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渡川

渡川

“等會上來給我擦藥。”

裴洺川說完直接挂斷了電話。

郁夏自己還好，就是對面的方昱闵聽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整個人呆滞住。

小孩可能沒見過什麽大場面。

郁夏平複了一下心情，也沒顧得上複盤回憶昨天晚上她是怎麽咬他的了，微笑着安撫他，“吃飯吧。”

方昱闵表情不自然，笑得比哭還難看，再沒什麽話要說了，安靜地吃飯，五分鐘不到就端着餐盤起身，“那，那個，我吃好了……先走了，你慢吃。”

郁夏點頭，看他失魂落魄地離開，随意吃了幾口，等方昱闵離開之後，她也很快出了餐廳。

她來的路上記得對面有一家藥房。

拐出大樓，她去裏面逛了一圈。

看着架子上的藥盒子，郁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是人把人咬傷了，塗什麽藥才好。

店員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探頭過來問，“需要點什麽？”

郁夏話到嘴邊，覺得有些不好說，笑笑，“我自己看看。”

說着，她随意抓了一盒創可貼還有一瓶碘伏，一袋棉簽結賬去了。

等電梯的時候，郁夏發消息問裴洺川在哪。

剛點下發送，電梯就到了。

Advertisement

手機進了電梯信號就不太好。

也不知道那邊是刻意沒回，還是因為信號的原因她看不到。

郁夏幹脆摁了息屏，手垂下去，不再看手機。

“叮”的一聲，很快到了地方。

郁夏剛踏出去，手腕便被人攥住往一旁拉。

她腳步趔趄一下，被迫跟着身前的人急匆匆往前小跑。

詫異片刻，她方才想掙脫，看到前面人熟悉的衣着打扮，瞬時放下了戒心。

“裴洺川你跑慢點。”

郁夏十分肯定她的音量夠大，但裴洺川并沒把她的話聽到腦子裏去。

走到一個空房間，裴洺川将她拉進去，關好了門，才松開手，自顧自坐到單人沙發上。

郁夏被他弄得有點來氣，站在門邊不動，安靜倔強地跟他磋磨時間。

半分鐘過後。

沙發上那個表情冷漠的家夥，慢悠悠側了點頭過來，餘光瞥向郁夏，板着臉吐出一個字。

“疼。”

……

“哧。”

他那副樣子嚴肅又滑稽，郁夏忍俊不禁，擡腿走了過去。

“裴總，傷口在哪，我看看要不要給您打電話叫救護車。”站到他面前，郁夏換上擔憂的表情，一雙眼睛使勁打量。

“假惺惺。”裴洺川嗆她。

被戳破，郁夏幹脆裝也不裝，直起身子。

他将黑色襯衫的領口解開兩顆，往下一扯，“吶，你咬的，你自己認領一下。”

“咬挺狠。”

裴洺川加重話音補充。

郁夏俯身湊過去看。

傷口比破了個皮的程度稍微嚴重一點。

但，她剛剛努力回憶了一下，她怎麽記得，她昨晚只是輕輕咬了一下那裏。

“你是不是自己又弄了一下，把它弄嚴重了？”

“我有病啊？我嘴怎麽碰到鎖骨？”

“你不能用手抓啊？”

“我為什麽抓？”

郁夏直起身看他，“我怎麽知道你為什麽抓，但是我相信我自己光憑牙，咬不出你鎖骨那個形狀的傷口。”

裴洺川掀起眼皮，跟郁夏對視。

三秒後他敗下陣來，動作很快地點了下頭，挑挑眉，

“哦，我……想起來，是抓了兩下。”

“哦——想起來了。”郁夏有些陰陽怪氣地道。

“傷口癢。”他說着，像是要印證自己說的話，擡手要撓。

郁夏攔住他的動作，“行了，別撓了，給你上藥。”

她從口袋裏拿出棉簽和碘伏，拆開，用棉簽沾了點碘伏，點到裴洺川傷口上。

棉簽才碰到他皮膚，裴洺川便倒吸了一口氣。

郁夏擡眼質問，“幹嘛？”

他眼神掃下來，“痛。”

“裴總，棉簽才剛碰到你。”

“那也痛。”

“……”

“那你跟棉簽說說？”

