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江襲黛一面拿着梳子, 緩緩梳理着滿頭青絲,思緒有些亂,但最後還是想到“正事”上來。
且不論燕徽柔對她态度如何,在這弱肉強食的修仙界, 那小姑娘應當抓緊一切時機來提升自己。
何況她出去的時候也多了。
可頗讓人遺憾的是, 燕徽柔劍法進益很大, 實戰也能漂亮地過關, 自從邁過了氣力,架勢,和實戰三道大關以後,堪稱一日千裏。
倒也挑不出什麽刺來。
江襲黛本以為, 不能教得更久一些了。
只不過今日與謝明庭那一架, 又讓她多了一些思路。
光想着思緒太過龐雜, 一招一式不好給她講。江襲黛這麽想着,不知不覺坐上了二樓的窗沿, 看着後院燈火通明的明月軒。
聞弦音正從底下走過, 肩膀上落了一顆珠子, 輕輕拍中了她。
聞弦音擡起頭:“門主?”
“給本座尋點筆墨紙硯來。”
江襲黛放輕了聲音,坐在她頂上的樓閣,淡淡吩咐道。
瓊華殿內珠寶滿堂, 金銀滿箱,賞玩的東西一大堆,卻壓根找不到丁點筆墨。是以江襲黛只得吩咐聞弦音去尋上一尋。
聞弦音四平八穩地應了, 只是心中不免泛起些驚濤駭浪。
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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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主上一次提筆寫字是什麽時候了……
好像是立宗第一日,女人以劍為筆, 在日盈峰山身刻下“殺生門”三個撲簌簌往下掉石片的大字。
外殼震蕩脫落,露出裏面淡紅色的礦層。
力透崖身, 字體猩紅淩厲。
嗯,除了這一件事以後,聞弦音便實在沒有看見過門主提筆寫字了。
可悲的是這唯一的“絕筆”,竟然還是用劍寫出來的。
待為門主呈上筆墨以後,聞弦音沒有動彈,而是立在一旁,随時為門主提供所需。
江襲黛鋪開一冊嶄新的紙,垂眸執筆,試探性地描了一下,似乎還在找感覺。
她瞥了一眼聞弦音:“出去。”
“……是。”
然而讓人欣慰的是,江襲黛的記性還不錯。尤其是肢體記憶,一向更為超群。謝明庭用過一遍的劍法,她今日與她單打獨鬥,就無意記下了個七八成。
何況寫字。
她淺描了幾筆,尋到了多年前去藏經閣抄經的感覺,還算是流暢地寫了下去,未曾提筆忘字。
江襲黛沉浸在思索裏。
她只是覺得,燕徽柔是塊璞玉,雕琢起來雖有點費勁,總是這裏那裏不對付的,但效果卻還不錯。
那便精益求精。
謝明庭用的是重劍,但天下萬法總有相通之處,這倒是不必拘泥。那年輕女人雖然不如她,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
她把那些與燕徽柔性子相似的“可取之處”摘出來,簡寫了一張紙。
筆尖若無其事地劃拉了幾下,勾勒出劍勢。
江襲黛又另起了一頁紙,回憶着寫下燕徽柔往日用劍的細小缺陷。
再另起了一頁紙,寫那小姑娘的擅長之處。
紙筆緩緩地摩挲着,而火焰舔舐着燈芯。
女人執筆的側影,淺淺地映在身後的牆壁上,影子鋪了半面,顯得她一個人的身影有些孤寂。
但她臉上的神情卻很是專注,長睫微微顫動。
江襲黛渾然不覺耗了一夜的功夫。
只知道漸漸寫着,這燭火越燒越淡,換了幾盞卻還是一樣。
她這才擡眸,屋外天邊曙光恰好照在了她的面容上。
女人微微眯眼,感覺眼眶有點發酸。
她輕嘆了一聲,将最終取用的部分拎了起來,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
這是一套完整的劍譜,幾乎就是針對着燕徽柔寫的。
比起《焚情決》,出自于江襲黛之手的這種劍譜,可能才值得天下修士競相争搶。
雖說這女人被稱之為天下第一魔教妖女,不過排在“魔教妖女”之前的,确實是“天下第一”。
而排在“天下第一”更之前的頭銜,依然是赫赫有名,那可是靈山派的鎮山祖宗……只是這個稱號,江襲黛一向厭惡至極,從來不讓人在跟前提起。
這短短幾頁稿紙之中,寫盡了劍法的絕要之處。
江襲黛倒是不以為意,畢竟她擅長的也不止是劍法,各類兵器都有些門道。
除此之外,她尋思着哪一天還可以教教燕徽柔暗器。
畢竟麽,燕徽柔的德性她是曉得的,又不喜歡沖突。指望她正面先發制人,還不如指望敵手先被小女主的聖光感化,直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女主不喜歡練劍,平日倒很懂事,難得同自個兒示弱撒嬌的時候,全是在修行時被折騰得實在受不了了。
念起從前時光,江襲黛支着下巴,不自覺笑了笑。這一笑極柔和的模樣,可惜無人看見,只如影子一樣随着光線亮堂而消失在牆壁。
*
燕徽柔于睡夢中醒來,驚出了一聲冷汗。
她摸上汗涔涔的額頭,感覺渾身上下十分粘膩,睜開眼站起來,不慎感覺到有什麽硬物從自己胸口滑落。
燕徽柔往身邊摸了摸,握住了那塊有點兒硌手的雕花紅玉。因為在肌膚上放了一夜,已經暖得與燕徽柔不分彼此,很難覺察出來。
她掀起眼皮一看窗外,這日頭已是遲了。
于是連忙坐了起來。
壞了,今日還要練劍的。
雖然不是很想和江襲黛親近,但是也并不想惹得人家一門之主還在瀑布底下等她良久。
燕徽柔趕緊洗漱穿衣,回頭疊被子的時候又發現那塊雕花紅玉。
江襲黛本以為她會把它丢到納戒裏吃灰。
而實際上,燕徽柔昨夜是握着這塊玉佩睡的,只是并未表現出自己的喜歡。
燕徽柔把它輕手輕腳地塞到了枕頭下,而後又起身離開。
一出門,每日都有一大三小的毛發烏黑的家夥來歡迎她,尾巴在初春微涼的早晨,快要搖出了花朵。
燕徽柔在忙碌之中匆匆挨個撸了狗毛,拿起佩劍便趕忙往山下走去。
只是來到那方懸湖瀑布底下,燕徽柔卻沒有看見江門主人影。她等了半晌,直到日上三竿,江襲黛還是沒有一丁點要來的跡象。
這是……怎麽了?
