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周瑾退改了機票,于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七號星期天,乘坐下午兩點鐘的飛機返回了雲城。
一下飛機,周瑾就直奔事務所。她腳步急促,穿過事務所的走廊,走向辦公室,沒想到王正雲也在。
“你怎麽也在,正雲?”
“最近案子太多了,我加下班。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王正雲站起身,驚訝地說。
“蘭欣的情況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但不是很詳細。”
周瑾簡短地跟王正雲講了陳啓明在電話中告訴她的有關蘭欣遇害的詳情,以及他們懷疑是盛道遠作的案。
“你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和陳啓明扯上了關系。”王正雲說。
周瑾無奈地笑笑:“我先和王楚瑜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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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王楚瑜神色匆匆地來到周瑾辦公室。
他一進門,就急切地開口:“周律師,我的調查結果現在沒有多少意義了,盛道遠又殺了-個人。”
周瑾從一堆材料中擡起頭,說:“那是警方的看法。”
“電視、報刊都是這麽說的,”王楚瑜說,他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焦慮。“你還沒看今天早上的新聞吧,就好像雲城出了一個殺人狂魔似的,搞得人心惶惶。”
“我知道了。你昨天去加油站和那個叫張波的針灸師談過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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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瑜點了點頭:“我去過了。雖然王律師非常不贊成我們事務所把時間花費在毫無收益的案子上,但我還是去了。”
“張波怎麽說的?”
“他先讓我參觀了他們的中醫館。有艾灸、火罐、藥泥、蒸房之類的。貨架上仍然有那種五百克的藥酒瓶,還剩七八個,都一模一樣。”王楚瑜詳細地描述了他的發現。
“和他賣給盛道遠的那個一模一樣?”周瑾追問。
“和賣給盛道遠的那個完全一樣。都是綠色,貼着同樣的标簽,我拍了幾張照片,以備你需要。”王楚瑜說着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展示給周瑾看。
周瑾仔細看了照片,說:“好,你接着說盛道遠那天去中醫館的詳細過程。”
“那天,張波給盛道遠做完理療的時候,盛道遠說:‘我感覺之前跟你們買的藥酒療效很好,我想再買一瓶回去,你這兒還有嗎?'于是張波就領他來到儲藏室,指着貨架的上層說,你個子高,你自己拿一個吧。”王楚瑜複述着張波的話。
“張波讓他自己拿一個空瓶子?”周瑾重複着,試圖在腦海中重現當時的場景。
“是的。”
“每一個字都是原話嗎?”周瑾問。
“基本上都是。重要的是:剛好有一個客戶針灸的時間到了,在那兒喊張波,于是張波就出去看客戶了,把盛道遠一個人留在儲藏室讓他自己拿一個瓶子。”王楚瑜解釋道。
“這麽說是盛道遠自己從貨架上拿的那個藥酒瓶,對嗎?”周瑾試圖确認這一關鍵細節。
“張波是這樣說的。盛道遠自己從貨架上拿了一個空藥酒瓶,走到正在幫客戶拔銀針的張波旁邊。”王楚瑜回答。
“然後呢?”
“盛道遠讓張波給他往瓶子裏灌滿藥酒。”王楚瑜說。
“于是?”周瑾催促着,她需要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于是盛道遠擰開酒瓶蓋……”
“盛道遠擰的?”周瑾問。
“是的。”
“然後呢?”周瑾又問。
“盛道遠擰開酒瓶蓋,将瓶子放在地上,張波提起泡着藥材的土罐,往盛道遠的瓶子裏灌滿藥酒。這時,張波注意到,盛道遠挑的那個瓶子瓶底邊緣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小缺口。”王楚瑜說。
“裝滿酒後誰把酒瓶從地上拿起來的?”
“盛道遠。”
“誰把酒瓶蓋蓋上的?”
“盛道遠。”
“張波沒碰過那瓶灌滿藥酒的瓶子嗎?”
