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苦戰

封禹比武招親的臺子就擺在隔着将軍府兩條街的空曠地方,跟蔣梧闕住的宅子方向正好相反。

擂臺比武想要獲勝無外乎武功要比守擂臺的人高,但比武招親還有一條默認的規矩,那就是對方看中你了,自願認輸。

聽聞封少将軍擺擂臺招親,深州多半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男的女的窮的富的老的少的都有。除此之外,不少寒門學生不管是真喜歡封禹這個人還是看中他背後的權和勢,反正都翹課翻牆跑出來,想試試運氣。

緣分這東西不好說,萬一少将軍和自己看對眼了呢?

章宵就是這麽想的,她雖說家境不如多數人,可在書院裏年年榮登樣貌榜前五。每每從一群男子面前走過,眼睛偷偷瞄她的人數不過來,只是她不惜的搭理。

章宵過來的不算晚,可擂臺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她都是吃力的墊腳才能越過人頭縫隙看到站在擂臺中央的封禹。

只一眼便怦然心動。

那男子身着青色手持銀槍面色清冷,一身英氣直逼衆人,他不動如山的立于高臺之上,對臺下熙攘的衆人置若罔聞,只是垂眸站着,如同這冰天雪地裏傲然挺拔的竹。

章宵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這樣不同的男子,讓她只一眼就移不開視線,眼前只剩下四周未化的積雪和脊背挺直站在擂臺上的封禹,再無其他。

鑼聲響,章宵才回神,眼睛盯着臺上那人滿心澎湃,激動的像是打了雞血。只覺得今天不管輸贏,她都要上一趟擂臺,才不枉辜負今天能見到封禹的緣分。

比武剛一開始,就有不少身着素白衣衫的富家嫡女輕撩衣擺動作潇灑飄然的躍了上去,提起手中寶劍對着封禹在空中挽了個極其漂亮的劍花,慢慢收回雙臂對他拱手抱拳,聲音溫文有禮,“還請少将軍多多賜教。”

瞧着平日裏衣着華麗鮮豔的富家女突然走起谪仙的路子,說話做事竟知禮的像個人,不少知道她們真實性情的人都覺得違和的很,紛紛揚聲道:“把她打下去,打下去!”

她說請賜教,封禹當真好好賜教,擡起手中長槍,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動作,簡單直接,只一槍就将飄然上臺的人拍落臺下,摔在地上糊了滿臉的雪。

這種就是只會擺動作逗男子開心的花架子,真本事半分沒有,她落地惹得衆人哄然大笑。

上來的好幾個人,都被封禹秋風掃落葉般無情的掃下去,無一幸免。

封家的少将軍比武招親,封家軍的衆位年輕将軍都過來坐鎮,怕有鬧事搗亂者,怕宅子裏喝醉的那位過來。

看到自家小将軍英姿飒爽的站在臺上,揮掃把似得把上來的人拍下去,這些人高興的用力拍手,大聲叫好。

秦楚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們,封府負責敲鑼的老管家更是滿臉無奈的問道:“你們這幅樣子,是希望小主子嫁出去,還是希望他嫁不出去?”

這都快兩個時辰了,跳上擂臺的至少有四五十人,從官商之女到武林人士再到寒門學生全都有,可封禹沒一個手下留情的。

又一個女人被封禹一槍拍着後背送下擂臺,趴在地上掙紮着爬起來。此時臺下衆人再看向封禹的眼神就有些敬畏了,猶猶豫豫不敢再上。

秦楚腿側的手握緊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複了好幾次也沒壓住心底的那股沖動,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秦副将幹嘛去?”離秦楚最近的将軍被她猛然站起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提醒她,“少将軍還沒喊累,用不着咱們上去幫他打。”

這擂臺一打可能一天,封禹哪怕是個鐵打的人也熬不住,所以這些将軍另外的任務就是在他累了時,上去替他打。

秦楚聽了這話頭也不回,腳尖輕點地面躍上高臺,站在封禹對面,握緊手中佩劍,看着他的眼睛,聲音壓抑的喚了聲,“封禹……”

