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矯情的要命
第0015章 矯情的要命
紀無虞算着時間,六點半時到了陸嘉一樓下,這個點兒基本就是陸嘉一吃飯的時間。
他先是發了消息,陸嘉一沒有回,打電話也沒有接。思考了一分鐘後,紀無虞決定直接去敲門。
紀無虞來到二樓,發現門口沒有放漁具,于是放下心。
陸嘉一很快開了門,為了以防萬一,顧不上陸嘉一驚訝的眼神,先問了一句,“你爺爺在家嗎?”
陸嘉一眼神一下子黯了,“在家。”
“你有事兒嗎?”陸嘉一沒打算讓他進去,仍然站在門口問。
“上門讨債。”
什麽傻逼客戶,真把自己當爺爺了,随便上門,讓我爺爺吓吓你才知道厲害呢。
于是陸嘉一側開身,紀無虞走進去,尋找陸嘉一的爺爺。
還真讓他找着了,靠牆的三鬥桌上。
紀無虞手足無措了一陣,才意識到瘦的脫相的陸嘉一遭遇了什麽。
他平靜了一下心跳,走到三鬥桌前上了三炷香。站在那沉默了一會兒,才跟陸嘉一或說:“節哀。”
陸嘉一可受不了這樣,失去親人的人最怕的就是前來吊唁的人,因為似乎會懷有同樣的悲傷。于是他低下頭說:“謝謝。”
陸嘉一在最近幾個月學會了一項技能,那就是把頭低的幅度大一些,眼淚會直接掉在地上,不會流到臉上,再擡頭人家就不容易看出來自己哭過。
紀無虞最近也變得禮貌了,看出來人家的窘迫也不再嘴毒的直接拆穿。
紀無虞的禮貌可能是隐性的,但聰明一定是顯性的。
陸嘉一那樣的情況,除了因為錢還有什麽原因會讓他選擇把骨灰放在家裏呢。
紀無虞并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相反,他的前二十餘年的生活基本可以說是冷酷無情。
因為沒有感受過什麽真情,自己也無法輸出真情,這是紀無虞能夠從杜如夢那裏脫身的原因。
但是,有的時候,可能面對的是陸嘉一,是搞不懂游戲規則到讓紀無虞懶得僞裝,又真情實感到讓紀無虞稍感混亂的陸嘉一,紀無虞也會偶爾想給予一些幫助。
比如現在,紀無虞避開陸嘉一的尴尬,直接問:“墓地要多少錢?”
陸嘉一剛才掉淚的時候睫毛上沾了點點水痕,看向紀無虞時,燈光就在眼前變成一團一團的霓虹,重重疊疊,好不真實。
這樣突如其來的幫助讓陸嘉一顧不上思考,脫口而出,“三十萬,不過我自己有五萬。”
紀無虞低頭用在手機在手機上操作一番,似乎發現不行,于是問道:“卡號。”
這時陸嘉一才反應過來了,這可是三十萬,紀無虞一下子要充值三十萬!
陸嘉一因為傷心變得不怎麽靈活的大腦開始努力運轉,以紀無虞的頻率,可能要好幾年才能消費完這筆巨款,那豈不是自己還要在提升技術的苦惱中度過好幾年。
盡管總以解決問題為導向從不想七想八的陸嘉一并不以出賣手藝為恥,但這過長的時間也讓陸嘉一有些猶豫。
紀無虞已經出現了這種上門糾纏的行為,以後糾纏的更厲害可怎麽辦呢。
連每頓飯的飯量都精心計算好陸嘉一可沒有辦法總是對付突發情況,例如不提前預約就要直接消費。
見陸嘉一遲遲不動,紀無虞了然,就用一種聽起來很真誠,實際上是慣用的哄騙的語氣說:“不是續費,算借你的,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還。而且這點錢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
陸嘉一嗯了一聲,把卡號發給他,很快就收到了三十萬的銀行短信。
陸嘉一吸吸鼻子,真摯的跟紀無虞說:“謝謝你。我會盡快還你的。”
那模樣可憐極了。
紀無虞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慘的人呢,能把弱小無助、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嬌小玲珑這些悲慘的詞語全部占齊。這可讓紀無虞不知道該怎麽獻殷勤才好了。
“你什麽時候去辦墓地的事?”
