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江襲黛聽到背後小弧度地抽氣聲, 本文女主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有點低落:“那一定很疼吧。”

江襲黛捂着胸口,詫異地回眸瞥了一眼。

只見燕徽柔的眼眶微紅着,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光景。

她見江襲黛神色莫名地瞧着她, 沒有來得及落淚, 只是輕輕彎了下眼睛, 擦幹眼角掩飾道:“抱歉……我就是覺得您這些年過得不容易, 因此有些觸動罷了。”

好矯情一小丫頭。

動不動就哭鼻子。

這就是女主嗎?

能夠因為別人的苦難哭一頓?

怎麽沒瞧見她為自個被關着折磨的幾年掉眼淚?

江襲黛瞥了她一眼,仿佛又看到了一道聖潔的光芒從那小丫頭身上展現出來,亮堂堂霧蒙蒙地,刺得人眼睛十分疼。

“有什麽好哭的。那些人都死了。”

說到這裏, 江襲黛的目光随上自己的指尖, 幹幹淨淨的, 可惜只是看起來如此。

她意興闌珊道:“全死在我的手下,都不曉得投胎幾輪了。活下來的已經萬幸, 你若是心疼, 還不如心疼心疼那些在我手底下灰飛煙滅的亡魂, 嗯?”

燕徽柔罕見地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擦着眼淚,仿佛完全沒聽到江襲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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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襲黛是真的有點頭疼了, 她很讨厭燕徽柔這樣的哭法,靜默的,沒有聲音的, 偏生放着不管又覺得十分奇怪——畢竟燕徽柔好像是為她哭的。

江襲黛揉了揉自個的眉心,攤上燕徽柔, 沐浴都不安心。

她往回靠了一點,離燕徽柔比較近的位置, 雙眸擡起,靜幽幽地在燕徽柔臉上打量了幾個來回。

那面孔生得清純溫和,只是依舊還有幾分少年人的青澀。

江襲黛盯了她良久:“小丫頭。”

“收起你那過多的憐憫。”

“奉勸你一句,太心腸軟弱,在修仙界可不是什麽好事。”

那雙桃花眸微微翹起,正一動不動地碰上燕徽柔,沒了往日的冷眼或是不耐,竟顯得柔情了很多:

“尤其是別為着我哭。我也不是什麽善人。”從來都只想殺了你。

燕徽柔垂下雙眸,怔忪地盯着水池中的女人。

這是第一次江襲黛這麽認真地看她,燕徽柔被她注視着,竟然有一種奇異的錯覺。

好像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又如片影湧動,再是如塵嚣一樣匆匆地掠過了。

一滴珍珠般的淚,從燕徽柔眼角墜了下來。

她自己卻恍然不覺。

這件事本身,似乎已經超過了燕徽柔傷心的範疇。

眼淚砸到池水中,漣漪陣陣。

江襲黛詫異地看着她,怎麽還越哭越兇了?

“江門主,我也不知道為何就……”燕徽柔忙拭了下眼淚,她怔了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剛才那股似曾相識的酸楚感。

“我是不是,曾經見過您?”

不然為什麽當日靈犀山望岳臺,她在第一次仰頭看着江襲黛的時候,除卻被美貌震撼的恍惚外,格外有一種命定感。

“你才幾歲?不可能。本座前些年沒去過清虛派,不會見過你。”江襲黛沒把她那套話放心上,“莫要在此亂套近乎。”

水面破出一個人影,水花四濺。

燕徽柔還沒反應過來,一陣淋漓的水聲過後,江襲黛已經披了衣衫,自池子中走了出來,她将衣裳捏上肩頭,紅色的布料遮住了背後的花枝。

水珠子順着她小腿滑下來,泅得地面的磚石暗了幾塊。

她這樣穿着很是閑适,不過片刻,衣裳和長發又被靈力烘幹,重新變得柔軟飄逸起來。

“歇個一日。你也該泡泡藥池子了。”

丢下這句話,江襲黛便走了。

燕徽柔的目光落到那一連串兒的水珠子上,久久沒有挪開。

*

一日以後,果然風水輪流轉。

這次燕徽柔被摁在了池子裏。明月軒的溫泉太小,江襲黛看不上眼,于是勒令她來瓊華殿主殿的那間僻閣,也是江襲黛慣常沐浴之處。

燕徽柔徐徐沒入水中,四周倒了些從浩然宗逼過來的藥材,密密麻麻灑着,只留她的雙肩在外頭。

那一麻袋“涅槃”,如石灰拌水一樣,毫不客氣地被江襲黛下令倒進了池水裏。

其實遠不需要這麽多,如此珍貴的藥材,她倒是揮霍得很。

誰叫江襲黛一個不高興,把那妖獸的窩全端了。

江門主這些年大抵是從來不節省的。得了什麽寶貝,把玩個幾日膩了,不是賞給聞弦音,便賞給底下的弟子們。

聞師姐這些年的積蓄已經不少,她甚至都養成了半截視金錢如糞土的心性,門主賞她,她也很從容。

因此哪怕江襲黛的名聲差成這樣,令外界的人聞風喪膽,卻還是有一群走投無路之輩,譬如碧落這樣的——願意跟随她麾下。

燕徽柔縮在池水之中,一動不動。

倒也不是她生性拘謹,只是自打那一麻袋“石灰”下了以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粘稠起來了,活像是蘸了一大鍋粥,被拘束得幾乎動彈不得。

