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知夏

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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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早餐就吃了幾口，怎麽了，是不舒服沒胃口嗎？”裴洺川幫郁夏系好安全帶，側頭看她。

郁夏特地塗了層口紅提氣色，想着期待中的日照金山，搖了搖頭。

“別多想，你看我今天氣色不是挺好的嘛？”

裴洺川湊近，細細打量幾眼。

“真沒事？”

“沒事。”

“那出發咯。”

郁夏用力點了一下頭，裴洺川坐回去，系好安全帶，踩下油門。

車子搖晃了十分鐘左右，這期間，每一次搖晃對于郁夏來說都像是受刑，腦中像是有千百根針輪流不停地往下用力。

事實并不像她對裴洺川說的，她現在狀況很好，氣色不錯。

昨晚睡下去沒多久，她就開始覺得頭有些疼了。

到了快要起床的點，她直接被疼醒了。

想來是昨天她沒忍住洗的那個頭引起的。

怕被裴洺川看出來，郁夏将頭歪向窗外，皺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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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外面的天色還沒有明亮起來，車內的燈一關，裏面的景色便不慎明晰。

眼見就要到山底爬山的地方，裴洺川的手機響了起來，有個電話打了過來。

裴洺川掃了一眼就摁下了挂斷。

誰知那邊沒有消停，裴洺川挂斷一次，那邊就接着再打。

來回了兩三次，又來了一個電話，這回裴洺川沒再挂斷，靠邊停了車，接通電話。

“喂，李琛，這麽早你打電話過來幹嘛？”

郁夏聞聲，看向裴洺川。

一路山，她頭暈得越來越厲害，眼前的視線也一陣一陣的發花。眼下裴洺川在她眼裏十分恍惚。加上他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像是時隐時現。

發現事情不對勁了。

郁夏伸手，想要跟裴洺川說。

還沒碰到他，她便聽得一道關門的聲音。

車內徹底安靜下來，以至于她的心跳聲格外響亮，強烈。在空曠的車身內回響。

“咚，咚，咚……”

郁夏撐着椅子坐直身，頭往後一仰，閉上眼睛，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

稍微好了一點點。

郁夏睜開眼，摸到手邊的氧氣管開始吸氧。

裴洺川是在三分鐘之後回來的。

郁夏拿下氧氣瓶，剛想跟他說明情況，裴洺川便發動了車子，打着方向盤掉頭。

感覺到位置變換，郁夏咬牙擠出兩個字，“去哪？”

“回家。”裴洺川語氣聽起來嚴肅了不少。

掉了個頭，裴洺川才解釋一句，“這次有事得先回去一趟，日照金山，我們下次再來看。”

沒等郁夏發表任何意見，車子便沖了出去。

低氣壓在車內蔓延開。

因為是自駕游，來川西之前，裴洺川做過詳細的攻略，爬高原的這一段路，他開得一直緩慢平穩，怕的就是郁夏不适應。

但這回他什麽都不管了似的，像是完全忽視了郁夏，将車開得飛快，只壓着限速。

難受的勁頭還沒有完全消退，又來了這麽一遭，郁夏有些受不住，“裴洺川，開慢點。”

她小聲向他呼救。

可她的需求并沒有被滿足。

山路難行，她的聲音不知道因為太小，被消磨在了噪音中，還是裴洺川此時根本顧不上認真聽她說話。

車子依舊以飛快的速度往前行駛。

昏昏沉沉中，她靠着椅背閉上眼睛，不知不覺，便失去了意識。

再被叫醒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裴洺川打開了車門，站在她身旁，似乎叫了她很久，他眉眼透出些擔憂焦急。

見她轉醒，裴洺川吐出一口氣，“怎麽了？”

“高反難受了？”

“還是暈車了？”

郁夏坐直，“好像是……高反。”

“還能坐飛機走嗎？”

“飛機？”郁夏愣了愣，“怎麽這麽急？”

裴洺川垂下眼斂，一副躲避的态度。

“這事……”

“不方便說。”

“不方便？”郁夏小聲重複，裴洺川卻完全沒放在心上，擡手看了看表，又向郁夏确認一遍，“可以嗎？現在就坐飛機走。”

郁夏不解，但看他這副緊張的姿态實在少見，像是渾身都繃緊起來，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将要發生了一般。

她遲疑片刻，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可以……”

