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江襲黛握緊了傘。
燕徽柔能明顯感覺到,展珂也在同時繃緊了身子。
兩人之間雖是靜立,但有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仿佛空氣裏滴進了一滴濃墨,在逐漸地擴散。
燕徽柔從未修習過武功,她掙脫不開束縛,只能僵硬地靠在展珂身上,感覺那冷刃抵着自己的脖子,森森的寒意一抹,仿佛随時都要割下去。
而眼前飄來一截紅影,彈出的血紅利刃一下子豁開耳旁的空氣,擦着燕徽柔的發絲刺過。
铮——
展珂左手扯着燕徽柔,于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這驟然的一劍。橫在燕徽柔脖子上的劍撇開了,轉而與江襲黛纏鬥起來。
燕徽柔被晃得頭暈眼花,眼前一片刀光劍影,臉頰刮得生疼。她時不時瞧見一片紅影晃過去,又時不時聽到劍氣咻咻幾聲。
如是失重感又驟然襲來,還沒适應片刻間竟又重回到了地上——
總之,想吐。
那軟劍依舊如蛇一樣,握在江襲黛的掌心中更是極有生命力。還是一如她曾經的風格,從不防守,一直在進攻,出手狠毒。
“我不明白。”
刀光劍影之間,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銳利了幾分。
“你為何總是不信我,要與殺生門為敵?”
只要江襲黛專注一些,展珂實在很難擋住她猛烈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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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放眼這天下,現在還活着的修士裏,也恐怕真的沒有人能單打獨鬥地贏過江襲黛。
她本就沒有抱着要贏過她的打算。
上次如此,這次亦然。
展珂彈開她的又一劍,手腕被震得生疼,那女人的劍法實在精妙絕倫,哪怕只是短短的幾個過招之間,也令人驚豔。實在是個莫大的威脅。
要麽拿到《焚情決》,要麽殺了這個魔頭名震天下,此後才有可能坐穩仙道盟首之位。
很難做到……殺了她。
但今日只她一人應戰,江襲黛雖然風格狠辣,但是沒有逼得如上次那般緊。
何況有燕徽柔在手。
看這般情形,必須試試。
展珂心中盤算着,打法卻愈發保守,她一面護着燕徽柔不被搶過去,一面不斷拿燕徽柔去抵擋。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襲黛的劍法利落,從不收勢,一旦出招便很容易傷人傷己。
血劍無意劃出的劍氣,在近距離纏鬥時很難不波及到燕徽柔。
白嫩的肌膚被割破了,同時也反作用于江襲黛的身上。
漸漸地,那身紅色衣裳逐漸濡濕,深紅的地方越來越多。
只是展珂沒有料到的是,江襲黛受了傷,卻戰意更烈,劍法更是淩厲,并不見絲毫退縮之意。仿佛血腥味讓眼前這個女人興奮起來一樣。
展珂在她手下撐得艱難,只能硬生生拖着。
這一戰,兩人耗得極久。
許是有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到底有多久,誰也記不得了。
而燕徽柔已經在激烈的颠簸下暈了過去。
展珂的豎着鬓發的玉冠被江襲黛一劍挑開,她長發披散,擋住了一瞬視野。
此一番打鬥下來,她身上少說中了江襲黛的七八劍,骨頭都要拆散架了。
江襲黛一劍竄出,直指她肩頭,被展珂擡劍擋開,铿锵一聲脆響——不知為何,就在此時,展珂忽地攥住了江襲黛的衣袖,往身後一拽,兩人的距離一時拉得極為相近,幾乎可以相聞。
展珂唇邊已全是血跡,順着下颔墜了下來,她輕聲道:“這麽多年來,竟也從沒變過。”
“我是不曾變過。”那紅衣美人聞言一笑,咫尺相隔間,神色也柔情了許多:“阿珂,你光會讨嘴上便宜,說這些擾亂我的心神,也是贏不了我的。”
“我也沒想着要贏你。”展珂道。
“那你将那個小丫頭還與我……”江襲黛的尾音輕描淡寫,一劍上挑,從展珂的頸脖上貼了過去,眯眸道:“也不知你這些年同正道混來讨着了什麽好。何不随我回殺生門一同快活?”
展珂擡劍又是一擋,兩人被靈力震開。
距離在頃刻間拉遠,然而江襲黛并無頹勢,又劍劍铿锵地迎了過來,兩人的劍身甚至擦出了靈力飛濺出來的火星子。
燕徽柔又被晃了醒來,睜開眼時瞳孔一縮,因為那道軟紅細劍正穿過自己的鬓角,向身後猛地刺出。
铿——
展珂擡手又吃力地擋住了一劍。
“我為何不信你?為何寧願與清虛派的人共謀算,也不願意同殺生門往來?”
