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浴火

浴火

潮濕與沉悶同時蔓延，雨懸在黑雲之上，不下。

熟悉的身影輕飄飄地似一陣涼風落到談佑身前。

談佑在路上做了無數次的心裏建設：就算真正的顧醒成了“改造人”，他也要。

但當這樣的顧醒實實在在地站到面前，寒意還是在瞬間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那雙眼同樣的靈動，只是眼白明顯發黃，黃中帶着道道血絲，它正專注地打量談佑。

不是那個會撒嬌能忍痛時刻要強偶爾張揚的顧醒，而是一個只會轉動眼珠的提線木偶。

他的雙眼像掃描儀将談佑作為目标完全記錄到大腦系統後，開始履行初始命令。

翅膀帶動身體向後滑動數步，幾片細小的晶瑩羽片纏着銀色殊力波作為“先行軍”直逼向談佑，似在試探他的實力。

羽片擦過談佑的肩膀，他漸紅的雙眸塞滿不可置信，他面前的顧醒滿臉霜寒，沒有半絲猶豫，緊接着發出道道如刃般鋒利的銀色羽狀殊力波全力襲向談佑。

羽刃呼嘯着沖向談佑的胸口，僅一拳距離，一道藍色殊力波飛速而至迅猛地切碎銀色羽刃，再将他們纏住甩在地上。

一道矯捷的身影自半空中懸停的智浮車上一躍而下，胸前利刃出鞘的标識閃爍着銳利的光，餘賢腳尖點地，大吼：“談副回神！”

智浮車迅速着陸，曲阜商緊跟着跳下車，狂奔到談佑身前：“你在想什麽？！”

四輛智浮車數十名精英異者，落地即刻訓練有素地分為兩隊，小隊将常人保護在拉起的光罩內，大隊迅速調動殊力對抗“改造人”。

談佑收回視線深吸口氣，他後退幾步轉身快步走到餘賢跟前，掃了眼對方袖上挂着的總指揮标志：“顧醒交給我。”

浮在半空看似弱不禁風的紙片身板周身正纏繞着銀色的炫光，鋒利羽刃不間斷地襲向趕來的本次聯合行動隊員，此時的顧醒與“改造人”劃在同一戰線，接受相同的指令，而他們針對的行動目标也從常人變成了真正的審異局異者。

兩名行動隊員合力才能堪堪擋下顧醒的攻擊，餘賢神色凝重，作為S+階異者他自然知道顧醒的殊力情況，但這還只是“破繭”的力量，如果顧醒釋放“鳳凰火”，再加上現場為數不少的“改造人”，恐怕聯合行動小隊的處境并不樂觀，而審異局此次派出的異者中只有他能達到S+階，雖然據他所知談佑也是個S+階異者。

但是談佑……

餘賢将目光移回談佑身上，反問：“他現在還是顧醒嗎？”

“你們的任務目标裏有他，”談佑從對方的反應立即推斷出審異局這次下達的任務內容，他避開餘賢的問題飛快說，“交給我，我會把他帶回去，保證不會讓他傷害到任何人。”

“拿不下必須徹底銷毀。”餘賢複述任務指令，“談副，‘改造人’對常人和異者的危害，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他跟那些‘改造人’不一樣，”談佑盡量快地解釋，“被芯片控制的活人眼神很靈活，但生物改造出來的‘機器’目光呆滞，黑眼仁占比很小。”

“我會時刻關注他的情況，一旦他有任何傷人的行為……”話未說盡，但言下之意明顯，餘賢不再廢話，與曲阜商等人立即投入戰鬥。

對抗難度不小，營救進展也并不順利。

“改造人”此時的裝扮與審異局外勤隊員幾乎無差，受傷人員大部分為常人，他們無法分辨其中細小的差別，因此表現出強烈的不信任。一部分外勤隊員不得不耐下心解釋事情的緣由，從而無法支援戰鬥中的隊友，雙方對抗進入白熱化。

藍色殊力光罩護在周身，談佑擡臂擋住不斷逼來的羽刃，邁着大步向同樣一身白的顧醒走去。

他身上白色的制服襯衫沒來得及換，而顧醒穿的還是兩人從淩絕山回來的白T，只是外頭套着的那件開衫不知蹤跡。

談佑下意識地望了眼滿天黑雲，風漸涼，他惦記顧醒受了寒又該折騰好些天。

精神力稍松，殊力光罩便被兇猛直逼的羽刃乘虛而入，好在談佑反應及時，但銀色餘波還是在他的臉頰劃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傷口不大，但終究是流了血。

血痕被談佑的手指在臉頰随意地擦出長長的軌跡，而就在這時，持續不斷襲來的羽刃忽然碎裂成冰晶散落，顧醒的雙眸閃過一絲哀傷。

他的血！

他的血大概可以喚回顧醒？

談佑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怎麽不打了呢？”

轟鳴聲打斷談佑進一步動作，翹頭再甩尾，智浮摩托做起這套動作要比普通摩托簡單，但顯然駕駛者是特意練習就等着人多的場合炫耀，比如現在。

方章一身銀色裝備，套着頭盔，甚至戴了護目鏡，看起來堅不可摧，方才的停車動作不是十分漂亮但揚起的灰塵已經足夠吸引到在場衆人的注意。

“來，”他下了車對顧醒招招手，待輕薄的“小蝴蝶”落到他的身側，方章才開口，聲音裏盡是得意，“師弟，你的實驗成果從今天起徹底歸我了。”

“不會。”談佑語氣果斷，藍色殊力波越聚越多，蓄積待發。

“感覺怎麽樣？”方章掃了眼逐漸處于劣勢的“改造人”，似乎絲毫不在意，“養的小狗每次都沖着你搖尾巴，但是忽然有一天，你怎麽逗他都沒反應，甚至……”