“明天吧。”
“要我送你嗎?”
“不用,鄰居幾個爺爺還有我朋友會幫忙的。”
呵呵。紀無虞承認理工科的自己果然沒有那麽大的文學素養,所以想出了這麽多驢唇不對馬嘴的成語,“走了,你早點休息。”
陸嘉一把他送到出門,又說了一遍,“謝謝你,我一定會早點還你的。”
紀無虞可沒當真,陸嘉一手工服務還沒做完呢,靠什麽還,鄰居爺爺和朋友嗎。
有了錢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很順利,在一個合适的日子裏,陸嘉一幫爺爺實現了離世親人的團聚。
而且這整件事情,因為有陵園工作人員的引領,他也并沒有麻煩別人太多。
當然是付出了一點代價——手裏的錢所剩無幾。
前來送葬的幾位陸老頭的朋友離開,墓前剩下陸嘉一自己時,他就不再低頭,而是任由淚水留在臉上。
那是入秋之後的第一場雨,沿着雨傘往下流,一時間對比不出眼淚和雨水哪個流的更快。
這是真正要與長眠于底下的爺爺該告別的時刻了,可是陸嘉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站在墓前,想起一些印象很深的瞬間,那些坐于爺爺肩頭苦中作樂的瞬間,像是一部長長的混剪視頻。
陸老頭是一個怎樣的人呢,那些節衣縮食為孩子付出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一些不經常想到的事情此刻無比清晰的出現在陸嘉一的大腦裏。
比如陸老頭總是告訴陸嘉一上什麽樣的學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留鍛煉身體的時間,當別人都深夜淹沒在試卷和題海中時,陸嘉一仍然每天去凱旋公園散步,九點鐘睡覺;比如陸老頭為了陸嘉一的身體,保持和陸嘉一一樣的飲食習慣,年輕時嗜甜的陸老頭在有了陸嘉一之後數十年沒有真正吃過甜食;比如為了給陸嘉一能留一個家,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賣房子;比如為了讓陸嘉一的悲傷降至最低,甚至連離世的時間都按照既定的計劃,沒有早一天也沒有晚一天。
這樣的爺爺當然是最好的爺爺,可是因為有這樣的孫子,才會活的如此辛苦。
所以,陸嘉一最後站在墓前說:“下輩子可不要再遇見我啦。”
陸嘉一撫了撫墓碑上陸老頭的照片,又擦了擦眼淚,起身打算乘公交車回家。
他從墓地走到陵園門口用了二十分鐘,因為悲傷過度,體力也受到了影響,所以在門口看到騎着三蹦子正在打電話的六寶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你怎麽在這?”陸嘉一問。
六寶把電話挂了,把手裏的大黑傘往陸嘉一的小黑傘上移了移,“我聽三爺爺說的,都辦好了嗎?”
陸嘉一點了點頭,“好了,回家吧。”
六寶把三蹦子調好頭,“我電動車沒電了,就騎了三爺的三輪車,別看舊,勁兒可足呢,城管都攆不上。你上來往前坐,咱倆打一把打傘就夠了。”
陸嘉一舉着大黑傘,坐在六寶身後,雨下的不大,六寶斟酌的開口,“小七,墓地的錢……是那個有錢人給的嗎?”
