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學日

開學日

晴空萬裏的上午。

桃桃中學的籃球場旁邊人頭攢動，今天是高一開學日，開學第一天不是去教室，而是要去軍訓。

樂綿拖着行李箱找到貼了高一（7）班标簽的大巴車，頂着大太陽擠進了人群裏。

她先把行李箱放置好，再排隊上車。

明明大家都在排隊，樂綿卻還是覺得周遭一團亂。

她身後站着幾個男生，他們似乎早就認識了，站在那不安分地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樂綿抱着胳膊本本分分站着，無辜地被身後的男生用胳膊肘怼了一下。

全是骨頭的脊背被怼得生疼。

樂綿轉過頭，幽幽地瞪了男生一眼。

她的眼睛裏好似蘊了一汪水，瞪得打鬧的男生有些臉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怼到她的男生笑嘻嘻地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

樂綿悶聲不吭地扭過頭，不接受他的道歉。

身後的幾個男生安靜了不到半分鐘，又開始叽叽喳喳起來，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樂綿身後的男生的胳膊肘又怼了她一次。

這一次比上一次用力，樂綿猛然往前倒了過去，撞到了她前面男生的背包上。

這回撞得她臉生疼。

前面的男生戴着白色的鴨舌帽和黑色的口罩，在烈日的照射下側過了身，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樂綿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着寒氣，盡管此刻他是溺在陽光裏的。

她低聲道歉：“對不起。”

她的睫毛卷翹，淺棕色的瞳孔裏映着陽光。

男生垂眸，帽檐下的眼睛像星辰，卻綴着淡漠，他沒有回應，若無其事地轉回了身。

樂綿扁扁嘴，回頭對身後的幾個男生說：“能老實排隊嗎？”

“好的同學。”一個男生正兒八經地立正回答。

“裝什麽！”另一個男生嬉皮笑臉地往他胸口上來了一小拳。

樂綿翻了個白眼，轉而看向她前面的男生。

這個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比她高了一個腦袋，肩膀周正堅韌，與他隔着近近的距離，樂綿能聞到他衣角上清淡的檸檬香氣，他一直都挺直安靜地站着。

不像她身後的那幾只猴。

剛剛被她撞了一下，他現在心情看上去不太好，別問她是怎麽看出來的，仙女的直覺。

前面的隊伍挪動進了車廂，很快就到了樂綿，樂綿一腳踏上了臺階，身後的幾只猴開始犯病了，推來推去地把樂綿擠到了前面男生的背包上。

“诶！”她的小臉貼着他的黑色背包，身體被擠上了車。

“別擠了別擠了。”她艱難地勸告着，身後的人像是鬧起來了，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她前面的男生似乎也感覺到了背後的重量增加了不少，仿佛整個世界都壓在了他的背上，他側着臉看了她一眼。

樂綿慌忙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要跟他拉開距離，卻發現衣服領子上的粉色絲帶勾住了他的書包拉鏈！

車廂裏一片擁擠吵鬧，開了冷氣也無法舒緩樂綿焦急的情緒。

她咽了咽唾沫，前面的男生往前走，她不得已被他牽着走，牽別的地方還好，偏偏牽着她胸前的絲帶，她現在就像個小偷一樣貓在他的身後。

希望大家不要誤會，她真的不是在偷東西。

樂綿伸手去解自己的絲帶，身後的男生還在推搡着她，她的額角滴下幾滴汗，嘀咕道：“啊，可惡，怎麽解不開。”

男生緩慢走着。

樂綿跟在他身後嘀咕：“等一下等一下。”

他并沒有聽見。

男生走到一個空位旁邊，緩緩落座。

此時此刻，樂綿身後的幾只猴突發惡疾，手舞足蹈，一把把她推到了一旁。

樂綿瞬間呼吸都停滞了，絲帶伴随着一股力量被扯斷，她的身體往後仰去，這一秒鐘裏，她欲哭無淚。

下一秒，樂綿一臉呆滞地坐在了她前面男生的腿上。

大眼瞪小眼……

男生的腿很是修長，上半身清瘦骨架卻大，她坐在上面小腿沒有着地，在半空中晃了晃，顯得有些嬌小。

陽光透過車窗玻璃掠過他黑長的睫毛，口罩上方的雙眸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瞬間，很快恢複成了波瀾不驚的樣子。

