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涅槃

涅槃

鮮紅染透白襯衫,談佑擡眸望向懸于半空的顧醒,他聽到一聲痛苦的嘶吼。

顧醒忽然旋身俯沖向方章,聯合小隊衆人身上的壓力驟減,各個立即調整最佳狀态釋放殊力準備拿下顧醒。

談佑勉強壓住失血的眩暈調動殊力轉身張開雙臂擋在聯合小隊衆人前,将後背交給還在被芯片控制的顧醒。

他接受着數雙眼睛的打量,一字一頓:“他回來了,你們不能傷他。”

“談副!”餘賢上前一步嘗試溝通,“如果顧醒還有自主意識,我們是不會傷他的,我們只負責帶走方章,他犯罪的證據确鑿,必須處以死刑。”

談佑眸光閃動咬緊下唇,但依舊調動殊力凝結成一道藍色的晶透壁壘護在顧醒身前。

張狂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

方章被按倒在地,左頰沾滿灰,右臉鋪滿紅。顧醒壓在他的身上,拳頭對着他的太陽穴,卻像被什麽控制了一樣始終落不下去。

擡手頂住頭頂的拳頭向外側一推,方章頗為得意地觀賞從顧醒七竅流出的血紅。

“你們想我死直接殺了顧醒就可以了,他死我死。”

血糊住半只眼,方章用另一只眼死死盯着談佑的後背:“但我死他也得死,你們的談副部長當然不能讓你們傷了他的心肝寶貝。”

餘賢看向談佑,目帶詢問。

談佑沒做回答,但雙掌釋放出愈加濃厚的藍用來加鑄堡壘已經說明了一切。

顧醒的身上有方章的血,他是他強行綁定的實驗品,以血為咒,相互反噬。

被芯片操控的顧醒大腦被喚回的一絲理智僅限于不攻擊審異局的同胞卻無法做出傷害方章的進一步行動,然而這還是全憑談佑的一身血拉着,但血總會流盡,到那時想必S+階異者也不是那麽容易能拿下火力全開的顧醒,況且他們還會因此失去了一個S+階的異者和優秀的醫者——談佑。

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談佑自然也清楚。身體已經瀕臨透支的邊緣,眼前一陣陣發黑,但他無法對顧醒下手更沒辦法退後眼睜睜看着顧醒與同胞們殊死搏鬥,兩敗俱傷。

談佑向後踉跄幾步,一口血忽地嘔出,淋漓在顧醒的鳳羽上。

急火攻心,濃重的血腥味彌漫。

談佑穩了穩身形,立即擡起雙手釋放殊力擋在顧醒身前。

“你是決定要跟他一起死嗎?”

不知道是誰喊了聲,談佑有些聽不太清了,自然看不到他背對的人是何等狀況。

鳳羽被鮮紅烙得劇烈發顫,顧醒眼角噙着的一滴淚緩緩墜下。

“你該死。”他聲音壓得極低,像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那就一起死。”

談佑聞言猛地回頭,他的視線随着顧醒瘦削的身影移至半空。

顧醒雙臂大開,紫色鳳羽大張,像被挂在空中十字架上的标本。

衆人嚴陣以待,紛紛調動殊力,但顧醒仿佛靜止在半空,什麽都沒做,只有被涼風吹動的額前發在輕輕飛舞。

但癱倒在地的方章身上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輕狂的笑容戛然而止,渾身如癫痫發作劇烈抽搐,七竅忽然湧出大量的鮮紅,觸目驚心。一雙被泥土和血液半糊住的眼圓瞪地望着半空中懸浮的身影,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詛咒,最後全身的抽動停止,嘴巴張到可怖的程度。

“顧醒?”

談佑仰頭注視着正前方紙片樣的身影,直到方章斷氣都沒低頭看一眼。

悶了一天的黑雲不堪重負,似乎再也兜不住壓在它身上的濕,細雨驟降,摻雜着被沖淡的紅滴落在談佑慘白的額角。

“顧醒!”