她想試試,說不定這是她這輩子離封禹最近的一個機會,握不住,就徹底沒有可能了。

秦楚本以為封禹自幼生活在邊疆,身邊都是女人所以感情這塊兒比較遲鈍,不知道自己多年來的心意。

可自己躍上來後,秦楚看到封禹眼神平靜沒有任何驚詫波瀾,才突然明白,原來他都知道。

秦楚心裏突然酸軟起來,封禹知道,但怕影響兩人感情,她沒主動提起,他也就沒直接點破,只是盡可能的和她保持着距離。

而上次為了蔣梧闕找她的時候,怕是就想借着機會隐晦的告訴她,兩人最多只能是姐弟關系,再無其他。

秦楚握緊手中的劍,眼睛看着封禹。她喜歡他,喜歡到想卑鄙一次,只卑鄙這一次。

封禹打了兩個時辰,多少都累了,如果真打起來,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十五一直藏在人群裏,在看到秦楚上臺的瞬間心就猛然提了起來,暗道不好。

她睜大眼睛祈求封禹或者有誰能把秦楚拉下去,可是沒有。

老管家在将軍府伺候多年,算是看着秦楚和封禹慢慢成長,多多少少明白她對自家小主子的那點意思。嘆息一聲,擡手示意衆将軍莫慌,“元帥既然今日許她過來,這舉動裏就有默許她現在上臺的意思。”

封禹嫁給秦楚并非是朝廷所願意看到的,可這卻是封老心裏所希望的。畢竟秦楚是自己眼前的人,她喜歡封禹,自然不會虧待他,這也是封老心底之所以同意封禹比武招親的原因。

哪怕封禹打敗所有上臺的人,最後還會有一個秦楚。

封禹和秦楚,本就不相上下,更何況…封禹還累了。

十五的祈求顯然沒有,不止老管家沒有任何把秦楚拉下去的意思,連封禹都是輕抿薄唇,撩起衣擺的一角掖在腰帶裏,單腳後撤半步,微微側身擡起手中長槍,槍頭直指秦楚,面色冷峻無聲示意,“動手吧。”

十五不敢再看,忙用力撥開人群往回跑。

昨晚蔣梧闕去将軍府赴宴,下了轎子進門之前,突然讓她附耳過去小聲叮囑,“不管今晚如何,明日封家有任何動靜,用盡所有辦法都要告訴我。”

瞧見十五驚詫的目光,蔣梧闕勾唇揚眉眼睛半眯,“我聞到了算計的味道。”

蔣梧闕的确沒猜錯,封老算計着灌醉她,讓封禹比武招親,等她酒醒時擂臺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可昨晚封老下手太狠,搬出來的酒後勁十足,哪怕蔣梧闕留着個心眼都沒能喝過她,回去之後吐了好幾次,直到早上依舊昏睡不醒。

若不是十五懂些醫術,都以為封老昨晚在酒裏下了藥。

十五喊了蔣梧闕好多次,見她沒有反應,自己也着實心疼主子,這才先跑到封禹擂臺這邊看看情況。

如今秦楚上臺,情況相當不好,十五不敢再耽誤,飛速的往宅子裏跑。

一把推開門,屋內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沒有半分消散,十五這麽大的動靜,床上的蔣梧闕愣是連個眉毛都沒皺。

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經,讓昏睡的人清醒。

十五摸出銀針,咬了咬牙繃緊下颚對着蔣梧闕紮了下去,“您再不醒,十一替您存了小半輩子的錢怕是就徹底用不到了,您總不想把這錢拿着給少将軍添嫁妝吧!”