展珂的聲音盡量穩住,像是從天上落來,“既然已經刀劍相向,我想同你說說真心話。”
這正是江襲黛想聽的,也是江襲黛所不解的。
也是她,一直想要問個明白的。
這一戰拖得太久,江襲黛本就渾身浴血,再怎麽說,動作已經不如方才迅捷,聽得此言,她的神色微微一怔,挽刺的動作緩了一步,“為……”
然而對方卻絲毫不給她半分松懈的機會。
展珂垂眸,心道是天賜良機。
她防守了這麽久,只缺一個瞬息的破綻。
所以這一次,江襲黛并沒有等來她的辯解。
電光火石之間!
一根碩長的劍看準時機,突然刺出,從江襲黛胸口刺了過去,正中心脈。
那把劍陷入布料皮肉。
紮透了。
捅穿了。
力道是生怕不夠,用盡全力直直捅到了底。
“……什麽。”
江襲黛臉色蒼白了一瞬,才問完最後兩個字時,鮮血便從唇邊猛地墜了出來。
她低下眸,瞧着自己心口的那一劍,又緩緩擡起目光。
那雙桃花眼直直望着展珂,裏頭不知道是怨還是恨,又更有些許茫然,無所适從得像個孩子。
從這個角度看人被捅個對穿,燕徽柔滿腦都是空白。
哪怕是不相幹的人她也無法适應,更何況,這人是較為熟悉的江襲黛。
她看着血從女人的唇邊,緩緩不斷地淌下。而那豔色的嘴唇,此刻顯得愈發濃烈了。
燕徽柔一時心中生起荒謬的感覺。只因無論是在四大道門圍剿之時,江襲黛攜着自己破陣而出,還是平日在殺生門門內作威作福,性情乖戾得有些讓下人頭疼……總之,她在燕徽柔心中,一直算是上位的強者。
江襲黛本不該這樣的。
但是每次她碰上展珂,總是一口一聲喚着小名,語調婉轉,極為柔情耐心,和平日的江門主相去甚遠。
為什麽她會是這樣的?
“為什麽。”展珂将劍握住,維持着這個紮入她胸口的姿勢,平靜地道:“江襲黛,這就是為什麽。”
此話一落,風聲好像也靜止了。
燕徽柔一時都快忘了自己的處境,她本能的憐憫心讓她也痛起來了,這無關乎愛情或是友情,于是她下意識喚道:“……江門主。”
只不過燕徽柔在看向女人的眼睛時,就已經了悟了,這不是她能夠插手的事。
江襲黛的眼底雖是映了兩個人,但裏面卻只有一個人能留下影子,她望着展珂,恍惚中仿佛望着的是很悠久的歲月。
良久。
“……你還記得,”江襲黛再次開口,她的聲音很輕柔,像是蝴蝶落在花上。
只是嘴唇開合時,血液又在不斷地流下,因為心脈碎掉的疼痛,她說話有點吃力:“我小時候,疼……時會,想吃糖嗎。是你去……”
“是你……”
一行清淚從她豔麗的臉龐墜下,與這句話語一般破碎,混合在滿下巴的血跡裏,再也尋不到落腳處。
展珂看着眼前的女人,聲音放輕了些許:“也許記得吧。也許記不得,但那麽多年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只是江襲黛,有時候,投其所好并不一定是喜歡。”
“去做也不一定是因為愛。”
“我不信你……”江襲黛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但這種貫穿傷倒是不至于讓她輕易地死去。鮮血順着劍鋒淌在地上,這些話語的重量,仿佛也化為了血的重量一樣,壓得她握劍的手腕微微顫抖。
她不說話了,一雙眼望着展珂。
紅袖下的手腕緩緩攥緊,血劍在她的掌心中發出嗡鳴,渾身的靈力灌入了那根軟劍。
展珂看在眼裏,注視着她的神情變化。
江襲黛估計是起了殺心,瞧着這模樣,道心不穩估計會有走火入魔之嫌。這倒也正常,畢竟展珂的那些話便是為了激她。
心竅本為情之關竅,被她刺了一劍,此處一亂,靈力再次運轉便有傷心神。
只消讓江襲黛亂了方寸,失去理智。
再讓她把握不好力道,劈在燕徽柔身上。
這個為禍一方的魔頭,就會慘死在她自己的劍下。
到時候修仙界普天同慶,豈不快哉。
至于《焚情決》……殺生門群龍無首,想必總能搜個底朝天把這本功法找回來。
正如此盤算間,展珂全神貫注,又有些過分緊張,而胳膊上卻傳來一陣劇痛。她以為是江襲黛用了什麽詭秘的術法,心中過于謹慎,于是反應極大地放松了手,結果卻是——
剛才一直溫順得像只小羊羔似的年輕女子,突然用盡全力咬了展珂一口,掙紮着喊道:“……江襲黛!”
燕徽柔的身子往前傾去,一把擁住了渾身浴血的女人。
她抱得很緊,聽見自己的心跳緊緊貼着她的,在一同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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