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

“你好,周律師,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于昊一跨進問訊室,便滿臉笑容地向周瑾走來,熱情地同她握手寒暄。

周瑾站起身,禮貌地與他握手:“于先生,感謝你今天能來。”

于昊攤了攤手,表現得十分坦誠:“我當然要來,我要向警方證實我所說的一切。盛道遠自稱那個星期一在碧水市,可我并沒有見到他。”

周瑾認真地看着他,誠懇地說:“于先生,我必須提醒你,你只需看見什麽說什麽,一定要講實話。”

“當然,這是毫無疑問的。”于昊點了點頭。

周瑾感謝了他大老遠的來雲城接受問訊:“你的合作對我們結案很重要。”

于昊微微一笑:“殺人償命,我希望能夠盡快讓盛道遠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我也會勸盛道遠盡快坦白從寬,頑抗到底最終也是死路一條,沒有任何意義。”周瑾說。

這時,陳啓明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周瑾和于昊之間轉了轉:“都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開始了。”

周瑾轉向陳啓明:“陳隊長,我們準備好了。

盡管周瑾和陳啓明已經商量好了戰術和每一個細節,但周瑾心中仍然有些忐忑。

她覺得他們的計劃雖然周密,但實施起來難免不會出現變數,就像不系保險繩在空中走鋼絲,稍有不慎,于昊就可能看穿他們的伎倆,從而及時跳出局外。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陳啓明輕松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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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啓明扮演的是《康乃馨莊園》中表面和藹可親的劉能,他的角色是給周瑾當托兒,通過敲邊鼓的方式來引導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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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你應該先向于昊先生宣讀他的權利。”周瑾說。

“這沒有必要吧?”陳啓明不以為然地說,他表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還是按程序吧,以防萬一其中的有些話日後會在法庭上用作證詞……”周瑾解釋道。

“有什麽萬一不萬一的?我們的談話都不需要錄音,周律師。我只是想問問于先生,看他是否能證明盛道遠真不在犯罪現場。”陳啓明顯得有些不耐煩。

“即便是這樣,我認為他也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周瑾堅持自己的觀點。

“保護什麽?”陳啓明問,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肯定是保護于先生的權益呀,防止有一天你們會指控于昊先生說了一些他其實并沒有說過的話。不過,這取決于于先生。反正要是換了我,我是會要求你向我宣讀我的權利的。”周瑾說着轉向于昊,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于昊坐在一旁,觀察着周瑾和陳啓明的對話,他清了清嗓子:“我同意周律師的觀點,我認為我的權利應該被明确告知。”

“好吧,好吧,那我就宣讀好了。都是些老生常談,這幾句話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陳啓明說。他的态度有所軟化,但還是顯得有些不情願。“不過,我認為這純屬浪費時間。”

“在法律面前,沒有所謂的浪費時間,陳隊長。”周瑾反駁。

陳啓明不耐煩地瞪了周瑾一眼,嘆了一口氣,然後轉向于昊,準備開始宣讀他的權利。

“等等,這次詢問不需要錄音嗎?”在陳啓明開口前,周瑾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我剛剛說過不用錄。”

周瑾懷疑地望着他:“不錄音?”

“怎麽啦?”陳啓明說,“有什麽不對頭嗎?”

“也不做筆錄?”周瑾追問。

“不需要什麽記錄,”陳啓明說,“我只是問于先生幾個問題而已。”

“那得看他自己要不要求記錄。”周瑾的目光轉向于昊。

“哎呀,有什麽可記錄的?”陳啓明不以為然地說。

“看他是否要求記錄下自己說的話,防止你們以後給他扣帽子。”周瑾堅持道。

“我們現在不是錄證詞,周律師,”陳啓明說,“這些程序能省就省吧,沒有必要搞得那麽麻煩。”

“好,随你便,”周瑾說,“我只是覺得我有必要把話說在前。”

于昊看看周瑾,又看看陳啓明,說:“也許我應該要求把我說的話都錄下來,這樣對所有人都公平。”

陳啓明愣了一下,顯然沒有預料到于昊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喊道:“李鳴,把記錄儀拿來。”

“我認為你應該先向我宣讀我的權利。”于昊說。

“就依你吧。”陳啓明說,“哎,周律師,我好心好意讓你也來聽聽,幫助你将盛道遠的案子早些結案,沒想到你盡出幺蛾子,把這麽簡單的問話弄得這麽複雜。”

