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渡川

渡川

郁夏握着手機看了半天，也等了半天。

除了收款提醒再沒有多餘一個字，哪怕是給卡號的回複都沒有。

意識到自己的期待，她将手機甩開，郁悶地往後一仰，倒在沙發上。

……

十個小時後。

郁夏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腿向旁邊伸展，突然，腳下一空。

郁夏滑下了沙發。

幸好她在地上鋪了地毯，摔下去也沒有多疼。

她躺在地上緩了幾分鐘，盯着頭頂逐漸清晰的吊燈，記憶回溯到昨天晚上。

丢掉手機之後，她非常認真地在想跟裴洺川的關系。

還完錢之後該怎麽辦，把他當陌生人嗎，還是做不鹹不淡的好友，抑或是……複合？

最終她想不明白，因為她覺得這件事情的主動權是握在裴洺川手裏的。

只有他願意敞開心扉，同她說那幾年的事情，同她解釋他當初消失的原因，他們才可能繼續下去。

她無法再忍受跟一個随時可能銷聲匿跡的人，建立親密關系了。

雖說如此，她仍不可控制地在腦中，替裴洺川做了好多種回答的方案，不知不覺間便在沙發上睡了過去，直到現在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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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點半，郁夏提前到了聚餐的飯店外，在周圍找了一家奶茶店坐下，看向窗外。

六點出頭，發現那幾張目标面孔，她提包站起來，将點好的奶茶一飲而盡，丢進垃圾桶，快步追上前，同有過一面之緣的導演李璇和副導演何芸打招呼。

“小郁，這麽巧，剛到？”

郁夏笑着點頭。

“走，我們先進去。”

三人進入預定好的包廂，沒一會，幾位主演便紮堆推開了門。

主演們的五官個個精致，比鏡頭裏好看不知多少倍。

郁夏朝他們揮揮手打招呼，但顯然他們的注意力更多在導演上，一進來便朝他那邊去，郁夏這邊幾乎沒人注意到。

沒人注意再好不過，別嚷着讓她改劇本加戲份她就謝天謝地。

郁夏幹脆玩隐身，将自己頭低下去，從包裏抽出紙巾擤鼻涕。

不知道是不是驗證了那句，睡覺沒蓋肚臍眼就會感冒的千古名句，中午的時候，郁夏就覺得有點渾身發緊，不出半小時就開始打噴嚏流鼻涕。

吃過感冒藥睡了一覺，現在好了不少。

郁夏将廢紙丢掉，幾位主演們也寒暄完了，落了坐。

她翹首以盼等待上菜。

導演卻發話，

“還有客人要來，大家再等等。”

郁夏聞言好奇。

還有誰？

她下意識看向副導演何芸。

何芸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跟郁夏差不多大。

她點了點桌上的手機，郁夏即刻明白，撈起自己的手機查看消息。

她很快發來消息。

【資方】

【據說有幾個大老板要來】

郁夏吸氣，哦了一聲，看向何芸。

何芸同她點點頭。

對視間，門被推開。

郁夏還沒看清來人，餘光中的導演便蹭地一下起身，朝門口走去。

大門敞開，走進來兩個人。

一人走在前面，随意套了件日常毛衣，但光是看到那件毛衣，郁夏心裏便不住地咯噔一下。

視線上移，随後不出所料地，郁夏看到了前幾天剛見過的臉。

“裴總，哈哈哈，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坐請坐。”

早前還坐在椅子上自得的導演此刻換上笑臉。

他殷勤地對裴洺川示好，又看向後頭身材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笑着與他握手。

敷衍地同導演客氣一番，裴洺川的視線準确無誤地落在郁夏身上。

那幾秒像是被拉長，郁夏呼吸都不由得屏住。

她本來還在煩惱，要是裴洺川跟她打招呼，她該怎麽應對衆人的目光，又幾秒後，她發覺這一擔憂簡直多餘。

裴洺川的視線幹淨利落地掠過了她，仿佛他對這意外的對視避之不及。

他掃了一圈在場的空座，發現只剩了導演旁邊兩個，他果斷挑了離李璇遠的那個位置坐下。

只是這樣一來，他便坐到了郁夏的正對面。

小心瞥了一眼對面那張漠然的臉，郁夏舒了口氣，心情不免複雜。

她自己明了那幾分複雜裏面是有失落的。

她控制不了。

但這次郁夏的心跳失控，是裴洺川作弊的結果。

他穿的毛衣，是郁夏從前買給他的那件。

……

随着兩位貴客的到來，飯局很快開始了。

郁夏全程吃得拘緊。

一是因為過于明顯的職場階級，二就是因為她感冒鼻塞得厲害，再就是，裴洺川坐在她對面，她的所有動作都會落入他眼中。

将碗裏的刺挑走，她正神游着，突然飯局上的話題到了她的頭上。

副導演何芸戳了戳郁夏的胳膊，她才反應過來，猛然擡起頭，猝不及防跟她嚴防死守，盡力沒有在夾菜過程中，對視過一次的裴洺川，眼神接觸。

“小郁。”李璇的聲音響起。

郁夏轉而看向李璇。

“小郁，我一開始就很喜歡你的故事，我反複看了好多遍的。你寫的……乖乖女女主逆襲成大女主的故事，有沒有原型啊？”