他側頭示意，顧醒立即揮動翅膀釋放殊力光波襲向談佑。

大笑聲随即響起，方章提高音量：“他不但不再聽話，甚至對着你呲牙咧嘴吠叫！”

談佑迅速旋身避開攻擊，心頭之火愈燒愈盛：明明他小心珍惜了許多年的人，竟然被随意對待指使！

無法越過顧醒襲擊方章，又唯恐殊力波不慎傷害到顧醒，談佑束手束腳無法施展全部實力，方章躲在顧醒的身後，快意與妒火同時燃到頂點，

“左焱！”

他大喊了聲。

“我嫉妒你啊左焱，”他故作優雅地轉了半圈，呵呵笑幾聲，“我知道你們找到了證據要毀了我，但又如何？你爹死了左焱！”

談佑瞬間如雪的唇瓣讓方章大感痛快：“要怪你就去怪包容，你爹和你師父都是因為他啊——我只是為了讨好他失手砸了你爹的頭而已，而包容僞造了失火現場，又用你的安全來威脅你母親自盡，要怪你就怪他。”

他越說越爽，身前的庇護更是讓他肆無忌憚如墜魔淵：“他本來是想弄死你的，但費泰文那個老家夥護着你收你為徒，你出色你出色啊，他們都說你是天才。”牙齒摩擦的聲音在喧鬧中竟清晰可聞，“包容見你在生物改造上的研究大有起色，就開始裝模作樣對你好，他還威脅我！威脅我如果敢說出去他是兇手，就要燒死我！”

“殺人兇手。”藍就要将談佑整個人灼燒殆盡，燒得他的聲音發啞，殊力波就要沖破阻擋擊向那個罪魁禍首，又被身前的蝴蝶羽擋住。

晶瑩的羽翼被殊力波穿透落下破敗的豁口，顧醒似沒有疼痛般只是眨了眨眼，談佑雙目赤紅欲滴出血淚。

方章擡手在顧醒翅膀的鮮紅傷口上重重按了按：“你才是殺人兇手，你殺了我。”他語氣平淡得像機器，“我卧薪嘗膽學會蟄伏，取得很多人的信任，然後……”沒有起伏的聲音忽然轉換成奇怪的咯咯笑聲，“讓費老頭成為廢人，讓包容成為啞巴瘋子，擔下他應得的罪名，你敢嗎？左焱，我才是正義，我替你報仇了啊左焱。”

“方章。”

談佑高喝。

“欺騙、搶奪，拿活人當标本，利己害人趨炎附勢，這就是你口中的正義。”

領帶被粗魯地薅下，談佑單手拽住領口，紐扣集體脫落，露出左胸口的傷疤，他的食指纏住幾道殊力波化為利刃切向傷口。

血紅湧出之際，談佑看向顧醒，聲音忽地溫柔下來：“顧醒，回來。”

“你……”

慘白的臉漸漸浮現出熟悉神色，但顧醒整個人反而顯得愈發孱弱。

談佑看得心尖顫：“是我，跟我回來。”

“殺了他。”

兩人尾音同時發出，方章啓動終極指令。

羽刃以破空之勢飛襲，談佑直視顧醒不躲不閃，指腹擦過傷口沾了點血抹在發白的唇瓣，慢慢勾起一抹笑。

絕對動勢與非完全靜止，顧醒的雙眸驀地瞪大。

“小心！”

餘賢等人出聲提醒，只是還沒等任何人出手阻止，就見銀色殊力波自相殘殺般切斷羽刃化作碎光落得滿地都是，再看顧醒滿面鮮紅。

刺目的紅自他的口、鼻、耳緩緩流出，那是強行違背指令的代價。

就在這時，談佑驟然擡掌，藍色殊力波抓住時間空隙以迅猛不可抵擋之勢擊破護膝，穿透方章的雙腿。

刺耳慘叫，驚起一聲悶雷。

方章摔在地上，他的“改造人”也被全部制服。

紫色的“鳳凰火”在這一刻燃起，方章劃破手腕任由血液流淌，他徹底抛掉所謂的優雅笑得瘋癫，似乎破釜沉舟地将全部賭注都壓在他的實驗品——顧醒身上。

他與談佑一樣，現在與顧醒血脈相連。

但談佑知道，他與方章不同。

顧醒死方章死，談佑卻不會。

強制與自願的差別便在于此。

常人被陸續轉移，“改造人”失去攻擊能力，留下的外勤聯合小隊卻并不好受。

顧醒背部的蝴蝶翅膀化為紫色的巨大鳳羽，殊力波形成的“魅”在他的後上方編織成鸑鷟的形态。

沒有赤紅蔓延，但衆人如同被烈火焚身。

在場的異者無不感到危機，就連餘賢也被一種壓迫式的窒息逼得更為集中精神力應對他們面前随時可能暴走或是發出攻擊的特體異者——顧醒。

接近，甚至要遠超過S+階的強大殊力正從顧醒的體內釋放出來。

所有人面對着同一個難題：要拿下方章必須先擊敗顧醒。

而顧醒體內的芯片控制他無法做出攻擊方章的行為，更不能違背對方的任何指令。

哪怕他因為談佑的血偶爾清醒的某個瞬間，也只能盡量做到不傷害談佑。

五指并排用力劃向傷口，談佑渾身浴血正對着顧醒，想用更多的血來引起顧醒體內的血液共鳴，強行喚醒他的意識。

“談佑！你這樣會失血過多！”

曲阜商頂着J型殊力的強大壓迫感忍不住出聲阻止。

“如果有必要，”談佑雙頰是失血的慘白，但聲音聽上去十分冷靜，“我整顆心都可以挖給他。”

只要他還是他的顧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