“行，那你下車，我等會叫人來幫我們還車。”裴洺川拽住郁夏的手臂，将她拉下來。

她還沒站穩，便被裴洺川拖着，幾乎兩腳不沾地地往機場裏面跑。

進去之後，裴洺川找出兩人的身份證，找到機器取票。

将身份證放上去，裴洺川的票很快出了。

但換了郁夏的身份證……

裴洺川看着不對勁，取下身份證和票，走到空曠的地方，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李琛？”

“怎麽郁夏不跟我同一航班？”

“你以為我不想，是沒票了啊，哥。”李琛在那頭也是急得團團轉，“你們要不要看看你們是什麽時候出去的，又是去了哪裏度假，又是什麽時候讓我給你們買票的，你們自己想想，票能好買？”

裴洺川低頭看了眼票，皺起眉，舔了舔下唇，不說話。

“得了，趕緊回來吧。我都擔心萬一事情嚴重，爺爺最後一面……算了，不說這不吉利的，你趕緊回來。”

裴洺川還想說什麽，突然李琛那邊的聲音變得十分慌亂，嘈雜。

滾輪迅速在地上劃過，腳步聲疊起，機器的警報聲尖銳。

裴洺川神經一下緊張起來。

“李琛你現在在醫院？”

……

機場的玻璃外，金色的陽光一點一點蔓延開，點亮蔚藍的天空，也爬上了那一灣連着一灣的遙遠山脈，灑在潔白的雪上，像是碎金浮動，又像是山着金裝，莊嚴鄭重地迎接這新一天的到來。

一架飛機在平地上滑過，像一只水性筆，在雪山上劃過一道黑色的斜線，将雪山斜劈開來，轟然一下沖上天際。

看到那刺眼的光亮，郁夏緩緩地擡起頭，竭力睜大眼，登時被眼前的景象驚豔到。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壯觀。

郁夏敢擔保，她這輩子，再不會在任何人造的景觀面前，發出這樣的感慨。

一瞬像是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折服，一瞬又像是被大自然新事物疊代的生命力所洗滌。

太陽升起來了，這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事物像是永遠都不缺生命力一般，磅礴而又兇猛，潔淨而又神聖。

雖然沒有到達目的地，但以這樣的方式看到日照金山，郁夏喜出望外，努力擡手，想叫裴洺川趕緊看。

可她一回頭，身旁空無一人。

郁夏朝四周望了一圈。

早晨的機場還是有些空蕩的，人稀稀拉拉地散布在各個地方，就算這樣，她還是沒能看到裴洺川。

她又看了一遍，确認過裴洺川現在确實不在周圍了，手垂下去，努力回想裴洺川到底是什麽時候走的，又有沒有囑咐過她什麽。

可這一緊張一着急，她的頭就開始疼了，記憶像是被腦中的針穿透，錯亂交疊混雜在一起。

郁夏的手指甲摳進皮膚，才終于回想起一個畫面。

裴洺川只在她旁邊坐了一會，接到什麽短信，同她說了一聲他去取票，便起身離開了。

但是他走了有多久呢？

郁夏記憶斷掉。

她又握拳敲了兩下頭。

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一股惡心的勁頭湧上來，郁夏下意識想吸氧。

兩只手擡起來，她才發現她的手裏已經空了。

氧氣瓶不知道什麽時候滾落在地。

郁夏找了半晌，才發現幾步之外躺在地上的氧氣瓶。

她起身，想要去撿。

卻發現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郁夏只能扶着椅子，緩慢蹲下去。

手指一路觸碰着冰冷的白瓷磚往前夠，眼見就要抓住氧氣瓶。

纖長的指節突然抽動幾下，手臂瞬間伸長過來，擊打到氧氣瓶，它飛快地轉圈，朝遠離郁夏的方向滾去。

——“砰”。

“诶诶诶……”

“來人，有人暈倒了！”

“救護車，120！”

幾個字眼聒噪地圍繞在耳邊，郁夏還在想誰到底暈倒了，想睜眼去看，卻發現不知道為什麽，人群往她這裏靠攏聚集，圍在她身邊，将她包裹起來。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空姐将她摟在了懷裏，焦急地大叫，“女士，女士……你還好嗎？”

看見郁夏的臉，空姐想起些什麽，拿着手上身份證的照片同她比對過，“郁夏，是郁夏女士嗎，你現在怎麽樣？”

“快，幫忙撥打120。”