樂綿的臉離他很近很近。

男生背包的拉鏈上挂着斷掉的粉色絲帶，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輕輕搖晃着。

他好淡定，那她是不是也該裝的淡定一點，樂綿伸手捋了捋臉頰邊的空氣。

啊！忘記了，她今天紮了丸子頭，臉頰邊邊沒有碎發。

她立刻收手，嬌羞地把手放在自己腿上。

“好了，大家安靜，找到座位坐下。”班主任上車開始吆喝。

她一邊吆喝一邊走着，走到樂綿那個座位時停下了腳步：“這位同學，你坐人家腿上幹嘛？”

“啊？”樂綿張着她天真的大眼睛望了望班主任，班主任板着臉看她。

她立刻就跳起來坐到了一旁的空位上：“我不小心的，老師，那幾只猴……啊不是，那幾個男生推我。”

樂綿指着身後幾個叽叽喳喳的男生，委屈巴巴地告狀。

那幾個男生在班主任刀人的眼神下連忙閉嘴。

“都給我安靜坐着，別興奮得太早，去到基地有你們好受。”班主任厲聲說。

瞧那幾只猴總算閉嘴了，樂綿暗喜。

身旁的男生一直安安靜靜的，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掏出了無線耳機，塞到了耳朵裏。

樂綿悄然地打量他的側臉，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到白色耳機上方的耳尖，浮着很淡很淡的紅。

回想到剛剛自己坐在他腿上的畫面，樂綿尴尬得不知道怎麽呼吸。

大巴車緩緩地啓動，駛出青春洋溢的校園，窗外的樹木如同綠幕一樣快速地往後倒退。

樂綿輕聲說：“剛剛對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別人推的我。”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算了，他戴着耳機聽不到她說話，還是不要再打擾人家了。

大巴車抵達軍訓基地。

下了車後，樂綿頓時感受到一股熱意，她用手扇了扇風，又擠到了人堆裏找自己的行李箱。

行李箱放在大巴車的底下，她彎着腰用視線尋找自己的白色行李箱。

等前面的人陸陸續續拿出了行李箱，她終于看見了自己的行李箱。

它被其他行李箱壓在了最下面。

嗚嗚嗚，我可憐的箱箱。

樂綿彎着腰，費力地拉扯自己的箱子，突然，一只清瘦的手搭在她的行李箱上，精瘦的手臂輕輕一提，把箱子提了出來，遞到她面前。

樂綿的目光落在那支垂在白色衣擺側邊的手臂，好白！

她緩緩挪動視線，是他。

那個被她一屁股壓住大腿的男生。

“謝謝。”她睜着水靈靈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女生的聲音像草莓果汁一樣，甜甜的。

他淡淡地說：“不用。”

樂綿癡癡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越看越耀眼。

男生的距離離大巴車越來越遠，周圍人來人往，水泥地板被太陽照得滾燙。

他的腳步忽然頓住，漆黑的瞳孔微怔。

糟糕，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眼了，樂綿好像出現了幻覺，在男生的後腦勺上看到了一個口罩。

好像不是幻覺，因為男生離她越來越近了。

原來是他又倒了回來。

他看都沒看樂綿一眼，若無其事地擦過她的肩膀，若無其事地彎下腰從大巴車底下抽出一個銀色的行李箱，然後若無其事地拖着行李箱遠去。

樂綿懵在原地，沒猜錯的話，他剛剛是忘了拿自己的行李箱吧……

樂綿彎唇笑了笑，天氣燥熱，她心裏卻莫名的有些愉悅。

-

宿舍樓沒有電梯，樂綿自己提着行李箱爬了五樓，熱得滿頭是汗。

推開507的宿舍門，裏面只站着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女生。

宿舍一共四張床，都是上下鋪。沒有桌子沒有椅子，小得像給麻雀住的。

不過這間宿舍只住四個人，可以把東西放到空餘的床位上。

而且有空調，樂綿覺得也不算太糟。

樂綿和女生打了聲招呼：“你好呀，我叫樂綿。”

“你好，我叫駱希希。”

駱希希給樂綿遞了一張紙巾擦汗。

樂綿一邊鋪床一邊和駱希希聊着天，聊了幾句兩人很快就熟絡起來了。

駱希希說和她們同宿舍的另外兩個女生結伴去吃飯了。

“你要去吃飯嗎？”駱希希問。

樂綿沒什麽胃口，她吊好了蚊帳，問：“你吃了嗎？”