郁夏這次被翻拍的小說，是她的成名作《驕鸩》。

當時郁夏寫她的時候，心裏攥着一股勁，就想要女主做大做強，沒想到一炮而紅。

說不上有什麽原型，只是當時跟她的心境有關。

不好直接回答，郁夏笑道：“沒有原型。”

“那小郁你是不是乖乖女啊？”導演李璇繼續問。

衆人的視線聚焦在郁夏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答案只有是或者不是兩種。

但它的意義遠沒有那麽簡單。

回答是，那麽郁夏從此算是承認了這個标簽，承認她是個乖乖女，承認無論讓她做什麽，她都會秉承她的“原則”，否則就會被斥責不乖，現在在酒局上，接下來讓乖乖女聽話做的事情，會有多體面？

要是她本就是個乖乖女，回答是也沒什麽，可惜郁夏不是。

郁夏盯着李璇的眼睛看了幾秒，發覺裏面帶有刺探戲谑僞裝成的友好善意，她突然來了勁，坐直笑笑，一字一字緩慢而有力道：“我不是乖乖女。”

沒得到意料中害羞點頭的反應，李璇的笑容僵住。

但郁夏爽了，連鼻子都通順不堵了。

不過郁夏今日的裝扮，确實容易引起一些道德不高的人嘴上耍賤。

郁夏每次下飛機都要補覺很久，再加上感冒藥的作用，下午她昏昏沉沉睡到四點半，随意抓起衣櫥裏面的厚衣服便出門了。

也就是剛才在外面，鼻涕流的厲害，她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毛衣露肩。

涼風嗖嗖刮過，激得她肩膀一陣一陣發緊，擡起手攬住自己的肩才緩和。

鼻頭被紙巾揉搓得微微發紅，卻讓她看起來純得不行，像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既然不是乖乖女，”裴洺川突然在這時出聲，他舉起酒杯，凝眸看向郁夏，“那郁小姐，喝一杯？”

“對對對，喝一杯，喝一杯。”李璇剛才沒讨着好，現在便巴不得有人來替他出氣。

郁夏看向裴洺川。

裴洺川面上無波無瀾，她讀不出他的情緒，但也絲毫不退縮，大方地拿起桌上的酒往杯子裏倒滿。

仿佛剛來的那個病蔫蔫的社畜已經消失，她沖裴洺川擡了擡酒杯，“好啊。”

說着，兩人動作一致将酒杯放到唇邊。

裴洺川杯子裏的酒少，很快就喝完了，喝完他也不放下杯子，兩指勾着高腳杯晃了晃，看着郁夏仰頭喝盡，朝他展示了一下空杯，這才将杯子放到桌面上。

何芸敏感，暗戳戳感受到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氣場，目光在兩人身上輪番打量，李璇卻不懂，以為這是裴洺川放出的信號，捧着一大瓶酒就笑呵呵過來了。

“诶，小郁老師好酒量。”李璇給郁夏杯子裏倒滿了酒，又在自己杯子裏倒了三分之一的酒，“小郁老師，來，這一杯祝我們《驕鸩》，拍攝順利！”

說着他拿好酒杯，湊過來，胳膊貼着郁夏的手臂，笑吟吟看着郁夏。

李璇很胖，非常胖，走一下肥肉都要颠三下的那種胖，而且還油膩。

見到他的第一眼，看着他油膩膩的笑，郁夏就不由得懷疑他的能力。

要是每天忙工作，不至于養這麽一身誇張的膘吧，還面容燦爛，笑容猥瑣。一看就不辛苦。

只是她很快将自己腦中以貌取人的想法打消，覺得見過一面的人，不能那麽片面地下定義。

沒想到，他還真應了郁夏的猜想。

郁夏垂手，想要不動聲色地借拿酒杯的動作遠離李璇。

“李導。”

現場突然有人發話。

李璇看過去。

裴洺川懶洋洋坐在對面，絲毫沒有什麽架子，但反而就是這樣的懶散，給人莫名的壓迫感，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璇，朝他招了招手，“過來，給我倒杯酒。”

現場的氣氛在裴洺川這句話說出來之後，達到冰點。

所有人都止住了說話聲。

李璇覺得幻聽了一樣，又問一遍，“什麽？”

裴洺川那點笑意徹底消失，威壓更甚，“李導，我說，過來給我倒杯酒，這下聽清了嗎？”

李璇的面子徹底挂不住。

方才還想要貼近郁夏的身軀一下僵硬，看着裴洺川并不似開玩笑的表情，他懵了。

但到底是混跡名利場練就一身本領的人，自然不缺乏能屈能伸的美好品質，他爽快地诶了一聲，帶着他那滾圓的肥膘挪到了裴洺川身側，彎腰替他滿上。

看着剛好過半的紅酒，裴洺川拿起高腳杯，在衆目睽睽之下看向郁夏，“預祝此次驕鸩拍攝順利。”

正當衆人要拿起酒杯附和之時，他又冷不丁點了一下郁夏的名。

“郁小姐？”

衆人動作一頓，面面相觑。

郁夏冷靜拿起酒杯，“祝驕鸩拍攝順利。”

兩人仰頭飲盡。

李璇灰頭土臉坐回位置上，徹底明白了。

郁夏，他李璇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