“我……”郁夏奮力啓開嘴唇，想要回答，雙眼卻不聽使喚地重重合上。

……

“叮鈴鈴……”身旁的手機不知響了多少回。

郁夏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手機鈴聲恰到好處地自己停止，房間內重新陷入寧靜。

那些迷迷糊糊的記憶像是做夢一般，帶着不真實感湧入郁夏的腦海。

日照金山，夜幕，氧氣瓶，空姐，120……

半晌，郁夏壓下心頭的脹悶，試探着在房間內發出聲音，手向床邊摸去。

“裴洺川？”

……

幾秒後，沒有聽到回應，郁夏又放大了聲音。

“裴洺川？”

……

“裴洺川。”

“咔噠”一聲，鎖扣被擰開。

郁夏期待地望向門口。

“你醒啦？”

女聲突兀地闖入，郁夏奮力眨眼，目光往那邊看過幾遍，确認門口光線描摹出來的是一個女生的身形輪廓，這才接受了那道聲音并不屬于裴洺川的事實。

有些失望，郁夏将頭轉正，盯着天花板，“嗯”了一聲。

“那我開燈啦？”

“……”

“嗯。”

燈光一下湧入郁夏的眼睛，激得她猛地閉上眼睛，側頭去躲。

“哦，不好意思，一下把燈全部打開了。”女生說着，關掉兩盞燈，只留了窗邊一排小燈，走到郁夏身邊來，低頭看了眼她的狀況，輕聲問，“你好些了嗎？”

燈光柔和下來，郁夏很快适應，睜開眼，對上面前臉頰飛着兩坨高原紅的女生的視線。

郁夏晃了晃頭，之前惱人的頭痛頭脹好了不少，只是不變的是，她依舊覺得腦袋沉重。

“算是……好些了。”郁夏撐着床，艱難坐起來。

“呼……謝天謝地。”女生雙手合掌嘆了聲氣，“你知道你的情況有多危險嗎？”

“你昨天是幹什麽去了啊，怎麽把自己搞成那樣。”

“得虧當時我叔叔在機場外面接人，聽到裏面有人喊幫忙就去接你出來了。我們先給你找了醫院的，你當時都快燒到四十度了你知道嗎。醫生說你的情況最好馬上從高原出來。我們這才帶你下來了。”

女生操着不标準的普通話說個不停，說到情急之處，她便激動地揮手。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有多緊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郁夏記憶像是斷片一般，對于女生說的事情并沒有什麽印象。

郁夏只能看着女生笑笑，等她說完，才出聲，“對不起啊，給你們添麻煩了，但……真的很謝謝你們能在我那樣的時候幫我一把，這……多少錢啊，我的醫藥費，我給你們還錢。”

女生擺手，“這沒什麽的，帶你下來也是順便的事情，叔叔本來就載了一車的人，你也不是我們遇到第一個的獨身一人的背包客了。”

“不能在人身處困境的時候向他索取太多。這是奶奶從小跟我們說的。說人在做天在看，不能太貪心，要多行善事，積善緣。”

“幫你本就是我們情願的事情，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只是我們有一個請求，今天我們幫助了你，你日後遇到他人身陷困境，也要像我們拼命救你一樣拯救她，就算報答我們了。”

“好。”郁夏看着女生明亮幹淨的雙眼，點了一下頭。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女生将身側的麻花辮甩到身後，“你可以叫我洛桑。”

“洛桑？”

洛桑将郁夏的手捧起來，在她手心開始描字，“洛桑，在我們的話裏面是善良的意思。”

“爸爸媽媽希望我這輩子做個善良快樂的人，所以給我起名叫洛桑。”

“你确實是個很好的人。”郁夏握拳，看着洛桑的眼睛道。

洛桑開朗地笑了起來，“我覺得也是受了這個名字的影響吧，每次別人叫我的名字，都提醒我不要做壞事。”

“哈哈哈。”

“對了，我剛剛在門外聽到你的手機一直在響，你接過電話了嗎，是家人打來的嗎？”

洛桑的話提醒了郁夏。

她從床頭櫃上取下手機，查看來電消息。

本以為會是裴洺川的電話，沒想到一整溜下來全是郁從書的電話。

将心裏的失望暫時壓下去，郁夏回撥電話，眼神示意了一下洛桑，洛桑很快明白，比了個ok的手勢便退了出去，帶上門。

郁從書接通電話時，語氣是很焦急的。

但郁夏好一通交代加隐瞞之後，他氣息平穩不少，只道：讓小裴早點帶你回來，都高反了，就不要待下去了，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

郁夏好好好地應着，挂了電話，想到半路消失的裴洺川，立即輸入裴洺川的號碼，猶豫片刻，往回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