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章

燕徽柔清晨路過瓊華殿, 照例下山去采買。這一路過,正巧聽見瓊華殿裏似乎摔碎了什麽東西。

動靜十分驚人。

她一進去,便看見那女人似乎是動了氣,才剛消怒容, 皺着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聞弦音則跪了下來, 一動不動。

燕徽柔雖說打不起什麽精神來, 但卻沒有袖手旁觀,她走了進去。

殿內寂靜,她的步子冷清清地叩在瓊華殿上,顯得十分空曠。

地上摔碎了玉如意, 四分五裂的, 看起來很是狼藉。

燕徽柔瞧着, 小心地繞過那一堆碎屑:“白玉貴重。您何故要摔了它?”

江襲黛卻沒對她說話,而是淡聲道:“聞弦音, 你下去。記得多調幾個人手, 四面八方, 大事小事都不要放過——日後盯緊了他,有可疑的立馬禀報于本座。明白嗎?”

聞弦音如蒙大赦:“是。”

她麻溜地拍拍灰起了身,走至燕徽柔身旁時, 給了燕徽柔一個“還好有你”的眼神。

靠你了。

燕徽柔似乎明白了聞師姐的意思,頗有些無奈。目光又挪到江襲黛身上:“江門主。”

她遲疑了一下,沖江襲黛走來:“我曾經早就說過了。您有什麽煩心事, 都可以信任我,與我講一講。我不會往外頭說的。”

江襲黛剛才本來是想要把燕徽柔喊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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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不知道為何。

她如今瞧見女主這模樣, 不自覺有點心堵。

這個世界已經癫到了這種地步,被她親腳碾碎的“乾坤袋”居然能夠重現于天地間。

這合理嗎?不合理。

正是因為毫無理由, 才讓江襲黛足夠心煩。

也就是說,系統言明的“劇情”并不是按照邏輯發展的,冥冥之中總有一只手牽扯回去。

她沒有辦法以常理來揣測之後會發生什麽。

正如同現在燕徽柔對她的好感高,看起來毫無威脅。

但是……

似乎有什麽人的低語在她耳旁響着:

誰知道以後?

死物件都能輕易地變化——

何況本就浮沉的人心呢?

“江門主。”燕徽柔的聲音偏生還在繼續:“您臉色好蒼白。想吃點什麽甜點心嗎?我正巧兒眼下還閑着……”

“不必了。”江襲黛思緒微亂,不是很想見到她,蹙眉道:“你退下。”

“……”

燕徽柔沒有動彈,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監測到宿主情緒波動。】

耳旁的電流聲又是這樣不合時宜,而又尖銳地響起。

江襲黛遲疑了片刻,心中有一個問題浮現。

其實很久了。她明明随時都可以詢問系統,但是這個問題卻被她擱置下來,一直沒有開口。

本質也是有一點不敢開口。

“這個故事的結局,本座是怎麽死的。”她在心底裏小聲問。

會有善終嗎?

只不過,也沒抱太多期望。

都是最大反派了,如果順着劇情走下去,還能期待什麽善終?

那邊嘈雜的電流音又開始滋滋,只是江襲黛又迅速打斷了她,她垂下頭來,摁了摁額角:“罷了……你別說了。”

提前知道這種東西,還是有點兒太過于晦氣了。

電流聲回歸于平靜。

“燕徽柔。”

江襲黛的聲音像是蘸了水,聽着有些疲憊的重,她拂袖起身:“今日沒心思對付你,練劍的話且放你三日假,莫要湊到本座跟前了。”

江襲黛離去了,轉進了平日從不久待的卧房。

那個女人現在一整個狀态都很不對勁。

燕徽柔看在眼裏,開始比對她曾經心情不悅時的舉動。

——好像不是這樣的。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于是她跟上一步,試探道:“您真的不打算和我……”

“滾開。”

江襲黛驟然回頭,神色冷了幾分:“本座瞧見你就心煩。退下。”

她的聲音還沒揚起來,卻又低落下去,半兇不兇的,好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沖燕徽柔哈一口氣,又忙着竄到角落裏,想要獨自舔舔毛。

燕徽柔留了步子,神色怔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江襲黛進了卧房,又坐在了窗臺邊上。

她斜斜地靠在上頭,望着明媚華貴的瓊華殿後院,只是無瑕欣賞風景,心中仔細地盤算着以後要做的事。

着重監視着且不說,那龍泉寶劍和乾坤袋,她得想法子奪過來。

“需要把那個小子捉回殺生門囚禁着嗎……”

只這麽一喃喃自語時,心內一陣刺痛,引得她下意識攥緊了手掌——

該死,那是系統的警告。

這個舉動違背了新修正的劇情線。男主應該在攬月閣升級,而不是被搶來殺生門。

江襲黛悶哼一聲,眼簾模糊了一瞬,她扶着窗沿,聽到了木料凹陷的細小聲響。

良久,她攤開掌心,掐出了點血。

豔紅色順着她的掌紋蔓延開來,像是寄生在她手心裏的菟絲子花。

正如腦中那個不明來源的系統一樣,處處牽連着她,給予些微的甜頭,然後一步步引誘着她走向結局是嗎?

可惜了,她不想死。

江襲黛不想死,那她只有想辦法弄死威脅到她的人。

可是這裏面偏生也有燕徽柔。

奇怪的是,比起李星河,江襲黛更在意燕徽柔也是“其中之一”,每每想起總是如鲠在喉。

江襲黛念起這個,便又念起那把“金樓玉闕”。

系統雖未對此機緣詳解,但是江襲黛隐約地知道,燕徽柔所得寶劍怎麽應該和李星河是同一個檔次。

可是燕徽柔卻選擇了、或是說無意選擇了“軟紅十丈”的對劍。

那自然不能與另一個主角相比。

難道是因為,陪她取劍的人是自己嗎?