“沒有,他只碰了酒瓶蓋。”
“只碰了瓶蓋?”
“張波給盛道遠的酒瓶灌完藥酒後,發現瓶蓋旁邊滲出了幾滴藥酒,于是他就順手用一塊紗布把它擦幹淨,但他沒有碰酒瓶。”王楚瑜解釋。
“盛道遠對我說他忘了張波是否擦過酒瓶。”周瑾說。
“可能他想不起了。事實上,當盛道遠鑽進駕駛室,開始發動引擎,準備走的時候,張波還追着出來,叮囑他藥酒每天晚上只能喝一小杯,切忌過量諸如此類的話,才讓他走的。”王楚瑜補充道。
周瑾說:“好,這就說明了酒瓶上為什麽沒有張波的指紋。如果殺害夏依然的兇手戴着手套……”
“是啊,如果戴着手套,”王楚瑜半信半疑地說。
“那麽酒瓶上就只會有盛道遠一個人的指紋了。”周瑾繼續推理。
“那柄錘子也是。”王楚瑜說。
“什麽?”
“警方在殺害蘭欣的那把錘子上也發現了盛道遠的指紋,也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今天早上的新聞裏報道了這個消息。”
王楚瑜猶豫了一下,又接着說:“周律師,我知道我進事務所的時間不長,資歷淺,工作經驗也不足,可說句不該說的話,我覺得人就是盛道遠殺的,兩個都是他殺的。”
周瑾看了王楚瑜一眼:“我們不能僅憑感覺行事,我們需要确鑿的證據。”
王楚瑜點了點頭,又猶豫了一下:“我明白,周律師。但是……如果警方逮到他,你最好還是勸他立即認罪。”
王楚瑜的話讓周瑾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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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王楚瑜剛一離開,周瑾便給陳啓明打電話。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陳啓明說。“謝謝你,周瑾。盛道遠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希望你……”
“怎麽會越來越糟了呢?”周瑾問,她已經做好了接受更多壞消息的心理準備。
“嗯,錘子肯定是他的,而且毫無疑問。一個和盛道遠住同一個小區、和他很熟的年輕人指證……”
“這人叫什麽名字?”周瑾一邊問,一邊打開手機的筆記本。
“羅傑,住風鈴街二百零二號。”
“是男人還是女人?”周瑾問。
“男人。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找他談談。不過,周瑾,他告訴你的,應該和告訴我們的都一樣。”陳啓明提醒。
“他怎麽告訴你們的?”
“他說,十多天前,他修家裏的栅欄需要用到錘子,他知道盛道遠有,于是就去找盛道遠借。現在,他認出這把錘子就是他向盛道遠借過的那把,因為那把錘子的木把手上刻着一個大寫字母‘Y’,所以他記得很清楚。”
“他用完後,什麽時候把錘子還給盛道遠的?”
“當天下午。”
“知道了。”周瑾說,她的聲音有些沉重。
“還不僅僅是這些,我跟你說還有更糟糕的。”
“還能糟到什麽程度?”周瑾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陳啓明說:“盛道遠家房子大門的鎖非常結實,車庫也鎖得牢牢的。要想進入車庫,要麽走車庫門,要麽從大門進。案發後,他家裏仍然鎖得嚴嚴實實,周瑾,絲毫沒有鎖被撬門被砸的痕跡。”
“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盛道遠進入了自家的車庫,拿走了自己的錘子……”陳啓明的話讓周瑾的心情更加沉重。
“別人有鑰匙嗎?”周瑾問。
“別人誰還會有鑰匙啊,周瑾?夏依然已經死了……”
“盛道遠越獄後,他特地跑回家一趟拿東西?”周瑾試圖找出可能的解釋。
“嗯,不是這意思,可是……”陳啓明似乎在考慮如何解釋。
周瑾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你們将犯人收監時,不是都要收走他們的手機、錢包、鑰匙以及身上的所有物品嗎?”