他大吼一聲,調動全身的力量沖上前接住直直墜落的身體。

“顧醒……”

他不知道該堵住哪裏,滾燙的紅自顧醒的七竅而出,又速度被雨水沖淨。

“我回來了……”顧醒擡起顫巍巍的手,在離談佑的胸口只有一指的間距停下,“血……止血……”

“我沒事。”談佑握住他的手腕。

鳳羽耷拉在顧醒的身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收回它們。

“我燒得漂亮嗎?”他問。

談佑搖頭又點頭。

鳳凰涅槃以焚燒自我為代價,沖破所有的極限,更何況體內小小的芯片?

但這在所有人眼中無異于自殺。

“後背疼不疼?”

談佑攬着他冰涼的身體,還在記挂他們不能接觸過長的時間禁锢。

“無所謂了……”顧醒耷拉下眼皮貼向談佑的胸口,“你去包紮傷口,我……我試試……”

顧醒氣息漸弱,眼睫微顫,眼皮重得支不住半絲縫隙,但仍然堅持說完最後一句話:“如果失敗你別生氣……”

徹骨的寒氣在兩人相觸的每一寸肌膚竄走,談佑垂眸靜靜看着懷裏了無聲息的人,他的背弓得很彎,用臉頰去試探顧醒的鼻息。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身體失去了一切的溫度,僅有不斷墜下的冰冷雨幕将兩人的身體包裹。

醫研部的智浮車很快趕來,方章的屍體被餘賢等人小心處理,但沒人敢靠近顧醒。

談佑的神色依舊如往日一樣淡漠疏離,但這一刻跪在雨中木然的身影顯得格外凄清,沒人敢斷定此時的他是清醒還是已然瘋魔。

餘賢與曲阜商對望一眼迅速決斷:由餘賢帶領一小隊攜方章的屍體以及“改造人”的殘骸先行趕回審異局,曲阜商則是帶領剩下幾人與醫研部趕來支援的醫者留在原地以防再生變故。

醫研部部員迅速支起應急帳篷為兩人擋住雨幕,其中一名部員走上前勸說:“談副,地上涼,您失血過多,況且又淋了一身雨,把人交給我們,您也需要立即接受治療。”

談佑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喉嚨又幹又疼,大概是發燒了,他蹙緊眉幹噎了兩下:“多謝……”稍微調整抱着顧醒的姿勢,露出左胸的傷口,“止疼止血,麻煩了。”

他盡量調整姿勢以方便部員能夠更順利地幫他止血包紮,但雙手始終不肯松開已經失去呼吸和心跳的顧醒。

“談佑……”曲阜商站在帳篷口,雨還在下,淋了他一身。

“我也不知道。”談佑沒等他開口問,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他的殊力是‘涅槃’,但他在賭。”

曲阜商的喉間有些發酸,但這次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憔悴狼狽似是随時會昏厥卻在努力強撐着護住懷裏的人。

曲阜商無法想象親眼見到所愛之人自殺是怎樣的心痛,他深吸口氣,斟酌着開口:“你該放下他,先接受治療……”

“如果他不再回來見我,”談佑接話,但所答非所問,“我得好好送送他。”

曲阜商呼吸一窒,他萬萬沒想到談佑會有一天能同他好好講話,講這麽多話。

他絲毫沒把他當作曾經追求過他的人,話似乎也并不是在說給他聽。

“他怕疼,但又那麽想我抱他,”談佑勾起唇角,笑得苦澀,“這麽多年,我都沒能滿足他這麽小的願望。”

曲阜商喉嚨間猛地一緊,他看見談佑擡頭對他輕輕笑了笑:“如果他能回來,我希望他在我懷裏醒來,而不是任何一個會讓他感到冷的地方。如果他活不了了……我給他捎過去點溫度,望他暖了身體不會覺得走得冷清。”

懷中人睫毛輕顫似在深淵中掙紮。

談佑摟緊冰冷的身體貼到胸口,視線望向漸黑的天幕。

醫研部的人進進出出,醫療垃圾染上的紅都是出自談佑胸前的傷口。

曲阜商在帳篷口站了很久,沒再說一個字,他離開時雨剛好停下來。

談佑不出意外地發了高燒,人很配合,一只手伸出去挂點滴,另一只手繼續環着顧醒。

一瓶點滴剩下個底兒,懷裏傳來幾聲悶咳,伴着低弱的痛哼,很輕很輕,卻震得談佑胸口劇烈一顫。

顧醒奮力推開眼皮,手指像枯朽的古木極度緩慢地動了動,但似乎沒有力氣再進一步動作。

挂點滴的手撫上顧醒的臉頰,因為太過突然的回歸反而讓談佑有種陷入夢境的不真實感,他低聲試探着喚:“顧醒?”

