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知夏
知夏
裴洺川彎腰撿起紙巾,順手丢到一旁的垃圾桶裏,往前走了兩步,蹲下來,問,“怎麽又哭了?”
郁夏咬唇緩了一下情緒,伸手去旁邊的桌上摸紙,可半天沒摸到。
突然一張紙被抽出來,遞到她的手中。
郁夏抓住,“謝謝。”
她拿紙在臉上認真擦過一遍,将紙巾攥在手裏,擡起眼,看向裴洺川,不發一言。
女孩的眼角紅了一片,才擦完眼淚,眼角仍挂着些濕潤。
“怎麽哭了?”裴洺川又問。
郁夏一雙眼睛就那麽直接地盯着裴洺川,很久才眨一下,眼裏的濕潤一點點又蓄起來。她什麽也沒說,只悶聲“嗯”了一下。
“行,那就先不說。”裴洺川轉頭扯了張紙出來,剛想要遞上前,郁夏就一把抓過來,将紙蓋在臉上。
夜色中,一條水痕在紙上蔓延開。
裴洺川靜靜看着,指節回勾了一下。
紙巾将眼淚吸附掉,郁夏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拿開紙,起身,“我們走吧。”
裴洺川不多問,只是又抽了幾張紙疊好,收進褲子口袋裏。
郁夏趁着這時間,隔着玻璃窗,跟店裏的林虞桢揮手告別。
郁夏跟電話那頭的争吵聲不小,林虞桢早聽到了,剛想出來安慰,看到遠處朝這邊走來的裴洺川,便沒有出來,只站在裏面往外看,見兩人預備離開,林虞桢做出誇張的口型,叫他們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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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夏點了點頭,背過身往前走。
裴洺川跟林虞桢對上視線。
林虞桢往郁夏那邊擠了擠眼。裴洺川很快會意,輕點一下頭,随後擡手跟林虞桢告別,轉身跟上郁夏。
郁夏正習慣性往公交車站走,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寬大的手掌将她的手腕包住,郁夏吓得一激靈,迅速回頭,連胸口堵着的情緒都一下被吓退。
看清是裴洺川,郁夏嘆了一口氣,身體微不可見地放松下來,她仰起頭,問,“怎麽了?”
裴洺川眼神微怔,他放輕語調,“我今天騎了摩托,要不要帶你兜兜風?”
現在對郁夏來說,去哪都一樣。
她想也沒想,點頭同意。
裴洺川抓着她的手腕,緊了緊,帶她走到停車的地方,将頭盔丢給她戴上。
郁夏頭小,本來還擔心這頭盔對她來說會不會太大。
套上之後,她意外發現頭盔很合适,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拿着的頭盔,似乎比裴洺川的小。
郁夏擡眼打量過去,剛想确認一遍。
裴洺川在前面撐好車,對她說,“上來。”
“好。”郁夏擡腿跨上去坐好。
裴洺川回頭看了她一眼,“抓緊啊。”
郁夏隔着護目鏡與他對視幾秒,直接在他的注視下展開雙臂環住他的腰。
裴洺川脊背僵了一瞬,他的視線垂下來,打量她靠在自己背上的頭,又看了看腰間的手,調侃道:“你還挺不客氣。”
郁夏恢複了一些元氣,回答:“這叫安全起見。”
“行。”裴洺川轉回身去坐好,摩托随着他的動作晃了兩下,“安全起見。”
說着他将腳收好,摩托車“蹭”地一下沖出去。
起先郁夏并不知道裴洺川要将她帶到哪裏,走到半路,她才發現這是去海邊的路線。
到環海公路之前,裴洺川都有意控制着速度,沒讓車速太快,就算如此,劃過身側的風已經掀起嗚嗚聲,在頭盔外奏起一道沒有停頓的長鳴音。
這風聲雖然單調,卻莫名吸引人,有種叫人不自覺間便渾身通常的舒适,像是洶湧的海嘯穿過身體,除了一片坦然,什麽煩惱都不剩了。
于是等到裴洺川将車開到環海公路,四下無人的地方,郁夏直接掀開護目鏡,感受着幾乎将她眼睛吹得睜不開的風。
裴洺川剛找到地方停車,郁夏便立馬撒開抱住他腰的手。
裴洺川回頭一看,發現郁夏正一個勁地用手搓眼睛。
他擡腿下車,扶穩車身。
“怎麽了?”裴洺川問。
郁夏:“眼睛進沙子了。”
“不是戴了頭盔嗎,怎麽會進沙子?”