“是這樣。”陳啓明說。
“如果盛道遠沒了鑰匙,他怎麽能打開車庫或房子的鎖呢?”周瑾問。
陳啓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人有時會在外面存一把備用鑰匙的,壓在門外的花盆或者什麽東西的底下,以防自己忘記帶鑰匙時進不了家。”
“那這豈不是給了任何人機會?”周瑾反問。
“啊,是的,周瑾,不過……”陳啓明試圖解釋。
“如果房子外面藏了備用鑰匙,那麽別人不是也同樣有可能找到嗎?”周瑾說着,暗想起自己以前住在梅巷時,将備用鑰匙藏在牛奶箱裏的事。
“是的,不過……”陳啓明似乎在尋找合适的措辭。
“所以這并不能說明……”周瑾說。
陳啓明嘆了口氣,說:“我們現在不是在法庭上辯論,周瑾。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怎麽看這個案子,明白嗎?我承認自己沒想到他沒鑰匙,一個越獄的人的确是不會有自己家的鑰匙的,周瑾。但是,如果房子外面存有一把備用鑰匙,如果盛道遠真用備用鑰匙進了自己家的車庫,那麽那女人屍體旁邊的錘子上有他的指紋,就一點兒都不奇怪了。”
周瑾沉默了一會兒,說:“酒瓶和錘子,兩起謀殺案的兇器上都有盛道遠的指紋,這點是不容置疑的。但這并不足以證明他就是兇手。”
“我知道,”陳啓明說,“我現在想和你商量的是,今晚在電視上和廣播頻道上講話的事。我已經給雲城廣電局打過電話,聯系過了,他們都同意讓你講話,現在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
周瑾愣了一下,說:“我需要考慮一下。”
“我還有別的事要告訴你,也許會幫助你下決心,周瑾。”
“什麽事?”
“我們已經找到了盛道遠越獄時偷走的那輛出租車,它被丢在了東河的石橋附近。出租車後備箱原先裝有一把防身用的一尺多長的匕首和一根電棒,現在都不見了,周瑾。盛道遠棄車時拿走了匕首和電棒。也就是說,我們會在通緝令上注明‘嫌疑人持有兇器,危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周瑾?”
周瑾的臉色變得凝重:“明白。”她意識到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自從上星期三盛道遠越獄後,我們開了一個所有被盜汽車的清單。你肯定想不到,雲城這樣的文明城市竟然有這麽多的盜車案。”陳啓明說。
周瑾靜靜地聽着,她的心情變得沉重:“确實讓人難以置信。”
“我們把丢車清單也附在了通緝令的後面,因為盛道遠扔掉那輛出租車後很可能又順手牽羊搞了另一輛。”陳啓明繼續說。
“所以他是一名被控犯有一級兇殺罪的在逃犯,可能駕駛着一輛偷來的汽車,并持有一把匕首和一根電棒。”周瑾重複着陳啓明的話,試圖理清頭緒。
“你現在明白眼前的形勢了嗎,周瑾?”陳啓明問。
“明白了,陳隊長。”
陳啓明繼續說:“我再說得清楚些吧,周瑾,我們公安局那些血氣方剛,剛參加工作的警官如果見到這個可能連殺兩人,并持有一把鋒利匕首的‘惡魔’,在他反抗的情況下,完全有可能會二話不說便将他當場擊斃。”
周瑾的心中一緊:“這樣的情況經常發生嗎,陳隊長?”