裴洺川像看智障一樣看着郁夏，但好歹是安靜了。

郁夏于是繼續上藥，也不收着勁。

裴洺川喊了幾次疼，見郁夏動作不停也沒絲毫為他緊張的意思，識趣地沒再矯情。

将棉簽扔進垃圾桶，撕開創可貼包裝，郁夏突然瞥到裴洺川左眼眼尾的一道傷疤。

傷疤的顏色已經很淡了，卻還是能隐隐看到。

想起昨晚摸到他腿上的那條疤痕。

郁夏撕包裝的動作愈發慢。

“裴洺川，問你件事。”

“說。”

“昨晚我提出的條件，你考慮得怎麽樣？”

裴洺川垂眼看她的動作，神色不明。

“忘了？”郁夏也不惱，耐心道，“那我給你提醒一下，你解釋為什麽消失，我們複合。”

裴洺川偏頭，眼見着終于要開口。

“能不能先給我貼上。”

他擡手指了指那塊地方。

郁夏僵了一瞬，嘆了聲氣，不客氣地将創可貼拍上去。

“或者這麽說，這麽幾年，你到底去做了什麽，給自己弄了那麽多傷疤？”

她換了個問法。

裴洺川側過頭，躲避郁夏的視線。

再次得到他的這個反應，郁夏已經不意外了。

她定定打量了幾眼裴洺川的表情，沉默地等待了一會。

裴洺川似乎是感應到郁夏的目光，趁着扣扣子的動作低下頭，徹底錯開與她視線交接的機會。

有些失望地丢掉手裏的棉簽，郁夏垂手站了一會，什麽也沒再說，從包裏掏出裴洺川昨天落在她家裏的手機，随手往他身上一丢，平靜地走出去，關上門。

走道裏的白燈晃眼。

明明來時還不這樣。

郁夏擡手捂住眼睛，一個男人突然擦肩而過，撞到郁夏的肩膀。

男人一身保潔的打扮，口罩戴的嚴實，急急說了聲抱歉，郁夏擺手回應，“沒事。”

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郁夏側身回望，看着那道緊閉上的門，眼睫顫抖着，許久，她唇邊輕扯起一抹笑，蒼白極了。

或許該給他的時間吧。

郁夏自己勸說着自己。

可能他經歷的，也不比她的好受多少。

*

回到工作室，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了。

坐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郁夏聽得不遠處何芸在打電話，“方昱闵，你什麽時候過來，還有半小時就要開始下午的劇本圍讀了。”

“我剛剛聽人說了，你可是在食堂吃過飯的。”

“你別吃了一餐就跑啊……”

……

“小心我跟姨媽說。”