“我只是不願看到別人的權利受到侵犯罷了。”周瑾說。

“好吧,好吧,我們就抓緊時間開始吧,我還有好多事情等着要辦呢。”陳啓明說着搖了搖頭。

陳啓明打開李鳴送進來的執法記錄儀,試了試,詢問正式開始。

陳啓明首先宣讀了于昊的權利,确保他明白自己可以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并且有權随時終止詢問。

于昊認真聽着,然後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并同意繼續。

“這樣你總不會再有意見了吧,周律師?”陳啓明轉向周瑾,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帶着不耐煩,但也多了幾分正式和嚴肅。

“沒意見。”周瑾說。

圈套已經精心布置好,只待請君入甕。

“于昊先生,”陳啓明平靜地開口,“盛道遠說他在三月二十五號星期一上午去你家找過你,但你不在家,你妻子告訴他你去雲隐山徒步了。”

“沒錯,我妻子是這樣說的。”于昊回答。

“那天盛道遠的行蹤對我們很重要,因為那天他的妻子被殺害了。”陳啓明繼續說。

“我明白。”于昊說。

“你說你那天沒見到過盛道遠?”陳啓明追問。

“是的,我沒見到他。”于昊确認。

“那你那天在哪裏?”陳啓明問。

“我和我們追風者聯盟的會員一起去雲隐山徒步,我們二十三號出發的,計劃二十五號回來。”于昊解釋。

“你星期一整天都在徒步嗎?”陳啓明問。

“不,不是一整天。那天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請假提前走了。”于昊回答。

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

據追風者聯盟負責那次雲隐山徒步的負責人說,于昊星期一上午接到一個電話,随後就去請假,說家裏有急事。

“你是什麽時間去請的假?”陳啓明繼續問。

“嗯……大概是上午九、十點鐘吧,我也記不清了。”

“之後你去了哪裏?”陳啓明追問。

“我直接回家了。”于昊說。

“你是怎麽離開的?”

于昊頓了頓,說:“我搭了一個便車走的。”

“你到家的時候是幾點?”陳啓明繼續問。

“具體時間我記不清了,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吧。”于昊回答得有些含糊。

“你到家時你妻子在家嗎?”

“在。”

“那天你有沒有見到過盛道遠?”

“沒有,我整天都沒見到他。”于昊否認。

“盛道遠說他去了雲曦古鎮和曼裏海灘找你,你确定在這兩個地方都沒見到他嗎?”

“我确定,那天我确實沒見過他。”

“你星期一從雲隐山回來後是不是一直在碧水?”

“是的”

“盛道遠說他星期一急着找你,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都沒找到你。他說直到星期二早上聽到妻子遇害的消息,才匆忙返回雲城。”陳啓明觀察着于昊的反應。

“嗯……”于昊說,“如果我是他,星期天打老婆,星期一殺老婆,我也會說自己沒在雲城。”

這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

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或廣播,都從沒提過夏依然在遇害前一天晚上遭到家暴的事。

周瑾迅速捕捉到了這一點。她注意到陳啓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輕輕地挑了一下眉毛,向周瑾傳遞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四月三號星期三那天你在哪兒,于先生?”陳啓明不動聲色地轉換了話題。

“在碧水。”

“那天盛道遠越獄了。”陳啓明補充道,觀察着于昊的反應。

“是的,我聽說了。”

“他聲稱又去碧水找你。”

“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沒找到我,我一直都在碧水啊。”

“直到什麽時候?”

“直到昨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

“也就是說,從三月二十五號你從雲隐山回來後就一直待在碧水?”

“沒錯。”于昊點點頭。

“盛道遠聲稱來找你的那幾次,你一次都沒見到過他?”

“沒見過,一次都沒見過。”

陳啓明轉向周瑾:“周律師,你的當事人聲稱在找于先生,而于先生則告訴我們他一直在家裏,你的當事人怎麽會找不到他呢?”