“我剛剛把護目鏡掀開了。”
“掀護目鏡幹嘛?”
郁夏正好把眼裏的沙子揉掉,她睜開眼,眼裏還挂着一點血絲,卻很開心地沖裴洺川笑了笑,“吹風。”
頭盔笨重,讓郁夏看起來有些泛着傻氣的可愛,裴洺川扯唇輕笑一下,将她拉上去的護目鏡拍下來,幫她松開頭盔,提起來,放到一旁挂好,“回去不許這樣了。”
“下車。”
郁夏沒回答,側頭看向一左一右的兩個頭盔,發現自己的那只确實比裴洺川的小,勾唇笑了笑,照着他說的下了車。
這片海灘有些坡度,踩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并不十分好走。
裴洺川走在坡低的那邊,郁夏走在坡高的那邊。
旁邊撐着挂滿吊燈的帳篷,下面攤開椅子,有人抱着吉他坐在高腳椅上唱歌。
燈光昏暗卻浪漫,那人閉着眼睛,很是陶醉的模樣,随着節奏擺動身體。
郁夏被他的狀态吸引,不由得側過頭去多看了兩眼。
沒走幾步,她的步子便亂了,順着坡度下歪,撞到裴洺川身上。
裴洺川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體,“看路。”
腰部環過來的手溫熱,郁夏下意識擡頭看向裴洺川,對視一秒,她移開眼,将裴洺川的手拉開,“知道了。”
裴洺川順着郁夏方才的視線看過去,“怎麽,喜歡這首歌?”
郁夏搖頭,“不是,只是覺得他這樣很幸福。”
頓了片刻,她接着補充,“能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踩着軟沙,感受海風,他看起來很幸福。”
“所以……”裴洺川問,“想說說嗎?”
郁夏知道裴洺川指的是什麽,“可那件事很長。”
“現在時間還早。”裴洺川側頭,盯着郁夏毛茸茸的腦袋,“還是不想說?”
郁夏抿了抿唇,低下頭,踢了一腳沙子,“裴洺川。”
“嗯?”
“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得不到家裏人的支持……”郁夏磕磕巴巴問出這個問題,還沒問完,便自己打斷,“算了,這種假設不成立。”
“為什麽不成立?”裴洺川走到她前面,轉過身,與她面對面,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倒退着前進。
郁夏:“因為你選到你喜歡的計算機專業了。”
裴洺川俯身去望郁夏的眼睛,可郁夏低着頭,他什麽也看不清,他只能低聲嚴肅地說一句,“郁夏說實話。”
郁夏擡起眼,與裴洺川沉靜的眸子對上。
她臉上并沒有謊言被拆穿後的慌張,只喉頭湧上些酸意,她苦笑,“因為我不想這種情況降臨到你的身上,哪怕假設也不行。”
因為那是一段非常非常窒息的經歷,叫她覺得要是不掙紮,她便會被溺斃在那叫做“為你竭盡心力的計劃”中,屍體被“安穩的人生”泡的浮腫,最後誰也認不出那是她,那是一個叫郁夏的姑娘。
裴洺川突然停下腳步,擋在郁夏身前,覆下一層陰影。
郁夏被迫停下腳步。
“怎麽了?”裴洺川問。
郁夏撇頭,想要退後跟裴洺川拉開距離。
裴洺川愣了一秒,等她站住了腳,重新往前邁了一步,開口:“我就是想着,要是有難過的事情,說出來應該會比較好受一些。”
“但如果你不想說……沒關系的。”