郁夏想起中午的對話，抿唇，低頭往後靠上椅背，想起裴洺川身上的傷疤，她皺了皺眉，掏出手機開始搜4年前的安澤新聞。

那段時間，安澤發生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事故。

有車禍，有入室盜竊，亦有搶劫未遂……

她掃過一遍，很多案發現場都被打了碼，最多只标明了地址，相關人物的姓名都是化名，從這上面找當年經過的法子算是行不通了。

郁夏嘆了口氣，轉而點開其他軟件刷視頻尋找消遣。

播放了沒幾條，她就注意到幾條內容相似的視頻。

上面大誇特誇《驕鸩》這本書，以及這本書的作者，默默無名寫了幾年的郁小夏夏。

看到誇自己的，郁夏沒好意思看，手指一滑，往下刷。

可沒幾條，她再次看到熟悉的封皮……

幾分鐘下來，這樣的情況重複了很多次。

想着或許是《驕鸩》馬上要開機了，劇組在做什麽營銷宣傳，又或者是網文盛典前的預熱，所以這樣的視頻格外多。

郁夏沒多想，關掉了那個軟件，轉頭看起小說。

時間就這麽被消磨掉了。

下午的劇本圍讀很快開始。

郁夏再擡頭時，方昱闵坐到了郁夏旁邊，原本裴洺川坐着的空位上。

見郁夏看過來，方昱闵擡手朝她揮揮打招呼，俨然是已經整理好自己情緒的模樣。

她抿唇朝他笑笑，不動聲色掃過一遍在場人員。

李璇已經離開了。

不過他在不在區別也不太大。

又掃過一遍面前的人……

郁夏甚至做了個回頭放包的假動作，看了一下她後面坐着的人。

但，

果然。

裴洺川走了。

郁夏心裏說不上來的酸脹。

移回視線，她看向正在念臺詞的男女主，他們正讀到情窦初開時的對白，語調特意配合得青澀。

突然一股熟悉感湧上心頭。

郁夏一瞬怔然。

這是好久都沒有過的感覺了。

像是回到那年剛巧對裴洺川動心的時候。

一切都美好，一切都像沒有經過歲月蹉跎的光滑蘋果，看起來誘人，咬一口酸透牙齒。

*

之後的幾天，裴洺川再沒有走進過這工作室，但每天的午飯他倒是一餐不落地都來了。

而郁夏的感冒，自從那次裴洺川闖入她家之後，便奇跡般地好了。

但據她觀察，裴洺川看起來似乎有些感冒了，鼻頭總是紅紅的，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偶爾還會聽到他咳幾聲。

像是應了那句，接吻會将感冒傳遞給下一個人的定律。

在餐廳裏，郁夏吃完飯的時候，時常會盯着裴洺川的方向看，等他意識到她在看他，也将視線望過來。

可是他一次都沒有主動過來找她，也像郁夏一樣，隔着嘈雜的人群看她幾眼，随即就像是滿足了一樣，端着餐盤離開。

幾天下來的定時見面，兩人的關系沒有一點實質性的進展，卻平複了郁夏對于他倆關系的執念。

雖然一句話沒說上，但仿佛只要每天跟他見上一面，就能撫平她的心緒。

劇本圍讀的最後一天，方昱闵開心地拉了郁夏過來自拍，動作迅速地發了朋友圈，配字：和偉大的編劇大人。

然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在郁夏耳邊催促，讓她趕緊給他點贊，還巴拉巴拉地說什麽，“我倆真是長得好看，照片連p都不用p，原圖直出。”

後面他甚至提議，“要不郁夏，你給我在劇裏面加一對cp吧，然後你客串演一下，這樣拿兩份工資不是很爽。”

郁夏呵呵笑了兩聲，不知怎麽回答。

還好何芸及時過來拉住他。

“幹嘛，賄賂編劇啊？”

方昱闵像是怕極了何芸，她一靠近，他就雙手舉高投降，“對對對，我自首。”

“但編劇清高，不接受。”

何芸對自己這位表弟無奈極了，笑笑，又看了眼郁夏，道，“你別管他。”

郁夏當然不會放心上，聳聳肩，搖了一下頭。

……

圍讀結束，劇組立馬開機。

郁夏起了個大早，站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跟着衆人的節奏走。

看着男女主做好妝造在前面燒香，背影造型與自己理想中的貼合。

那是郁夏寫網文這麽久以來，覺得最暢快的時候，比接到網文盛典的提名都開心。

流程進行得很快，不久就到了發紅包的環節。

郁夏不急，等在後面，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前面的人身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裴洺川是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側的。

“不急着去領紅包嗎？”

聲音極近，郁夏被吓得一激靈。

畢竟今天方昱闵因為起不來床，并沒有參與開機儀式，所以今天這個大日子，劇組裏基本沒人來找她搭話。

突然有人注意到她，她還沒适應。

側頭看過去，裴洺川抱臂站在她旁邊，穿的格外正式，手裏似乎還攥着個紅色的東西。

“不急。”郁夏喘了口氣，回答。

“不怕自己領到的面額小？”

“這種運氣的事情，急也急不來。”郁夏頓了一下，“命裏有時終須有，該我發的財別人搶不走。”

裴洺川眼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松動。

他斂眸，嘴角翹了一下，将手裏的紅包塞到郁夏手裏。

郁夏捏了捏，紅包很厚一層。

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去偷了多少個紅包？”

裴洺川無語，“我需要偷？”

郁夏茫然擡頭。

裴洺川握拳在嘴邊咳了兩下，“昨天工作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那天，好像撕爛你一件衣服……今天特意來賠錢。”

他頓了一下，“偉大的編劇大人。”

聽到這個稱呼，郁夏恍然，眼裏有幾分玩味。

裴洺川一眼也沒看她，自顧自地說着，轉身離開，“還有……記得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