六寶的褲子已經被雨漂濕了,陸嘉一把傘往前伸,“嗯,不過不是包養,是借給我的。”
六寶點點頭,“那就好,你慢慢還。”
兩人從陵園騎了半個小時才到家,陸嘉一的褲腳濕了一點,六寶則整個褲子都濕透了。
“去我家洗吧。”陸嘉一跟六寶說,四樓沒有裝熱水器,今天這樣的天氣洗冷水澡怕是要感冒的。
紀無虞敲門時陸嘉一正在做飯,六寶還在洗澡。
“你怎麽又來了?”陸嘉一堵在門口,這次是真的不想讓紀無虞進去。
紀無虞可沒有想到在陸嘉一走投無路時伸出援助之手的自己會遭到這樣冷淡的詢問,一時語塞。
但是紀無虞在這個時間點上門,是一定要進去的,于是兩人僵持不下。
洗完澡裸着體脂過于高的上身,只穿了一條籃球短褲的六寶打破了僵局,“小七,這次的紋身貼防水效果真不錯。”
紀無虞越過陸嘉一,一眼看到了六寶鎖骨上的紅梅,和陸嘉一曾經發給他的照片上一模一樣,看來是同款了。
原來陸嘉一玩這麽大,不是身體不好嗎,還能同時服務兩個客戶。
“誰呀”六寶探着腦袋問。
陸嘉一只好讓開,“...客戶...來取東西了。”
“那我走啦。”六寶穿上上衣,狐疑的打量了紀無虞幾眼,往外走去。
陸嘉一叫住他,“不吃飯嗎?都做好了。”
六寶走的更快了,陸嘉一的廚藝和口味就是最好的逐客令,“不吃啦,忠子叫外賣了。”
紀無虞黑着臉坐到沙發上,“我沒有名字嗎?”
“你又沒有告訴過我你的名字。”
陸嘉一把飯菜擺放到桌上,他不準備再計較紀無虞這樣不打招呼的出現,只是絞盡腦汁的想怎麽跟紀無虞說自己今天太累了,能不能改天再消費。
紀無虞先是看了看三鬥桌,又盯着往廚房去的陸嘉一的背影,過于寬大的家居服顯得十分礙眼。
“你吃嗎?”陸嘉一猶豫不決,最後還是盛了兩碗粥,擺好了兩雙筷子,這樣一看,跟過去的日子好像沒什麽兩樣,小小的餐桌上仍然是兩個人的飯菜。
紀無虞稀罕這樣的簡陋到難吃的飯菜嗎,當然不。随便找個飯店都可以吃到比這裏更豐盛更美味的食物,受到熱情真摯的接待和服務。更何況,這些飯菜原本是給另一個客戶準備的,紀無虞最狼狽的時候也不會接受這樣随便的施舍。
但是,憤怒的紀無虞面對陸嘉一微腫的雙眼,想着還是要給對方一個解釋的機會。
“剛才那是誰?”
“我朋友。”已經沒什麽精神的陸嘉一不再等紀無虞,坐下準備吃飯。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紀無虞滿意,“為什麽在你家裏洗澡,連衣服都不穿。”
盡管不滿意紀無虞的八卦,但畢竟是債主加客戶,陸嘉一只好把筷子放下,轉過來想一次性解釋清楚。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去陵園接我,我們都淋濕了,他家裏沒有熱水器,就來我家洗澡了。他是為了讓我看紋身才沒穿衣服的。”
他耷拉着眼皮,好像不願意看紀無虞,過了幾秒又問:“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好像被質問的是紀無虞,難道是紀無虞做錯了事情嗎,是紀無虞沒有禮貌的對待金主,沒有界限的跟同性朋友共處一屋,還給人家做飯嗎?
陸嘉一可沒有紀無虞這些心眼子,他等不到紀無虞的答案,就自行轉向餐桌開始吃飯了。
吃了一會兒,紀無虞看到陸嘉一歪着頭趴在了桌子上,不知道是在哭還是怎樣。
真是矯情的要命,紀無虞嫌棄的想,這樣的毛病讓原本就平平無奇的陸嘉一變得更加俗氣了。
一分鐘後,紀無虞狀似無意的經過餐桌。
陸嘉一嘴角沾着粥漬,鼻子規律的一張一阖,趴在那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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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