——謝明庭的話猶在耳畔:“我問過幾位故交,這法子曾有過兩個先例,但成算很低,主要是要達到此等境界的修道之人鮮少,何況還需得在動功時用到一些珍稀藥材,能備齊的人就更少了。”

此等境界。

不知道為何,江襲黛在知道這整個修仙界裏除了自己以外,再找不出“如此”境界的人以後——

她陰了許久的臉,自我安慰了半晌,又繼續陰了半晌的臉。

那豈不是,自個又得疼一次?

女人帶着幾分涼意的目光,幽幽打量着燕徽柔。

“門主,也不知這種法子于您而言有何損害,不若……”

燕徽柔還是在請她三思,因為江襲黛的臉色看起來實在不甚妥當,再加上面容憔悴,實在是沒有什麽精神氣的模樣。

江襲黛冷哼了一聲。

妖孽也屠了幹淨,神機閣也去了,東西都找全了。害得她還丢了件衣裳,又燒了截頭發。

箭到弦上,就此放棄未免不是個事。

罷了。

與這天命争上一争,看看結果如何,也未嘗不可。

待到重塑經脈那一日。

燕徽柔這輩子,承受了很多痛楚。但她是個溫和又隐忍的人,那些痛苦如同海灘上的沙子,不會在她心中留下太多陰影。

唯獨這一次。

真的。

太痛了。

她感覺自己已經碎了,從肌膚碎到骨頭,渾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

燕徽柔的眼睫毛垂下,顫得如同風中的嫩草尖兒。嘴唇咬破了,絲絲鮮血從下颔淌下,幾乎爬滿了她整個頸部。

江襲黛的靈力渾厚地灌入她體內,按照那本功法上所言,将她的一切全部重塑。

這個過程的痛苦,不亞于死去活來。

仿佛有什麽尖銳的東西錐破了她的五髒六腑,而後用木棍狠狠地攪弄,又一棒子拍下來,砸得血肉四濺。

江門主……

她真的……有點受不了了。

熟悉的想要作嘔的疼痛感,幾乎讓她下意識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就和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洞牢裏一樣。

燕徽柔的意識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絕望歲月。

但是她努力擡起眼,慢慢朝前看去。

這一次,前面不完全是黑暗,而是微微亮着的。

那裏沒有別人。

只有一個撐着繡花傘的女人,紅衣血劍,嬌豔奪目,為她一劍振開了滿目天光。

人若瞧見了光,再黑暗的長夜,總能一步步撐下去了,怕的只是不知道結局的無邊痛苦。

她不是一個人了。

真好。

燕徽柔在意識朦胧時,輕輕動了動手指,她勉着最後一絲兒力氣,牽住了江襲黛的手,如同墜崖的人勾住最後一塊石頭似的虔誠,而後便再也沒有挪動過。

而江襲黛那邊——

江門主來不及諸多感想,甚至感覺不到那個小丫頭無意牽住了她的手。

畢竟她已經麻了。

麻了。

徹底麻木了。

她才嫌棄過燕徽柔為着一點小事哭泣,而此時她的眼角又十分風水輪流轉地淌下一行清淚。

該死的,純粹是痛出來的。

這日頭一刻又一刻地挪,竟顯得時光在她們二人之間格外地漫長。

江襲黛在修道一脈上悟性奇高,那本《內景朝元》她不過随便翻了幾翻,一番動用下來竟是沒差。

燕徽柔的渾身經脈在藥性和修為的催動下,于一片狼藉處緩緩涅槃重生。

久而久之,疼痛減輕,她難得感到了一絲安寧。咬破的嘴唇漸漸放開,神态也逐漸安詳起來。

暖流正順着她的經絡淌遍周身,那是江門主的氣息。

最後一次運功結束以後。

燕徽柔睜開眼,她感覺自己肩上一重,肩膀上被人壓住,香風布片随之向前傾來,攪得水面嘩啦作響。

“江門主?”

燕徽柔擡起手,卻碰到了女人的側臉:“你還好嗎?是不是累着了?”

她的手頓住。

江襲黛倦倦地靠在她身上,本想将人推開,亦或是撇開那雙不安分碰上她臉的手。

只是實在太累了,連活着都用盡了全力。她索性把燕徽柔當牆使,勉強先墊着了。

她一動不動的,衣衫在水中散開,搖曳于燕徽柔身邊,像是開滿了一池的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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