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門主。有關于燕徽柔修行一事, 您的囑托……”

江襲黛正掰開一枚荔枝,紅喇喇的皮褪去,露出瑩潤白胖的果肉。

她偏着頭,翹起手指, 含了一下沾着汁液的指尖, 順便掃過一眼跪得正板正的聞弦音。

聞弦音蹙眉道:“弟子恐怕無能為力。”

座上的女人翻了個身, 輕曼的紅衫順着曲線滑下, 她将手裏的空荔枝殼啪嗒一聲丢在盤子裏:“怎麽了?是那丫頭太蠢了?”

“倒不是。燕姑娘可以見得,資質不差,只是她周身經脈俱毀,幾乎沒有一處連續處……”聞弦音就差說燕徽柔差不多已經是個廢人了, 考慮到門主的心情, 她改了口風委婉道:“三日內引氣入體, 怕是不成了。”

江襲黛正含着下一顆荔枝肉,甜膩水潤的味道讓她最近沉寂的心情好了些許。只是聽聞大師姐所言, 她詫異地投過去一瞥目光。

渾身經脈俱毀?

那可不是什麽容易的活兒。

江襲黛正思忖那個小丫頭到底得罪了什麽人, 又想到了當日初見, 燕徽柔在清虛派洞牢裏奄奄一息的模樣。

初次見面,幹涸的血跡黏了她燕徽柔滿身,蓬頭垢面, 不像個人,倒像個什麽畜牲一樣被拴着綁着。

她的聲音很啞,幾乎只剩一口氣, 開口不是求生,而是在哀求江襲黛殺了她。

但燕徽柔在之後一直過得很恬靜, 也無任何偏激的傾向,能讓生性如此溫順的人求着別人殺了她, 很難想象是遭遇了什麽痛苦。

“想來,是清虛派幹的。”江襲黛垂下眼睫毛,輕輕哼笑了一聲:“準備拿她對付我?想必又生怕她逃走或是報仇,于是便毀了她的根基,以絕後患,倒也正常。”

依照燕徽柔那體質,清虛派的人估計也自損八百,費了好大功夫才廢掉她。這樣了還不收手,也不知道他們是太恨燕徽柔,還是太恨江襲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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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弦音一怔,皺眉道:“好毒辣的一招。”

“倒很不錯。”江襲黛意興闌珊地取過一旁的帕子,又擦了擦手:“清虛派的老兒我砍了,精銳弟子也殺了好些個,雖然不知道仇人是哪個,但估計都死幹淨了。”

那女人嘆出一口氣:“燕徽柔這輩子是報不了仇了。一想到此處,本座心裏倒是痛快了不少。”

“……”聞弦音不敢做聲,生怕打斷了門主過于驚豔的思路。

這是什麽讓人遺憾的事嗎?

難道不是您直接幫她報了嗎?

若放在聞弦音自己身上,要殺一派之主何其不容易,她可能感謝江襲黛還來不及?

“你把燕徽柔提來見我。”

江襲黛即刻下令。

她并不是憐惜燕徽柔,而是頗有些不滿她改變劇情的想法被打亂。

殺生門門主性情乖戾,卻一向言出必行。

譬如那日攬月閣前,江襲黛本可以殺了全部門人,只是又想起自個先前約定找不到展珂便取他們性命——然而确乎找到了,所以她一氣之下只放火燒了山。

如今她決定讓燕徽柔修仙,但是燕徽柔修不了,那自然是不可的。

就算這天塌了燕徽柔也得修道,而不是碌碌無為到了某一天就覺醒血脈。

她看不慣這人如此安逸。

聞弦音轉過身時,輕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她想,門主有時候真是個好人。

燕徽柔被請到了瓊華殿前。

她今晨被聞弦音教了一通,還沒摸到引氣入體的門,然後就吐血三升,再也無力為續。

也不知是不是這等表現——讓江門主失望了?

出乎意料的是,殺生門門主沒有召她進去,反而自己走了出來。

那女人墨發披散,依舊是一身鮮豔的紅裳,只是似乎換了更加束身的款式,她的手中還垂了一根細長的赤色軟劍。

那雙微彎的眼睛瞥了燕徽柔一下,又似嘲諷:“本座有時候真不曉得你這種人在想些什麽。沒點本事自保,還每日睡得這麽安生。”

燕徽柔從善如流道:“從門主的為人來看,我在殺生門,有您護着,自是不必擔心的。”

這個說法無疑又讓江襲黛皺眉,似乎在納悶這種沒有本事的玩意是怎麽當上氣運之女的。

“過來。”

燕徽柔跟了上去。

江襲黛帶着她穿過那一片紅楓林,此處僻靜得很,不如绛雲臺人多。兩人的腳步聲也寂寂,只能聽見踩上泥土落楓的些微摩擦聲。

這邊風景獨好,江襲黛不喜看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弄髒了她的楓林,便只準那些弟子遠遠看着,沒事不要來這裏休憩。

楓林中有一方小亭,如若遇上雨天,可以坐在此處歇歇腳。何況朱亭紅楓,相得益彰,倒也十分融景。

燕徽柔觀察到小亭附近有一塊空地,一旁的紅楓樹幹上留有劍痕。

她頓時明白了,這裏應該就是江襲黛的常來之處。

“手。”