“我的意思是,我們面對的每一個嫌疑人的情況都是不同的。但我們必須承認,有時候,年輕的警官可能會在緊張的情況下做出極端的反應。”
周瑾說:“我明白了,陳隊長。”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周瑾。”陳啓明繼續說,“我想讓盛道遠立即歸案,是為了防止他再傷害別人。你想讓他立即歸案,應該是為了防止別人傷害他。”
周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理解你的立場,陳隊長。好吧,請你通知電視臺吧。”
“謝謝你,周瑾。”陳啓明說。
“但我有兩個要求。”周瑾說。
“你說。”
“我想看看現場。”
“哪個現場?”陳啓明問。
“蘭欣家。”周瑾回答,她希望能夠親眼看到案件發生的場景。
“那兒仍然有我們的一個人在把守,我會打電話通知他們放你進去。”陳啓明說,“我們的偵探和技術人員已在那兒做過全面檢查,所以你盡管看好了,不用擔心會破壞現場。”
“我還想看看盛道遠的車庫。”周瑾繼續提出要求,她希望能夠找到更多線索。
陳啓明停頓了一下,說:“這我得看看是否能從小龍潭監獄要出他的鑰匙。”
“那你要到鑰匙後打電話通知我好嗎?”
“我會盡快的,”陳啓明說。“我先和電視臺商量商量,也許七點鐘在雲城新聞裏就可以播出你的講話實況。另外,我可以派人開車接送你去電視臺,我知道你今天非常辛苦。”
“謝謝你,陳隊長。”周瑾感激地說。
“過一會兒我就去給你找鑰匙。”陳啓明說罷挂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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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拿着手機,有點兒猶豫不決。
她還沒想好是否給林宇炫打電話,告訴他林栀青已經和安世桓一起去了海星城。她知道,如果林宇炫在電視新聞中看到她,肯定會質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他的兒子又去了哪裏。
周瑾想了想,決定還是主動打電話,以免被動。
同往常一樣,林宇炫對周瑾大發虎威。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兒子和安世桓去海星城了?”他幾乎是在咆哮。
“是的,”周瑾平靜地回答,“我必須回來處理一些事情,但我認為沒有必要讓栀青因為我而中斷他的假期。”
“這麽大的決定,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林宇炫的語氣中透露出強烈的不滿。
“我認為沒必要和你商量,”周瑾回答,“而且,我也不想打擾你。”
林宇炫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我提醒你最好看看離婚協議,周女士。”
“不用你提醒,我對協議上的每一條都了如指掌,”周瑾有些惱火地說,“上面沒有哪一條要求林栀青随母親外出要同父親商量!”
“我會聯系馮仁林,”林宇炫說。
“随便你,栀青星期五就會回來,只有五天的時間。”她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安世桓是個非常負責任的人,他會照顧好栀青的。”
“我不想聽你說什麽安世桓。”林宇炫說。
“我向你保證,他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成年人。”周瑾說着冷靜了下來,“在海星城剩下的這幾天裏,他會照料好栀青的,你不用擔心。”
“如果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林宇炫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是我們的兒子,林宇炫。”周瑾打斷他,糾正道,“而且,安世桓值得信任。”
“你可真是個‘好媽媽’,”林宇炫冷冷地說,“竟然在國外把兒子丢給一個陌生人……”
“安世桓不是陌生人。”周瑾反駁。
“對我來說,他就是個陌生人,”林宇炫堅持。
周瑾感到一陣疲憊,她提高了嗓音:“林宇炫,我給你打電話是告訴你我回來了,我已經告訴你栀青在哪裏,他很快就會回來,這就是我要說的全部。”
“我不想和你這種沒有責任心的女人啰嗦,馮仁林會給你打電話的。”
“随時恭候。”周瑾說罷挂上了電話,氣得渾身發抖。
頭天夜裏,周瑾在雷霆堡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陳啓明的緊急電話、退改機票,持續到深夜兩點鐘的酒會,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疲憊不堪。當安世桓開着嚴天明的車送她去機場時,她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無論是機場兩個小時的等待,還是後來從陳啓明那兒聽到的壞消息,以及與林宇炫那場讓人窩火的通話,都沒能提起周瑾的情緒。
周瑾向蘭欣家走去。忽然,她內心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似乎處于焦慮與愉悅的交界處,就像是一只調皮的小貓,在舒适的家中故意搗亂,一方面擔心受到主人的責怪,一方面又對自己的惡作劇欣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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