駱希希：“我吃過啦，如果你想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嗚嗚嗚，她也太好了吧。

樂綿從上鋪下來，從行李箱裏翻出兩包草莓軟糖給駱希希：“我不吃了，我帶了很多零食。”

駱希希接過：“謝謝，不過零食吃得飽嗎？”

“主要是我現在不太餓。”樂綿笑吟吟地說。

她笑起來甜甜的，讓人如同沐浴春風，駱希希一個女孩子看得都有點挪不開眼。

整理好了床，樂綿去換了件上衣，從洗手間出來，突然有點想喝冰水。

樂綿合上行李箱，拍拍手說：“我下樓買點東西，你要喝飲料嗎？我給你帶。”

駱希希害羞地說：“我不用啦。”

樂綿看上去很好相處的樣子，文文靜靜的。

樂綿：“那我走了。”

這個駱希希看着好腼腆溫柔哦，真不錯。

希望班裏的其他同學都像她一樣友好。

樂綿踏着輕快的腳步下樓，在樓下兜兜轉轉，終于找到了一間一層樓的超市。

超市的玻璃門是嶄新發亮的，從外頭可以看到裏面凝着水霧的冰櫃，樂綿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她打開冰櫃的門，冷氣撲面而來，凝在皮膚上很涼快舒适。

樂綿的目光掃過一排排五顏六色的飲料瓶，選了一瓶草莓汁。

結完賬，她站在超市的玻璃門旁邊打開瓶蓋，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喝草莓汁。

冰冰涼涼的清甜液體布滿了口腔，沁人心脾。

一條大黃狗從牆角走了出來，它長得一臉惆悵，用惆悵的狗狗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樂綿。

樂綿的視線往下移，和它對視着。

它身上的毛又黃又厚實，黃中夾雜了一點棕。

天上的烈日灼灼，它想必是熱壞了。

“汪！”

猝不及防的，大黃狗沖樂綿吠了一聲。

媽耶，好兇！

她也沒招惹它吧，只不過是多看了它幾眼。

樂綿最怕兇巴巴的小動物了，她收回目光，弱弱地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汪汪汪！”大黃狗一邊吠一邊小跑着跟上她。

它的四只腳踩在幹燥的水泥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小碎步跑得飛快。

啊，怎麽還跟上來了，樂綿加快腳步走，白色短裙的裙擺微微揚起。

身後的大黃狗矯健地飛奔起來，興奮地吐着長舌。

樂綿耳尖微動，聽到了它朝自己跑來，她緊緊握着手裏凝重冰霧的水瓶，也跑了起來，越跑越快。

“救命啊——”

樂綿狂叫。

她身後的大黃狗在狂追，眼皮耷拉着，嘴角上揚着，一張狗臉上同時出現了開心與傷心兩種表情。

藍天白雲之下，一人一狗宛如一陣一晃而過的烈風。

路邊唯一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随風傾斜了一瞬。

樂綿與那棵大樹擦肩而過。

“唰”地一聲，身後的追逐聲暫停。

樂綿霎時栽進了一個清瘦的胸膛裏，她手裏的草莓汁微微晃動，也貼近了眼前的白衣上。

她擡起頭，刺眼濃烈的日光下，男生戴着口罩，眼睛隐在帽檐下。

又是他！樂綿眼睛一亮。

忽然，他的手搭在她握着草莓汁的手腕上，圈住，迅速将她拉至身後，瓶子裏的草莓汁緊跟着晃動起來，粉紅色的液體在陽光下瑩瑩發亮。

奔跑而來的大黃狗突然在他跟前停下，無辜地吐着長舌。

“走開。”男生清朗的聲音隔着薄薄的口罩傳出。

大黃狗頂着它惆悵的眼皮轉身，朝着超市的方向走去。

哇，他好厲害，能跟狗溝通。

樂綿問：“你跟它很熟？”

男生：“不認識。”

樂綿：“那它怎麽這麽聽你的話？”

樂綿歪頭想看他的眼睛，可惜他的帽檐壓得太低，口罩也把臉遮得死死的，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聽到他很低的笑聲，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邁着長腿離開了。

樂綿望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聲：“謝謝你呀。”

他沒有回頭。

反倒把大黃狗喊回頭了，樂綿和大黃狗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大眼瞪小眼。

糟糕！本仙女沒喊你！樂綿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