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渡川

渡川

郁夏看向門口。

裴洺川插兜站在那，逆着光，身形挺拔優越，視線帶着威壓掃過來。

幾乎是一瞬間，李璇彈了起來，那張寫滿“我要故意刁難人”的嘴臉換下來，精彩程度堪比川劇變臉，巴巴笑着彎了彎腰，“裴……裴總怎麽來了？”

“怎麽，來不了？”

“不不不……我不是想着，裴總不是忙嗎？”

“李導不歡迎？”

“不不不，哪有的事，不，沒有。來快請，裴總請上座。”

“不用。”

裴洺川走進來，直奔角落裏的空位過去。

他走到郁夏身前，偏了偏頭，示意她把旁邊椅子上的包拿走。

郁夏不動。

“裴總坐我這吧，哈哈哈。”李璇起身邀裴洺川過去。

裴洺川直接無視李璇，将手從口袋裏抽出來，拎着郁夏的包放到她腿上，自得地坐到空椅上。

“開始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發話，“別再從什麽名字起源開始了，要是好奇取名怎麽取，自己回家翻族譜，實在不行，看個中華上下五千年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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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內響起低低的笑聲。

李璇挂不住面，眼神壓了一下。

衆人不得已忍住笑，桌子下的拳頭用力攥緊。

李璇揮揮手，示意。

“好了，開始吧。”

*

上午的圍讀不間斷地進行了三小時。

除了最開始那句開始，李璇沒再說什麽，低頭看劇本，也不知道看出什麽名堂沒有。

反倒是何芸一直在主持大局，挑出有讨論度的劇情點跟大家商榷。

郁夏和何芸你來我往地交流着，準确點出她創作期間本就有些模棱兩可的劇情點。何芸幾句話便直中要點，打開郁夏的新思路，在兩人的合作下，結合演員的意見，将原本的劇情微調得更加合理添彩，也磨平了郁夏起初對某些劇情的不滿意。

她目光投向認真工作的何芸。

不似飯局時那般縮手縮腳，認真工作的何芸極具魅力，額前的碎發懶散地拖沓下來，五官英氣，卻矛盾地帶着些慵懶文藝的氣質，她似乎也并不近視，每到讨論激動的時候，就會一手拿開眼鏡，一手執筆點着劇本。

笨重的眼鏡好像只是她僞裝的殼子，一戴上，就大聲告訴別人：大家好，我不善言辭，整個人呆鈍又無趣，別來找我。

郁夏開始想要認識何芸了。

不是簡單的那種，只知道名字的認識。

而是想要成為朋友的那種認識。

可她對她的印象似乎不太好。

最開始也不是不好的。

她想起兩人初次碰面時，何芸展示出來客氣又友好的笑容。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郁夏出神地回憶。

視線放空虛焦，最後又聚在身側的位置。

男人穿着咖色風衣，鼻梁上的眼鏡閃着銀光，但凡知道眼鏡的價格，都會讓人覺得鏡框反射出來的光茫比普通眼鏡要亮一些。

郁夏沒忍住皺了皺眉。

一切……

一切好像從某人出現之後就開始變了。

何芸不會以為她是跟資本有不正當關系的人吧。

……

忽而悟到這一層，她倒吸了一口氣。

“編劇。”

看到裴洺川嘴唇張啓，郁夏才倏忽回過神。

“啊？”

郁夏坐直了些。

何芸臉上閃過些不快。

裴洺川轉過頭來，狀作好心地重複一遍方才讨論到的問題。

“剛才說到，男女主互相喜歡的時機。女主喜歡男主，是在兩人最初見面的時候，還是後來男主第一次救她于危險中。男主是否在同一時間喜歡上了女主？”

明明全程都盯着自己腿上的筆記本看，也不知道他怎麽騰出功夫來聽何芸講話的。

郁夏有些納悶。

但收到他的提醒，郁夏很快開始回答。

“女主姿色清麗，但凡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男主最先只是對女主留了印象，故而後來女主身陷危境之中，他本可以明哲保身，卻還是冒險趟渾水将女主救起。要說喜歡的時機，其實是男主英雄救美之後率先淪陷。女主礙于男主的身份起初對他持有偏見，在男主悉心照顧下傷愈後，分別之時，她覺出自己心中不舍，這時才意識到，偏見在喜歡跟前，得讓道。”

聽完郁夏的回答，何芸臉色緩和幾分，戴上眼鏡，扭頭問李璇，“李導，我看大家都累了，也到飯點了，要不先吃個午飯？”

李璇雙眼有些迷糊地擡起。

“午飯，該吃午飯了啊，走走走，去吃午飯去吧啊，大家。”

*

大家在何芸那裏領了餐券，稀稀拉拉湧出工作室，走到一樓餐廳。

男女主演沒吃餐廳，助理準備了減脂餐直接端上了工作室。

出來之前郁夏瞄了一眼，那碗裏顏色寡淡，要是換她吃，她覺得得抑郁死。

她本以為裴洺川也不會跟大家一起吃，沒想到她才走進餐廳，便看到裴洺川拿起了餐盤，排隊打菜。

郁夏慢悠悠走到隊伍最末端。

“郁夏。”

