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破局
破局
姒宣彧手下有兩員大将,皆是心腹:朱雀和帝江。
帝江武功過人,魁梧粗犷,刻板固執,不解風情,常伴于姒宣彧身旁,負責守衛。
朱雀工于心計,處事謹慎,心細如發,演技超群,相貌柔美,常常和姒宣彧打配合戰。
他二人威名,自是衆人皆知。是以楊慶從地牢裏緩緩轉醒之時,見到朱雀,頓時吓得哭爹喊娘,抱着地牢的承重柱不肯撒手。
楊慶雖說有左相這個後臺,但是誰知道姒宣彧這個瘋子想幹什麽。進了地牢,一時半刻也出不去,這地牢裏七十二道刑罰,可不是說笑的。
真要惹惱了他們,便是要蛻一層皮,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自己!楊慶哆嗦着,臉上的橫肉都在顫抖,只盼着朱雀能高擡貴手,先不要動刑。
朱雀雖美,然他笑肉不笑地盯着楊慶,亦是十分可怖,讓人生不起半分旖旎心思。
“大...大人,草民實在不知那洛小女子竟是姒監大人手下,要不借草民十個膽子,也不敢和姒監搶人啊!”
唉,壞就壞在自己不該色膽包天,竟為了一個女人傻傻地找向那座宅子。楊慶恨得咬牙切齒。
朱雀低下頭看着他,“你不是知錯了,你只是怕了。”
朱雀又懷裏摸出連封面都發黃破損的本子,在楊慶面前用力的揚了揚,本子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你猜這是什麽?賬簿!我告訴你,左相已經自身難保了,你老老實實交代,把知道的都說了,興許陛下還能饒你一條生路!”
朱雀半張臉在地牢的燭燈下映得慘白,半張臉掩在陰影裏,将那本僞造的賬簿甩給楊慶看,看着他臉色青白交錯。
“我,我其他的都不知道,舅舅他們有什麽事也不會告訴我這個廢物啊!”楊慶用力回憶着,“庸黎,庸黎你曉得不?我偶爾碰到他去舅舅家做客,舅舅還叮囑我不許亂說。”
楊慶哭喪着臉,攥着朱雀的衣袍下擺,“你去抓他,我什麽都不知道,你放了我吧!”
朱雀厭惡的一腳把他踢開,合攏牢門上了鎖,轉身離去了。他的影子被越拉越長,越拉越長,重影交疊,直到消失不見,和陰濕黑暗的地板融為一體。
“依着您的吩咐,竟然詐出了,”朱雀皺了皺眉,“庸黎。”
姒宣彧翻着兵書的手也停下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一人之詞,不可盡信。庸黎是庸洲的族兄,此事我得向顧大哥細說。”
“本來也沒想着靠一本假賬讓他認罪,左相行事确實也不帶着楊慶,就看我賭的對不對了。”姒宣彧風輕雲淡地說,好像那個為期一月的倒計時不是針對他的一樣。
顧慈鈞自然是不信庸洲會和庸黎一起叛去左相旗下,更不信姬令會任憑連坐制度殘害忠良,還說:“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庸洲也是如此。”
帝江派人敲打敲打了庸黎,怎麽看都是指着左相去的。左相是百思不得其解,庸黎是私下投奔他的,又藏的隐秘,到底是如何被姒宣彧察覺的?
有人提醒他,他外甥楊慶前兩天因強搶民女被抓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恐怕被吓了一下,便什麽都說出來了。他們打點了獄卒,聽說朱雀來過,還有什麽“賬本”之類的争執。
左相臉色瞬間凝重了,“甚麽賬本!他姒宣彧真是急糊塗了,以為拿假賬就能讓我倒臺嗎?他就是屈打成招按着楊慶摁了手印又怎樣,老夫不認!”
左相站起來在堂屋裏來回踱步,氣急道:“你去告訴楊岳,看他養的好兒子,敢來攀扯我了!出了什麽事,他自己想辦法吧!”
這便是要棄卒保車了。雖說楊慶知道的不多,但終歸也有洩密的風險,不能讓他誤了大事。
......
吏部侍郎楊岳一早就備了禮候在姒宣彧門外了。上午的太陽也确是不留情面的,楊岳已是滿頭滿臉的汗。
姒宣彧略帶憐憫地看了看他,“今年春閨,楊大人賣官鬻爵的錢,怕是都帶過來了吧?你也真是舍得,不過為了親兒子,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楊岳也隐約聽過賬本的事了,被這麽一詐,差點給姒宣彧跪下。
姒宣彧把那本僞造的賬本抛給他看了。
楊岳膽戰心驚,快速翻動着,喃喃道:“賣官鬻爵,兩萬兩白銀。郢城重修官道,一萬兩白銀。去年,赈災糧,三千兩白銀......”
“大人明鑒!微臣實在沒有貪下這麽多啊!”
