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草莓果汁

草莓果汁

許佑來到宿舍，卸下背上的黑色雙肩包，抛到靠在床邊玩手機的何勝優懷裏：“你的包。”

何勝優随手把包放到一旁：“謝啦！”

何勝優和許佑是初中同學，暑假去他家玩把包落在他家了他也懶得去拿，便叫許佑開學了背去學校給他。

許佑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了黑發和清隽好看的五官，一雙桃花眼仿佛沾了墨水，漆黑有神。天氣悶熱，口罩戴久了，他的鼻尖冒着細密的汗滴。

何勝優驚愕道：“許佑，你打架了？”

少年白皙精致的右臉頰上，有一片淤青。

“沒。”他淡聲說。

不對勁，他這情緒怎麽恹恹的，何勝優問：“你怎麽了？”

許佑抽了張紙擦了擦臉頰的汗，然後把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套運動服，往洗手間走去。

他悶聲不吭的，何勝優更加着急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跟在許佑身後追問：“你是不是打架了？許佑！我們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不能再幼稚地用拳頭跟人說話……你把誰打了？”

許佑涼嗖嗖地刮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臉上的淤青，表情無語：“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被打的那個。”

何勝優一噎，他還沒真想過。

許佑這小子打小就張揚得熊熊火焰似的，誰跟他掰頭，占上風的都是他。

“誰、誰打你了？”何勝優不可思議地問。

許佑眼皮耷拉着，緋紅的上唇快速往上一勾，用一種“你覺得被打這麽丢臉的事我會跟你詳談嗎”的眼神看着他。

空氣安靜了幾秒，随後，伴随着鐵門“砰”的一聲，何勝優被無情地隔絕在洗手間的門外。

花灑的水嘩啦嘩啦地流下，許佑一邊洗澡一邊走神。

他不自覺地回想着開學前的一幕幕……

“許知聰！你明知道我貓毛過敏，為什麽還要在家裏養貓！你信不信我跟你離婚！”一樓的大廳裏，蔣寧氣惱地指責着她的丈夫。

許知聰，許佑的父親；蔣寧，許佑的母親。

他的父母親每天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兩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

廚子颠勺炒菜的手速都敵不過他們吵架的嘴速。

“你能不能不要總把離婚挂在嘴邊，我保證，我不會把貓養在你看得見的地方。”許知聰舉雙手發誓。

蔣寧絕不讓步：“你要麽把它送出這個家，要麽我離開。”

許知聰瞪大雙眼：“怎麽能把它送出這個家，我已經養了一個星期了，它和我是有感情的！”

“什麽！一個星期？你竟然背着我把它放在雜物房裏養了一個星期！就它和你有感情，我和你沒感情對吧？我知道了，你早就不愛我了！”蔣寧的嘴巴扁成了波浪線，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許知聰無奈地閉了閉眼：“老婆，我愛你，我愛死你了，行了吧。”

蔣寧：“許知聰！你這是什麽語氣？我逼你愛我了嗎？我逼你娶我了嗎？當初是你死皮賴臉地追求我，給我送花送早餐的，和我一起散步看見貓你還會英勇擋在我身前，生怕我染上一絲貓毛，現在呢？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要不是看你長得帥，我才不會嫁給你。”

她氣惱地別過腦袋，不去看許知聰的臉。

許知聰：“你以為我就想娶你嗎？要不是你長得漂亮身材好聲音好聽頭發多皮膚白手指細長成績優異……”他頓住了，完了，越說越喜歡了，一點也不後悔娶回家。

“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了？”蔣寧還沒聽夠呢。

“反正我是不會把貓送走的，這貓我養定了。”許知聰的目光堅定不移。

蔣寧咬牙切齒：“你敢？”

許知聰：“我敢。”

“許知聰，既然你不顧我死活，那我也不客氣了！”蔣寧話音剛落，便抓起桌子上的茶壺，毫不猶豫地抛向了許知聰。

許知聰猛吸一口涼氣，正要側身躲開。

嘿，和蔣寧相愛相殺的次數多了，他的身體早形成肌肉記憶了，區區一個茶壺，根本奈何不了他。

“爸！”此時角落裏的一個黑影沖到許知聰的面前，他被人一把摟住。

許佑悶哼一聲，茶壺砸到他的右臉上，緊接着落地破碎成渣。

“兒子！”許知聰和蔣寧異口同聲。

許知聰忙不疊地吶喊：“我都要躲開了！你抱住我不讓動是怎麽一回事！？”

“兒子，快讓媽媽看看。”蔣寧大步向前，捧起許佑的臉，看到他腫起的臉，大呼：“天吶！”

“老婆，你下手好重。”許知聰皺眉說。

“你是在怪我嗎？”蔣寧本來挺自責的，聽到許知聰怎麽說，周身瞬間燃燒起了小火苗。

“我哪敢怪你。”許知聰說。

“你就是怪我，許知聰，我要跟你離婚！”

“蔣寧，茶壺是你扔的，又不是我扔的，你怎麽又提離婚啊？”

“那我扔茶壺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生氣，我為什麽生氣？還不是因為你。”

“你這是無理取鬧……”

“夠了。”專屬于少年的清冷嗓音響起，打斷了二人的喋喋不休。

許佑垂着眸，黑而密的睫毛下垂，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煩躁：“爸，媽，我明天就要去軍訓了。”

蔣寧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許佑擡起臉，眼神掃過許知聰，又掃過蔣寧，“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們少吵架。”

蔣寧不情不願地應到：“好～”

許佑：“爸，媽都說了她貓毛過敏，你找個時間，把貓送走吧。”