耳邊傳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呼喊。

她回頭，看到了那道昂揚興奮聲音的主人。

“方……”

“方昱闵。”他自然地接了話茬，沒有絲毫不悅，快步走過來，“我就知道你記不得我的名字。”

“你怎麽在這？”郁夏有些驚訝。

“其實我早上就該在這了，但我起晚了。”方昱闵雙手端着餐盤，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嗯？”

“實不相瞞，我表姐是個副導演，受不了我家裏那位母上大人的施壓，不得以參與了給我找事幹的行列。然後我就滾來她劇組當男……”方昱闵自己還沒搞清楚角色的分量，“男n號了，說好聽點是男n號，說的不好聽就是跑龍套。”

“劇本上沒幾句臺詞的，我就過來蹭個飯，不然我媽下午醒了，看我還在家裏，得給我踢出家門。”

“副導演。”郁夏試着猜測，“不會你表姐叫何芸吧。”

“嚯，你認識？”方昱闵喜出望外，“我姐這麽有名嗎？”

呃……

看來方昱闵确實臺詞少到沒認真看劇本，連封皮上的原著作者名都沒注意到。

“嗯。”郁夏只能點頭。

方昱闵一路站在郁夏身旁，陪她打菜，“不過，今天遇到了就是緣分，你上次給了我錯的號碼，這次可得誠實。”他特意咬重了最後兩個字，随即又開朗地道，“你知道我昨天滿懷期待地給你打電話，結果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的時候，我有多尴尬嗎，我真的，都要當場石化了。”

郁夏笑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其實她給的號碼大部分都是對的，就寫到最後四位數的時候，她動了心思，想要下意識避免應付這份意外的人際關系，所以進行了随意的排列組合。

打完菜找到空位坐下，方昱闵還在滔滔不絕。

他很健談，怎麽都不缺話題的模樣。

剛坐下，郁夏解放了雙手，他就伸手向郁夏要了手機，撥通自己的號碼打過去，而後挂斷保存到通訊錄裏。

郁夏垂頭吃飯，将手機收回，意外地不反感他。

方昱闵一看就是被家裏保護的很好的孩子，家境優渥，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整個人開朗活潑地像只大金毛，有什麽說什麽，沒什麽攻擊性。

她大概能感覺出方昱闵對她是什麽意思，但在他向她展露出那層意思之前，她并不打算跟他翻臉。

一是方昱闵這個人看起來确實單純，二就是，既然他說明了何芸跟他有關系，想來家裏是有點背景的。

她跟何芸還有李璇之間的關系已經搞得很僵了，她也不想再在劇組裏面樹敵了。

“所以你之前為什麽去倫敦啊？”方昱闵好奇。

“因為英國異地他鄉，怎麽都沒有認識的人，轉角便是新的際遇，像是第二人生。”

“可我怎麽記得你當時說家裏還有老人等你吃飯？”方昱闵拆穿郁夏亂編的瞎話，“郁夏，你真的……很不誠實。”

“方昱闵，你也是真的……明知故問。”郁夏學着他的語調回答。

方昱闵笑了，“我确實是記着你說老人等你吃飯，可你并不在英國長住，所以我好奇問你為什麽去倫敦。”

“這不是很簡單的探親嗎？”

“哦。”方昱闵挑挑眉，得逞的樣子，“其實我也就是簡單的沒話找話了。不管我說什麽你都嗯啊，這樣那樣的，還是明知故問比較能引起你注意力。”

“不過我還挺喜歡你亂說的答案的，第二人生……我之前去倫敦留學，旁邊沒有朋友的時候，确實有種自己人生重啓的感覺，除了吃喝拉撒不用重新學，不……吃這個，我确實适應了好久。”

郁夏一愣，看向他唇角的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擺了一道，有些驚訝地，她緩慢且不服氣地笑了一聲，“虧我覺得你這人沒什麽心眼。”

“所以第一印象這個東西它不準，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覺得你一定是天使那樣純潔美好的存在，沒想到天使會撒謊。”

……

這一切落在不遠處的裴洺川眼裏。

他頓時沒了食欲，放下手裏的筷子，靠坐在椅背上，習慣性摸了下右邊耳朵上的耳釘，手指磨着棱角摁了兩下，他掏出手機打字。

幾條消息過後，那邊沒有回音，而窗邊餐桌上的對話聲依舊熱鬧。

他煩躁地攏了攏眉，點下了語音通話的按鈕。

同一時刻，郁夏的手機響起鈴聲。

她看了眼屏幕，接起。

方昱闵見狀趕忙安靜下來，于是因為手機通話音量太大，裴洺川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我鎖骨疼。”

沒料到他一接通就說這麽無厘頭又暧昧的話，郁夏傻眼，跟方昱闵無聲對視兩秒，才急忙調低音量。

“你鎖骨疼跟我有什麽關系？”

焦灼地安靜片刻。

“你咬的，不找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