郁夏:“那你等等我,等我什麽時候想跟你說了。”
一聲輕笑自頭頂傳來。
“好。”
裴洺川說着轉身往前走。
郁夏跟在後面,擡頭看他。
風中帶着腥鹹的海味,卷起郁夏的頭發,一并遮住了她的視線。
郁夏将發絲撥開,固定到耳後,定眼看向前面颀長的背影。
裴洺川身上的黑T被風吹得向後鼓,勾勒出他身體兩側的線條,頭發淩亂飄搖。
明明海風是涼的,可很莫名,似乎經由裴洺川所在地帶的風,傳到她這邊時,她會覺得溫暖,像是海風将他的氣息和溫度帶了過來。
“裴洺川,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方才提起兩句,郁夏情緒就複雜起來,胸中像是有團亂線,壓下去這一個,另一個就冒出頭,看着前面裴洺川的背影,她終究還是沒忍住。
裴洺川擡起的腳放下去,停在了原地。
郁夏随之停下。
“我之前跟你表過白的,裴洺川,你知道的……”
幾縷碎發不安分地飄到郁夏額前,激着她的眼睛,郁夏一下眼也沒眨,盯着裴洺川僵在前面的背影。
“或者說……你要等我的答案,你也該有個等的名分吧。”
*
在約定好的時間到達地點,報出裴洺川的名字,郁夏被帶着一路前往更衣室,但過程中,她沒見到裴洺川,給他發消息他也沒回。
幾日前,裴洺川避開問題不回答,兩人吹了許久的海風。
晚上裴洺川将她送回寝室,在道別之前問了一下她的身高體重,随即便給她發了地址和時間,叫她在今日來這裏,他會給她答案的,之後幾日,雖然她們仍保持聯系,卻都只是寥寥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
周圍陌生,毫無反應的微信叫郁夏不安,被人帶到更衣室的那一刻,她便轉身走了出去。身後的人想追上來攔,郁夏餘光發覺,加大腳步,一股腦往前沖。
誰知迎面撞上了李琛,郁夏沒收住腳,給了他一道重擊。
李琛捂着胸口靠牆仰起頭,發覺是郁夏,他側過身,表情猙獰道:“嗨,郁夏,你來了?”
“怎麽跑這麽急?”
看到李琛,郁夏稍微定了定神,先揚起微笑對他說了一聲“生日快樂”,然後迫不及待問,“你能聯系得上裴洺川嗎?”
李琛揉揉胸口,看着郁夏焦急的目光,不敢與她對視,眼神閃避,“阿洺啊,怎麽,你聯系不上他嗎?”
郁夏:“嗯。”
“啊……你先別急,他可能正開車過來呢,估計沒聽到聲音,我幫你給他打過去試試看哈。”
今天是李琛的生日宴。為了彌補少在李琛身邊陪伴,李琛的父母在這種事上很闊綽,大操大辦,包下一艘豪華游輪,給盡李琛風光。
在這樣的場合裏,李琛換下平時的休閑裝束,穿了一身高定西裝,如今這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極襯他,将那張細皮嫩肉的臉顯得更加精致,說是剛出道的練習生都不為過。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對郁夏挑眉,“等等哈。”
說着李琛撥通電話。
機械音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李琛看了一眼郁夏,“喂,诶,阿洺,是我。”
“郁夏到了,你什麽時候來?”
郁夏聞言,投去探尋的目光。
“哦……你在開着車啊。”李琛說,“快了是嗎?”