燕徽柔只好一個人折返,她返回明月軒時,忍不住仰頭沖江襲黛的那間閣樓看了一眼。
窗子關着,裏頭微微亮着,許是點了燈。江襲黛肯定在,只是她沒有來而已。
可能是忘了。
燕徽柔坐在院子裏,靠在一棵桂花樹下,遮住了自己的身影,神情陷入黯然。
本想給她找些忙碌的路由,但實在找不出來。
畢竟江門主的日常生活閑得有目共矚。
唯一的可能是,那女人就是不想教自己了,也不想見自己。
碧落這個時候被叫去外面幫忙了,沒有回來,于是明月軒裏唯一的活人便是燕徽柔。
确實是燕徽柔先拉遠距離的,但從頭一開始,也是燕徽柔逐漸靠近的。
她如今有點把握不準江襲黛,雖然心裏早有預料,哪怕自己退後江襲黛也不會向前,還是生出了一種被丢掉的感覺。
罷了。
不想多的,不奢求別的,能給門主分憂,算是她如今僅僅能做的一件事了。
燕徽柔垂下眼睫,又拿起佩劍,走出了殺生門,開始幹正事。
再過幾日,她興許能想辦法把李星河的寶劍套出來觀賞一番。她得想辦法弄清楚那把寶劍的特殊功用,還有提過的剩下一件法器。
只是考慮到長久的觀察,她又不可能一下子撕破臉皮,把那人的寶劍騙來銷毀了。
那倘若只是了解個大概,當真會有幫助麽……
這件事實在有些難辦。
這一路走出去,穿過楓林時,燕徽柔與聞弦音碰上了。
兩人相互打過招呼,聞弦音看起來是要往瓊華殿那邊去的。
燕徽柔猶豫了一下,忍住沒問江襲黛在幹什麽,神色平靜地朝山下走去。
聞弦音莫名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這段時日的燕徽柔怪怪的。
或者說,自從出關以後,她與江襲黛的關系便不如往前熱切。
聞弦音:“燕姑娘。”
燕徽柔回眸:“師姐,有什麽事嗎?”
“門主忌憚的那個人,我也可以多分些時候盯着。”聞弦音叮囑她:“你可以在這方面少分一點心思,免得惹得門主生氣。”
燕徽柔笑了一下:“我不算什麽緊要的人,哪裏會惹得門主生氣。”
燕徽柔又道:“師姐放心好了,這件事我來做,會更合适一點。”
“……”
見她如此,聞弦音沉默了一會兒,沒吭聲,點了點頭,便沖瓊華殿走去。
只是燕徽柔和聞弦音或許都沒有想到,江襲黛今日沒有去教燕徽柔劍法的緣故,實在有些讓人啼笑皆非。
她當時寫完那本劍譜,已是耗了一夜的心神。
又看天邊蒙亮,離燕徽柔起床的時辰還差一會兒。
江襲黛本想稍微靠着運功打坐歇息一下,只是她低估了自己的疲倦,雙眸一閉,竟然不知不覺,縮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好,絲毫沒有意識到明月軒的某個小姑娘,已經暗自地心碎下山了。
“門主?”
江襲黛還在睡着,被叩門的聲音一擾,這才倦怠地擡起眼睫來:“進來。”
聞弦音轉進來:“門主,燕徽柔出去了。”
江襲黛的困意一下子醒了神,她怔然了片刻,“出去了?”随即雙眉蹙起:“她這人怎麽——”
扭頭一看,外頭陽光燦爛。
江襲黛的聲音頓住:“現在什麽點了?”
聞弦音:“弟子正是來提醒門主,您還有興致吃點下午的糕點嗎?”
江襲黛怔了半晌,垂下眸來,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将桌上那一疊紙放好:“不必了。沒胃口。”
“燕徽柔去何處了?”
這一句被她問得輕柔,似乎有些擔憂。
聞弦音:“……興許還是去茶肆喝茶去了。”
江襲黛支着額頭,一時陷入沉默。
聞弦音眼珠子動了一下,又垂下來。她小心地道:“門主,您今日是不是放了她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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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