再說擂臺那邊,看到終于上去一個能和封禹打平的人,臺下看熱鬧的人興奮不已大聲喝好。

秦楚是十二歲來的軍營,第一眼看見封禹就喜歡上那個總是跟在封老屁股後面,學着自己母親模樣雙手背後的小人兒,明明一張包子似得小圓臉,卻被他故作嚴肅的板起來,活像個小老頭,那時候的封禹才十歲。

秦楚拒絕家中給她在軍中鋪路,自己從一個小兵一步步的爬到副将這個位子,她付出的血和汗是旁人想不到的。

因為只有自己努力,封老才能看見她,這樣才能成為陪封禹練武的人。

所以封禹的一招一式,她都熟悉的很……

秦楚的劍就壓在封禹的槍上,看他抿緊嘴唇繃緊下颚翻轉手腕掙脫。

封禹十三歲之前遠遠沒有現在這麽好看,是上了幾次戰場歷練之後,臉上的嬰兒肥才慢慢褪去,出落成一個英氣的少年,身上開始有少将軍的氣勢。

秦楚身子後撤微微下腰躲開封禹揮來的一槍,看着他一身青色,又想起來別的。

秦楚有段時間拼命練棋點燈熬油鑽研棋譜,只要休戰就去封老面前跟她對弈,一日不去就心裏發慌,原因無他,不是她喜歡下棋,而是封禹那年正好十五及笄,當是談婚論嫁的年齡。

封禹就像一顆青翠傲然的竹子,她就像竹子旁邊的石頭,一直默不作聲的看着他,看他從又細又矮的小竹子,漸漸長成挺拔模樣。

随着封禹的出落,随着年齡的增長,随着自己性子越發穩重,喜歡這兩個字就像是長在心底,根盤在深處,始終拔不動,無法從嘴裏說出來。

封禹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眉頭皺的死緊,握着槍的手甚至都在微微發顫,他已是強弩之末,卻還是硬撐着,倔強的不肯認輸。

秦楚看着他這模樣,突然就笑了,自嘲的扯起嘴角搖頭,慢慢放松握劍的手指,任由自己手中的劍被他一槍挑飛。

十五六歲年少輕狂時面對着封禹都未能把那兩個字說出口,如今随着年齡增長卻學會用卑鄙的手段逼他了,秦楚啊秦楚,你就是這麽對待你喜歡了七年的人、守了七年的人?

離手的劍被挑飛,在半空中轉了幾圈才“啪”的一聲落回臺子上。臺上臺下所有人都看着那把劍,竟無人出聲言語。

秦楚扯了扯嘴角,露出清線的笑意,看着封禹出聲說道:“我輸了。”

她輸給了自己,也輸給了封禹的堅持。他寧願堅守也不妥協,自己贏了又如何?

封禹也是驚訝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的看着秦楚彎腰撿起地上的劍插-回劍鞘裏,直到她轉身下臺才從剛才那一幕中回神。

封禹嘴唇微動,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半響兒才聲音低啞的喊出口,“秦…姐姐……”

秦楚眼睛微顫猛的頓住腳步,心口一陣酸軟抽疼,她第一次聽封禹開口喊她姐姐,在她認輸之後。

“值了。”

秦楚輕笑,這聲姐姐,這七年就值了。

她回頭将佩劍挂在腰上,說道:“你若是累了,我便上來替你打。”直到她過來。

封禹眼眶微紅,露出清淺一笑。

封禹累了,這是臺下所有人都看出來的事實。在和秦楚過招時,明顯能看出來他動作不如先前快了。

這是個機會。

章宵沒跟誰學過武功,可她自幼幹農活,別的沒有就力氣大,拿着一根燒火棍就上去,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她來到臺子上,眼睛對上封禹的眼睛不由羞紅了臉,忙穩住心神朝他拱手,“我……我想試試。”

封禹握着槍的手在發抖,卻沒有拒絕。

章宵深呼吸兩口,舉起木棍大叫着朝封禹跑過去,滿腦子想的都是哪怕挨打離這麽近看到他也值了。

封禹手腕翻轉長槍往身後一背,擡腿腳尖抵在章宵胸口,沒給她靠近的機會,小腿微微用力一蹬,就将她又重新“送”回了臺下。

沒有力氣的封少将軍,也不是你們能肖想的!

這就是蔣梧闕來的時候看到的一幕,只覺得身上所有的痛在看見臺上的那人時,全都消散不見。

他在等她。

蔣梧闕确定,封禹是在等她,等她上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蔣梧闕:都讓開,我夫郎在等我!!!等我去肖想他(/▽╲)

封禹:……真想一槍戳破她的自信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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