掃了眼就要滴盡的液體,談佑調快速度,待液體全部融入滴管時,他迫不及待地薅掉針頭。

刺痛讓他更清醒地意識到不是在夢裏。

“你別……”

眼皮再次耷拉下去,顧醒緊閉上眼,灼燒五髒六腑的烈火還殘餘着零碎的火星子,很不好受。

“你強制中斷了‘涅槃’?”談佑很快意識到問題,手貼到顧醒的額頭試探。

“不是,你別拔針……”顧醒的視線一片模糊,看不清點滴瓶裏還有沒有液體,但阻止的話多講下去都費勁,他連倒換了幾口氣才能繼續發聲,“壓縮恢複時長而已,不是很嚴重。”

“涅槃”被強制壓縮恢複的時長,導致整個身體似乎不受大腦支配,短時間內做不到完全恢複。

“胡鬧。”談佑臉拉下來,卻不敢加重語氣。

“我現在是全新的,”顧醒想在他懷裏蹭蹭,再撒個嬌哄哄吓得滿臉青白的人,但奈何渾身發軟用不上勁,只得先挑點好聽的話講,“你看我們現在可以觸碰,我都不會疼。”

顧醒自以為遞上個大喜報,但他喘得太厲害導致人看起來氣若游絲像随時要咽氣。

談佑的神色越來越沉,外加失血過多,臉色顯得十分難看。

“我有點着急,”顧醒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着急見你。”

“‘涅槃燃體’十分危險,沒有人擁有這種殊力,更沒有人試過這樣做,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是在我面前自殺,顧醒?”

顧醒微啓的唇合上,嘴角往兩邊一拉一癟顯得十分委屈。

談佑當然明白進退維谷的局面需要一個爆發點來作為切口,顧醒是不想讓他為難才會那樣做。但談佑一想到剛剛顧醒斷氣前說的“失敗”,這兩個字足以證明當時的顧醒是完全沒有把握可以涅槃歸來。

他又疼又氣又不忍責怪卻不得不說,他在害怕,他不說他的整顆心就要從左胸口劃破的傷口裏蹦出來了。

“強行中斷‘涅槃’,如果落下什麽後遺症,你讓我怎麽辦?”

“我知道我知道,”顧醒連聲應,他攢出點勁兒擡手貼向談佑的臉頰,“你別生氣,更別兇我……”

“我……”他可憐巴巴的語氣配上儲滿水霧的眸子,擊得談佑心頭一顫,一個字竟噎在嗓子眼,也跟着紅了眼眶。

顧醒知道談佑心疼得狠了,他最見不得談佑難過。

他咬咬牙從人的懷裏骨碌起來,掙紮着踩到地上,換了副語氣企圖逗談佑開心。

“我怕你以為我涼透了,就去養別的狗。”顧醒故意裝出嗔怪的語調,他捏捏談佑的袖子,“我擔心你的傷,我怕你守着我不好好治療,你若是死了,我還去哪兒找這麽疼我的老伴兒……”

一聲“老伴兒”讓談佑繃緊的神經終于一松,卻見剛站起身的顧醒劇烈晃動兩下斜斜地往地上栽。

談佑向前跨了一步,直接将人攬回懷裏,急問:“怎麽了?哪疼?”

顧醒緊閉着眼,突然而至的眩暈讓他惡心得想吐,喉嚨勉強吞咽幾下:“我就是有點虛,沒別的不舒服,”他說着還怕談佑不信,又加重語氣補充,“适應适應新殼子就好了,真的!”

“顧醒。”談佑忽然喚他。

“嗯?”

“你要長命百歲。”

顧醒仰頭怔怔望着頭頂那張蒼白卻不掩英氣的臉,良久,輕輕勾起唇:“好。”

“我的談佑也要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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