失策了,不該去的。這樣至少能有一把劍落在殺生門這邊。

江襲黛緩緩閉上眼,任由眼前的景色如帷幕一般垂下。

那日是……燕徽柔巧妙地繞開了話頭,用了一種很親昵的撒嬌方式讓自己放下了防備。

她認真問“難道不是您陪我去嗎”的淺笑,活像是金子一樣熠熠發光,讓人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想到這裏,心髒猛地一沉。

江襲黛蹙眉,已經無法分清自己對她到底是恨、是惱,是喜歡還是什麽別的,就如同那天晚上醉後腦子中浮現的一句話一樣。

那總不可能是愛啊。

就算燕徽柔對她好,她也再不該對燕徽柔有任何好感的。

經歷了這麽一遭,她往最壞處想,也許比起李星河來說,更要警惕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畢竟她和李星河之間是純粹的死仇,江襲黛可以不擇手段,但和燕徽柔……對上燕徽柔那個女孩子,卻總摻合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感情。

她一生腥風血雨地過來,行至半途,對于這種情感,還未嘗出什麽痛快滋味來,便又血肉淋漓地剜去了心口的一塊。

個中酸甜苦辣,滿心歡喜,一朝朝傾覆,像是丢進了灰塵中的那塊紅布。

随着時光蹁跹,早已失去了當年明媚。

沒有這種愛人的能力了。

也不該有。

不該有的。

心軟只會讓她受傷不是嗎……那很痛,江襲黛,你痛過好多年還不夠嗎?

江襲黛靠在窗臺上,阖上雙眸,垂下掌心,任由那裏的血跡自然淌到幹涸,凝成鐵鏽一樣的慘淡顏色。

聞弦音再次前來禀報的時候,便瞧見的是這樣一副身影。

門主側身對着她,手垂在身側,一動不動,曼麗的紅裙拖在地上,背影無端有些寂寥。

“怎麽了?聞弦音,有什麽動靜嗎。”

聞弦音收回眼光,搖頭道:“不是,門主,另有一事。”

江襲黛稍微放松了一點,側過來一些,只要不涉及到那兩個氣韻天成的孽障,心想着總不會再糟糕了。

她語氣緩和了一點:“什麽事?”

聞弦音:“門主,也不是什麽大事,殺生門外大約二十裏的地方,發現了一只巨大妖獸來去的痕跡,最近越來越逼近殺生門了。門內弟子最近都人心惶惶的。”

江襲黛阖着眼靜靜調理着自己的內息,聞言輕慢道:“嗯,一只孽畜罷了。”

“是,那孽畜生得像一座小山似的。”聞弦音道:“還處處點火,旁人瞧見是一只巨鳥,金碧輝煌的。門主,若您……”

“知道了。”江襲黛:“聽你這形容倒有些熟悉,好像上次本座去端了老巢的那一窩。許是來尋仇的。本座有空會把它收拾掉的。”

聞弦音:“是。門主辛苦了。”

【滴!宿主,為了您的生命安全,請小心處理此情節。】

腦中系統不知道發了什麽瘋,而在之前卻從來沒有發出這樣的聲音。

“怎麽了。”江襲黛冷笑諷刺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本座若要是死了,你庇佑的那兩個孩子不就沒有威脅了嗎。”

【宿主提早死亡不符合劇情線發展。】

那道聲音冰冷地說:【宿主上次去搗毀朱霓雀領地時,妖靈怨氣過重,碎掉的魂魄凝聚成了一起,只有大乘期實力,但宿主不要掉以輕心。原文中沒有女主修仙的橋段,它是不屬于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按照我們的話來說,因為您的擾亂,在劇情自我修正的過程中,出現了bug——也就是漏洞。】

這個世道已經夠離譜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那又怎樣。

只是在無所事事地順着往下想時,江襲黛忽地頓住,神情怔忪。

腦中有一句話。

如天外來音般響起。

不知道燕徽柔的反彈體質,遇上這種沒有實形的,又被系統提示了的玩意,還會不會有效果?重生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哪怕只有一線可能的希望,也在一盤麻線的思緒中隐約冒尖。

江襲黛的手動了動,捏着的一段衣袖如雲霧般墜下。

心髒在胸腔裏一時像是快馬加鞭了似的,震得她感覺一股子熱流竄上。

原來她終于有一天會這樣想。

但是這個機會。

得不可失,失不再來。

哪怕是為了自身的性命,她到底是要排除所有威脅的,不是嗎?

何況大概不會有什麽事,只是重來一次罷了,還能留給她更多充裕的時間。

要不要試一試?

要不要試一試?

反正按照這個劇情來看,留着她也很可能背叛自己。被對自己好的人背叛,遠比被料定的仇人面刺更加來得痛苦。

江襲黛熟悉于後者,但是她一點都不想接受前者。已經有人教過她這種痛苦滋味了,她不想再來一遍了。

這道心聲不絕于耳。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她頗有一種想要了結什麽的感覺。

但是整個人一想起燕徽柔,又如同孤舟上的浮木,飄搖千裏,始終入不得正題。

如此一想,心緒更加不寧。

江襲黛垂着的眼睫毛,脫力般地動了動,待她再次睜開眼睛時,那雙桃花眼裏的光輝黯了些許。

她張了嘴,不知道自己以何種心情說道:“聞弦音。讓燕徽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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