許知聰：“兒子，怎麽連你也……”

許佑涼涼地瞥着他老爸：“你真的想和媽離婚嗎？”

許知聰不情不願地閉嘴。

-

由于蔣寧和許知聰的吵架，影響了許佑的心情，上學的路上他一直都悶悶不樂。

他在父母的目送下走進了校門，然後走向那輛貼着高一（7）班的亮黃色大巴車。

排隊的時候被一個女生撞到了背包，許佑本來就心煩，一是因為父母吵架，二是熱的。被撞了一下更是煩上加煩。

他側了個身暗示她不要靠自己這麽近，她很快就道歉了，聲音軟甜，聽着不像故意的，許佑沒看清她的樣子，懶洋洋地轉回了頭。

前面的人緩緩挪動，輪到他上車了。

踏上兩個臺階後，許佑明顯地感覺到，身後的背包又被人撞了一下。

他磨了磨牙，忍氣吞聲地往前走。

走到車廂的過道時，許佑的後背越來越沉了，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壓在了他的背上。

呵，沒完沒了了，身後的女生能不能有點素質？

許佑雙眼一亮，看見了空位，抓緊坐下。

就在他坐下的一瞬間，一張少女的臉驟然放大，許佑頓時覺得腿上一沉，下一秒，女生坐到了他腿上。

一股茉莉的花香萦繞在他的四周，好像是這個女生身上的味道。

她的睫毛很長，在陽光裏顫抖着，眼瞳是淺色的，近看時像琥珀。

許佑故作淡定地垂下了雙眸，頭頂上的空調像個擺設，吹不走他莫名上升的熱意。

他想開口讓她走開，可是張了張嘴，發現喉嚨有點幹澀。

她忽然一臉嬌羞。

許佑：“……”

好在班主任過來了，坐在他腿上的女生順其自然地坐到了他的旁邊，她軟甜的聲音裏夾了幾絲活躍，女生活躍地告狀：“老師，那幾只猴……啊不是，那幾個男生推我。”

許佑口罩下的唇角彎起，被她逗笑了一瞬。

這麽看來，她剛剛不是故意的。

他的手機響了一下，蔣寧發了一條語言給他，許佑戴上耳機，蔣寧說：“兒子，你快幫我說說你老爸，他明明答應了要把貓送走的，現在又反悔了！”

許佑漆黑的眼倏地一沉。

他才上車，他們不會又吵起來了吧？

窗外的樹影婆娑，幹燥的風吹起路上微小的塵埃，這一路上，許佑越發的不安。

蔣寧雖然總是嘴上說着離婚，沒有實際行動，但她說的次數多了，許佑是會當真的。

他不想十六歲就擁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盡管父母的吵鬧總讓他頭疼。

想了又想，若是父母在一起過的不幸福，離婚也不是壞事，大不了他慘一點。

他想得很認真，連身旁的女生跟他說了什麽，他也忽略了。

下了車後，許佑沒有立刻去找宿舍，他頂着烈日找到了一顆枝葉茂密的大樹，站在樹蔭底下給許知聰打電話。

“喂，兒子。”

“爸，你真的不把貓送走嗎？”

許知聰沉默了一會兒，才傷心地開口：“爸爸真的很喜歡這只小貓，兒子，你知道它有多可愛嗎？你看到它也一定會很喜歡它的。”

許佑喉結隐忍地滾了滾：“我不想看到它。”

許知聰：“……”

他嘆了口氣：“你們都太沒有愛心了。”

“你想跟媽離婚就繼續養着吧。”許佑幽幽地說。

“許佑！”

許佑接着說：“你們離婚我不會阻攔的，你們想離就離吧，大不了我過得慘一點就是了。”

許知聰：“……”

許佑望着空氣，捏着腔調柔弱地說：“爸，我沒關系的，你們不用管我，到時候我就跟老師說我是孤兒。”

許知聰：“……你瞎說什麽。”

“等我把它養大一點，我會把它送走的……”許知聰妥協道。

“救命啊——”少女清脆的嗓音劃破天際。

許佑的目光凝聚在了一個白點上，拿着手機的手微頓，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晴空湛藍，偌大的雲朵宛如棉花糖一樣緩緩移動着，晴空之下，少女的雙腿修長健美，跑起來時裙擺飛揚，她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短裙，手裏拿着一瓶飲料，一臉惶恐地直沖向前。

又是她……

沒看錯的話，她是在被狗追吧。

許佑：“……”

手機裏許知聰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麽，許佑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有沒有常識，被狗追還跑直線。

“不過我們家那麽大，為什麽連一只貓都容不下呢……”許知聰的聲音被許佑掐斷。

他大步流星地沖到了她的面前，她再一次撞向了他，不過這一次，不是後背了，而是胸口。

許佑匆匆掠過她手裏的飲料瓶，草莓味的果汁。

來不及多想，他連忙将她藏到了身後，大黃狗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許佑：“走開。”

它還真走了。

許佑松了一口氣。

“你和它很熟嗎？”女生歪着頭問。

她在看他，許佑緊張了：“不認識。”

她看得更認真了：“那它怎麽這麽聽你的話？”語氣裏帶着幾絲震驚。

他不知道。

許佑盯着她認真的表情，她的皮膚在陽光下瑩瑩發亮，眼睛大大的，試圖看穿他的口罩。

許佑的心跳漏了一拍。

呵，瘋了？怎麽會有一種奇怪的害羞感？

許佑嘲諷地低笑一聲，他一定是發神經了，或者中暑了。

他默不作聲擡腳就走，腳步随着心跳的加速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