周瑾嘆了口氣:“這确實是個問題。于先生,如果盛道遠真的去找你,你覺得他可能去了哪些地方?”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一個怪人。”

“你有什麽問題要問嗎,周律師?”陳啓明說。

“沒有得到于先生的允許,我怎麽好問。”周瑾回答。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向于昊先生宣讀過他的權利了,如果他不想回答他随時都可以停止。你有什麽要問的就問吧,不要事後又埋怨我,說我不支持你們律師的工作。”

“如果你願意回答,于先生,那麽……”周瑾轉向于昊,禮貌地征詢他的意見。

“當然願意,你問吧。”于昊說。

“那我就問啦,陳隊長?”周瑾再次确認。

“不用這麽客氣。”

“于先生,八號那天你在碧水嗎?”周瑾開始提問。

“八號?”于昊顯得有些疑惑。

“那天是……今天星期幾了,陳隊長?”

“星期五。”陳啓明說。

“那天是星期一。”周瑾說。

“八號,星期一,嗯……我在碧水。”于昊說。

“在家?”

“是的,就在我的店裏忙。”

“在上回我們談話的那個倉庫?還是在店裏?”

“在店裏。”

“你是說,星期一那天你在家哪兒都沒去?”

“周律師,”陳啓明插話,“于先生剛剛告訴我們他從雲隐山回來後就一直在碧水,直到昨晚我給他打電話後他才離開那兒。”

“我只是想知道……”周瑾試圖解釋自己的意圖。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別盡問些我們都已經問過的問題了?這樣的話……”陳啓明顯得有些不滿。

“你從幾點到幾點一直呆在家?”周瑾打斷了陳啓明。

“我整天都呆在家。”于昊說。

他又犯了第三個錯誤,而這錯誤就像一扇打開的門……

星期一,周瑾親自去了碧水,去了于昊家,拜訪了他的妻子陸瑤華,當時他根本不在家。

現在,周瑾決定不再繞彎子。

“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你也在家嗎?”

“我整天都在家。”于昊重複道,但他很快補充,“嗯……等等,午飯的時候我去附近的餐廳買過午餐。”

“還有呢……”

“沒了。我就出去過那一次,大約半個多小時。”于昊堅持說。

“這麽說來,我們兩個錯過了?”周瑾說。

“錯過什麽?”

“星期一我去了你家,和你妻子談了話,我六點左右去的,當時太陽快下山了。我沒看到你,于先生。”

于昊瞪着周瑾,表情僵硬:“你說的不錯,我們肯定是錯過了。”

“你妻子沒告訴你我來過嗎?”

“沒有。”

“這就怪了。既然星期一你在碧水,我去你家又沒碰上你,你妻子怎麽不告訴你我去過呢?”周瑾的目光緊緊鎖定于昊。

“她這人……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可你妻子告訴你,二十五號星期一盛道遠去你家找過你,是吧?當你從雲隐山回到家裏的時候。”周瑾提到了之前的事。

“是的,她告訴了我。”

“從雲隐山回來後你一直都呆在碧水,哪兒都沒去過?”

“是的,直到昨天晚上陳隊長打電話叫我來。”

“這期間你也從沒來過雲城?”

“沒來過。”

“那你怎麽知道夏依然二十四號星期天晚上被打?”周瑾突然提出了關鍵問題。

于昊猶豫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困境,于是馬上對周瑾提防起來,他不知道該硬着頭皮說下去好,還是索性住口好,內心的掙紮在他的眼神中一閃而過。

他選擇了前者,決定冒冒險,這是他的最後一個錯誤。

“蘭欣告訴我的,”他說。

“蘭欣?”

“是蘭欣。她給我老婆打電話,可我老婆出去了,又沒帶手機,于是我幫她接了電話,她就告訴了我。”于昊解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于先生?”

“好像是星期二。”

“夏依然遇害第二天?”

“好像是吧。”

“究竟是還是不是?”

“我怎麽記得?哎,周律師,你這是幹什麽?我來這兒是協助警方調查的,你卻……”于昊顯得有些惱怒。

“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周律師,”陳啓明責備地說,“如果早知道你用這種方式問他的話,我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過于性急了。謝謝你的提醒,陳隊長,實在不好意思。”周瑾急忙道歉。

于昊轉向陳啓明,感激地點點頭,仍沒看出周瑾和陳啓明兩人是在誘他露出馬腳,更沒看出陳啓明其實是藏在林中的獵手,随時準備向他放暗箭。

“你還想繼續談下去嗎?”陳啓明關心地問于昊。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問題,不回答也行。”周瑾說。

“是的,于先生,”陳啓明順水推舟地說,“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完全可以随時停止這次談話。我們仍然認為你是一名非常不錯的證人,這是你的權利,于先生。”

陳啓明沒向于昊提出任何建議,只是重申了于昊的權利。

周瑾也沒公開表示,如果于昊拒不回答她的問題就說明他有犯罪的嫌疑。

周瑾和陳啓明的對話充滿了暗示和策略,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然,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旨在讓于昊放松警惕,從而透露出更多信息。

“見鬼,”于昊說。“我來這兒是協助你們了解關于盛道遠的問題,可現在……”

“是的,你當然是來協助我們弄清楚盛道遠的問題的。”陳啓明安撫于昊。

“那我該怎麽辦?”于昊顯得有些迷茫。

“什麽怎麽辦?”