李琛回完那邊以後,又看向郁夏,指了指手機,小聲跟她說,“他說快了。”
郁夏這才稍微安心地點了一下頭。
李琛見狀放下手機,笑着安撫郁夏,“你先去換禮服吧,我幫你盯着,他一來我就給你把他逮過去。”
想着這畢竟是李琛的生日宴,郁夏不想太麻煩李琛,點頭轉身,預備自己走回去,方才跟着她過來的人趕忙伸手為她指引方向。
郁夏沒想到她們還在這,被吓了一下,微微躬身道了聲謝,便跟着她們走回去。
李琛目送郁夏離開,重新拿起手機放在耳邊,吊兒郎當地沖對面喊:“啊,人給你哄回去了,今晚的禮物要是不夠意思,你可小心。”
裴洺川坐在車裏,仰頭看着車窗外的游輪,眉眼壓低,“我小心什麽?”
李琛:“小心我把你的慫樣捅到郁夏面前。”
“嗯?”
“你還嗯?又不是結婚,我不知道你糾結這麽久幹什麽,不就一句,‘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吧,’多簡單的十個字,燙嘴嗎……诶,喂!”
“喂?”
“阿洺,阿洺……裴洺川!”
“你這狗,膽敢挂小爺我電話?”
“等着吧,看我怎麽告狀……”李琛憤惱嘟囔着,腦中浮出一雙赤紅的眼睛,話音頓時止住,他扭頭“嘁”了一聲,拿出手機,翻到郁夏的對話框,坐到椅子上,打起字來。
……
高三,畢業宴
“诶,阿洺,你看那。”李琛喝了不少,醉眼迷蒙中,他發現什麽,跑過來坐到裴洺川身旁,說話的時候,順手撈起裴洺川桌上的啤酒仰頭飲盡,捏着空罐子将它掐癟,擡手點了點一個角落。
裴洺川垂着頭想事,聞言将手中黑屏的手機倒扣砸到桌上,掀起眼皮看過去。
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生雙手抱着啤酒罐,敏感地察覺到什麽,眼神慌亂地移開,視線發直地看向桌上的菜。
裴洺川看在眼裏,眸子亮起星點光茫,又沉寂下去。
“你今天都答應那麽多女生的表白了,喏,那邊好像也有一個暗戀你的,要不要叫她過來登記一下,明天你一起帶去選包?”李琛渾身酒氣,打趣裴洺川道。
本來心裏就堵着事,裴洺川一把搶過李琛手裏新開的啤酒,推開,“別喝了,李琛,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欠揍。”
李琛像是沒聽懂,湊到裴洺川旁邊,耍壞,故意用頭磕了一下他打耳洞發炎的耳朵,“什麽,看不上?”
裴洺川倒吸一口氣,閉眼側頭躲了躲,擡手隔開李琛,嫌棄道:“你個死醉鬼,懂個屁。”
李琛:“看不上看不上呗,沖我發什麽脾氣。”
李琛扶着裴洺川的肩膀站起身,朝桌上衆人道:“來,繼續喝!不醉不歸,致青春!”
裴洺川垂下了頭,額前黑發将他隐入陰霾。
“呵,致青春……致你媽的青春。”
李琛一口氣喝完一罐,将啤酒罐随意塞到裴洺川手上,仿佛一罐酒之後記憶重置了一般,揪着剛才的問題不放,“走嘛,去找小姐姐登記,人家那麽明顯的暗戀,你不給個回應嗎。”
說着,李琛有些觸景生情,傷感地抽了抽鼻子,頭抵在裴洺川肩上,“你知不知道,暗戀很辛苦的。”
“很辛苦很辛苦的。”
裴洺川:……
李琛今夜非要将事情判個清楚的架勢,低下頭,再次強調,“裴洺川,你知不知道啊,暗戀很辛苦的。”
誰知裴洺川眼睛猩紅,拳頭握緊了搭在腿上,見李琛把頭湊過來,哂笑一下,“是,我賤,我是誰都行,但……”
裴洺川還想繼續說,卻好似失聲一般,停了半晌,嘴角的弧度落下去,聲音啞着道:“唯獨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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