燕徽柔挽起袖子,松松朝江襲黛遞過去,很是信任的模樣。

江襲黛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燕徽柔便依着她,不免往前走了幾步。

她擡眸往上看去,只是雙目對視一眼,明顯覺到了那女人的嫌棄。

于是燕徽柔垂下目光,放在她手裏的血紅軟劍上。

那劍身纖細澄亮,但其上花紋竟很繁複。燕徽柔還從未仔細看過她的劍,這一看便十分驚豔。上面紋着的不是文字,而是圖案。

有點類似《清明上河圖》,窄窄的劍身如同一副畫紙,所纂刻的是人間界熱鬧非凡,煙火氣十足的圖景,若不是在陽光底下,卻看不出來有此等玄機。

燕徽柔的目光順着看過去,江襲黛握劍處的往上幾寸,娟秀地刻了幾字隸書:“軟紅十丈”。

就在這不經意的時候,手腕上驟然一熱。

燕徽柔還沒反應過來,一種脹痛就襲滿了全身,好像她一具平平無奇的身軀裏,猛地灌進了一條大江大河。

“我……”

燕徽柔忍耐着脹痛,額頭上冷汗俱下。

江襲黛毫無憐香惜玉的意思,只覺眼前這人還真是一副破爛身子,內視過去經脈一片滿目瘡痍,堵的堵,斷的斷。

“您能……輕點嗎。”

江襲黛感覺脖子邊呼了幾口憋不住的氣。

燕徽柔的細聲痛哼在耳邊很是清晰。

那一道淺淺的喘息幾乎是從江襲黛頸窩裏打了個旋兒,再飄出去的,細細密密地搔着癢。

微小的擾亂,反而讓靈力激蕩起來。

此時江襲黛正阖着眼睛,強硬地将她糾結堵塞的經脈沖開。

燕徽柔內裏實在像一片廢墟,破破爛爛的,讓她分神許久。

只是沒過多久,江襲黛有些難以言喻,燕徽柔周身的疼痛如影随形地招呼在了她自個身上,也許就比燕徽柔本身慢上一步。

該死的,險些忘了這茬——

江襲黛一時也疼得冷汗嗖嗖下,與燕徽柔不分你我,她的手在發顫了。一時不知這靈力該不該繼續往下灌,總之是溫柔了許多。

但是江襲黛一向是個倔強的女子,雖說她本就怕疼,但是一想到燕徽柔還好模好樣的,只是疼哼了幾聲……她活了這半輩子,竟還不比一個小丫頭堅韌麽?

這莫名的攀比心上來了,江襲黛一時也沒有收手。

兩人不知互相折磨了多久。

直到燕徽柔下嘴唇都咬破了,燕徽柔再也支撐不下去,顫巍巍地往前一靠——

在兩眼一黑前,緊緊抱住了面前一切可以依仗的東西。

很不幸地,堂堂江門主變成了這個東西。

兩人正疼得不分你我時——沒想到身上又直接栽了個快要昏過去的燕徽柔。

江襲黛倏地睜開雙眼,顯然沒有料到燕徽柔的大膽。她的腰身被燕徽柔環得很緊,幾乎完全圈在了懷裏。

燕徽柔因為忍痛揪緊了她腰間的布料,另一只手緊緊握着她的後腰。

江襲黛剛想怒斥,只不過腰後面又被燕徽柔死死握住。

嗯……

一種奇怪的麻感随着脊骨竄上,竟然疼痛也輕緩了些許。

江襲黛後腰比較敏感,一向是禁不得誰抱的,再加上一門之主威嚴在前,自然不會有人故意去狎昵她,于是被人碰得便愈發少了,更覺得敏感。

而那裏卻被另一個女子堂而皇之地握住,要命地蹂躏,讓人十分酥麻。

何況燕徽柔還有點……

有點好聞。

溫溫淡淡的桂花淺香,但細嗅又不像,似乎是人本身的味道,抑或是頭發的味道。

如一通秋風卷桂子,全部吹進了她的懷中,糾纏在了衣衫上。

溫和寧馨,讓人安定。

只不過一念之差,竟讓江襲黛本想斥人的語氣難得緩了緩,她咬着下唇,把那雙亂揪的手一把攥住。

“……你松開。”

“對不起……”燕徽柔神色蒼白,“我是不是……揪疼您了……”

那個女孩子細微的道歉聲響在痛哼中,顯得那麽地突兀而沒有必要。

可不麽?

那你怎的還不放開?

揪上瘾了?還是伺機報複本座?

江襲黛不甚高興地想。

燕徽柔知趣地松了手——但也許不是知趣,因為說完這一句話以後,飽受摧殘的燕姑娘就已經脫力倒了過去。

燕徽柔膝蓋一屈,撲騰迅速叩在地面。根本讓人來不及去扶,只能看見一個影子。

江襲黛心中暗道不妙,想着或許膝蓋又免不了一番反彈的摧殘。

她繃緊了腿,沒有動彈。

這buff有時候亂彈,誰知道?

只是膝蓋的疼痛沒有傳來,江襲黛才放松些許,卻突然覺得腳背一痛。

她正納悶怎會如此,往下一望——

哦。

燕徽柔剛好把膝蓋跪在了她的鞋履上,幾乎是猛地砸了下來。

這次不是反彈的,是很直截了當的傷害。

痛死了。

江襲黛淺吸了一口冷氣,被她這一下砸出了層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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