“我回不回答周律師的問題?”于昊問道,他的目光在周瑾和陳啓明之間游移。

“我無權向你建議,”陳啓明說,這句話既遵守了法律程序,又巧妙地施加了心理壓力,真是天衣無縫。

于昊直視着周瑾的眼睛,最後終于說:“是的,我是在星期二知道夏依然遇害的,但星期一蘭欣給我來過電話。”

“你記得蘭欣是什麽時間給你打的電話嗎?”

“早上,應該是十點左右。”

“她告訴你夏依然星期天晚上遭到了毒打?”

“是的。其實她是想跟我老婆八卦,可我老婆出去了,沒帶手機……”

“早上十點鐘?”周瑾問。

“可能是吧。”

“那就是夏依然在十點鐘之前将自己被家暴的事告訴了蘭欣,對吧?”

“應該是的。”于昊回答得流暢自如,就像那些熟練的推銷員在推銷商品時一樣,言語中不帶一絲猶豫。

那天下午在事務所,夏依然親口告訴周瑾她在十一點去的蘭欣家。蘭欣不可能在十點鐘就知道了夏依然被打的事,于昊也不可能知道,除非……

“你和蘭欣很熟嗎?”周瑾突然發問。

“不算很熟。”于昊謹慎地說。

“那她怎麽會跟你聊這種事?”

“嗯……我剛才告訴你了,她原本是想跟我老婆八卦的。”

“是嗎?”

“哈哈,是的。常言道: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嘛,女人都這樣,不是嗎?”于昊笑着說,試圖用幽默來緩解緊張的氣氛。

“你說你和蘭欣不太熟,但你都可以給她當模特兒了,還不太熟?”周瑾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當模特?”于昊顯得很困惑。

“她畫畫時的模特兒。”

“畫畫?”

“一幅色情畫。”

“周律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昊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

“一幅你和夏依然亂來的畫。”陳啓明忽然冷不丁地說。

這時,于昊才意識到,原來這一切都是圈套,就連“朋友”其實也是伺機下手的獵人,現在他踩上雷了。

“你……你們……你們怎麽會認為夏依然和……和我……”于昊結巴着。

陳啓明騰地站起來,兩眼冒火,看起來嚴厲得吓人:“蘭欣在給你們作畫時,雷麗娜也在場,你忘了嗎?”他的表情不再有之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懷疑和逼迫。

于昊望着那雙充滿攻擊性的眼睛,才意識到局勢已經完全逆轉,曾經的朋友現在已經成了對頭……

不過他仍然負隅頑抗,作困獸之鬥。

“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叫雷麗娜的人。”他說。

“你為什麽會忽然離開雲隐山?”陳啓明厲聲問。

“我說過,我不舒服,病了。”

“星期一早上是誰給你打的電話?”

“給我打電話?什麽電話?沒人給我打過電話。”

“你們徒步聯盟的負責人說星期一早上你接到一個電話。是誰打來的,于先生?是夏依然?還是盛道遠?”

“夏依然?我跟夏依然都不太熟……”于昊試圖否認。

“她打電話告訴你說她昨晚漏餡了?”

“不,不是。為什麽會……”

“不是什麽?”

“不,唉……你們聽我說……”于昊試圖解釋。

“夏依然說她丈夫正直奔碧水……來找你?”

“不,不是。實際上,那是……”

“那是來要你的狗命,于先生!”

于昊沒有說話。

“你是怕他知道了曼陀羅的事情,會宰了你?”

于昊垂下頭,仍然一句話不說。

“是夏依然打電話給你通風報信吧?”

于昊沒有說話,他的沉默像是在默認。

“唉……”

随着一聲長長的嘆息,于昊雙手捂住臉,就象盛道遠幾天前在這間辦公室中一樣,邊哭邊坦白了一切。

于是,真相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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