，手掌懸空了幾秒才撫在顧醒的脊背：“對不起，當年因為我對生物改造的研究害了你……”

話沒來得及往深處走，就聽顧醒數了九個數，擡眸對上他的雙眼：“可以再一次抱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