賬本是捕風捉影來的,裏面記載的當然不全不準。姒宣彧還特意叮囑朱雀往多了寫,千萬不能比實際數據少了,不能讓楊岳發現可疑之處。
姒宣彧似是安慰:“你與顏衡合作,實是與虎謀皮。這本賬簿就是他提供給我的,他自己貪的還有他其他黨羽貪的,有可能敗露的,通通都栽贓給你。”
“但是呢,”姒宣彧話風一轉,“本官自然不是徇私枉法之人,倘若你能提供準确的賬本數據,可以考慮減刑。”
楊岳本不是個草包,只是他兒子前腳關進地牢,顏衡右腳就派人來要把他踹掉,又告病閉門不出。當下,他還有極可能被巨額的貪污數字送上斷頭臺。
楊岳嗫嚅了許久,終究是認了,把他所知道的顏衡的惡行一筆一畫寫了下來。離開姒宣彧府邸時,楊岳迎面遇着太陽刺目的光芒,忍不住淌下淚來。
得了姒宣彧此番助力,姬令笑了笑,單獨留顏衡談話。
“左相,朕念你勞苦功高,不忍處以極刑。倘若你捐出家産,告老還鄉,幾十年以後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若你執迷不悟,和朕死鬥到底,顏氏百年基業就從你這裏覆滅。”
左相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兒才嘴硬道:“皇帝,你還沒有覆滅我一族的能力吧?我此時告老還鄉,哪裏還等得到幾十年以後?”
姬令道:“皇後已然有孕,你還要賭嗎?”
左相的目光頓時柔和下來,他枯坐許久,姬令也不再催促。終于,左相讓了這一步。
楚武王二年,左相顏衡告老還鄉,攜顏氏諸子門生離京修行。
“顏衡捐出大半家産,共計二百萬兩黃金,查抄的幾家貪官,差不多也有一百萬兩黃金,如今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戶部尚書捋着胡子滿意極了。
姒宣彧勸說姬令,不如從這三百萬兩黃金裏拿出一部分給莊伯修,換幾年和平。
一則,要是真的打起來,消耗的軍費恐怕要遠高于這筆錢。先帝執政末年荒淫度日,各黨派連年混戰,民不聊生。便是如今,國內也不算太安定,叛黨餘孽蠢蠢欲動。打完仗後,就算楚國勝了,恐怕也是慘勝。
二則,姬令登基才兩年,要是直接讓莊國獨立出去,極大地損害楚國的威嚴,動搖民心。
三則,莊國現在還沒有威脅大楚的能力,與其打完仗後兩敗俱傷,倒不如實打實地拿些好處休養生息。
簡單點說,給點錢息事寧人算了。
得了姬令的吩咐,姒宣彧馬不停蹄地趕往王府——莊伯修暫住的地方,把結果說了,讨解藥來,終于了卻一樁心事。
誠如姒宣彧所料,莊國如今更需要的是資金,而不是獨立,如今莊、楚兩界也有個三五年的安定了。
恰逢莊伯修正在試穿萬歲宴上的禮服。那一套禮服,華貴異常,光彩奪目,在莊伯修身上更是驚豔絕倫。
他是那樣風光耀眼,姒宣彧不由得黯淡了神色。
莊伯修轉過身來,舉起袖子,言笑晏晏。“怎麽樣,我穿這身好看嗎?”
姒宣彧只是淡淡地笑,并不回答。
莊伯修以為他惱了,也正色道:“你可是為了下毒的事情埋怨我?”
姒宣彧不置可否,“君主麽,殺伐果斷,冷酷無情,很正常。”說罷就要離開。
莊伯修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了他,“你我雖是立場相異,但是,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的。”
姒宣彧許久不曾回話,再一開口,聲音都是啞的,“還是算了吧。數年之後,再見面,或許就是兵刃相向。這樣廉價的友情,我不需要。”
朱雀尴尬地站在一邊,眼看着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越發奇怪,還沒等他回憶起這是民間小話本裏的哪一段,姒宣彧就大踏步地離開了。
不知怎的,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有些落寞和慌張。
才下過雨,路面泥濘濕滑,積水聚成一股,沿着小路淌進小溪了。天是陰沉壓抑,姒宣彧也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是反複擺弄着一個不值錢的小布老虎。
回宮之後,姒宣彧才知道出了變故。庸黎貪腐證據确鑿,也牽連了庸洲要被流放。庸洲是顧慈鈞的親信,現下,顧慈鈞正在和姬令據理力争。
庸洲是庶出,少年時期就已經離開家族,投在顧慈鈞麾下,後來也甚少與家族有往來。卻不知為何,姬令這次對顧慈鈞罕見地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朕免了他連坐的死刑,改為流放,已經是給了你臉面了!顧慈鈞,你還要朕怎樣?”
殿內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
“官官相護,擅開特權,你是要做下一個顏衡嗎?”
姒宣彧心裏一驚,連忙趕上前去,卻被殿外候着的刑部尚書崔泫泠攔住了。此人眉眼陰翳,下三白突出,臉上挂着一副鷹鈎鼻,是朝廷裏極不好相處的人。
此人上位不到一年,就把監獄裏的刑罰全“創新”了個遍,其血腥暴力程度令人發指,卻得到了姬令的贊賞。
崔泫泠冷笑着盯着姒宣彧,姒宣彧當然也不甘示弱,二人無聲地對峙着,彼此都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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