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生死
第45章 :生死
維達爾此刻正在幻境之中。
懸在空中是一朵純白的百合花,葉纏着葉,莖連着莖,正好綴在圓鏡中央,站在那面鏡子前能看到半張臉,與維達爾的眼。
鏡面光滑無暇,邊框是內斂奢華的銀色,紋路精心篆刻,背面刻着小小的翅膀。是聖殿的三大聖器之一,名為天使之鏡,在十幾年前流落在外,聖殿一直沒停止尋找,沒想到在莫裏甘手裏。
自從發覺異動以後維達爾就猜到不對,想去書房找人,沒想到陰差陽錯被暗算,被聖器禁锢住。維達爾只在年幼時見過天使之鏡,如今這面聖器被污染,認不出他的魔力,将他當做敵人企圖淨化他。
站在聖器面前的暗精靈一副惋惜的腔調:“你應該正視自己,作為一個立誓要解決掉所有魔物、守衛和平的聖子,成天與血族混在一起,你自己就不覺得羞愧嗎?”
維達爾不僅沒動搖,反而嘲諷道:“你聽到的故事是不是太老套了,覺得我是那種固執死板、不懂變通的大英雄?還是說你覺得聖殿的人都是蠢貨,覺得我也蠢?”
本來憑借暗精靈的實力傷不到他,可有了魔陣與聖器加持對付起來也十分棘手,他試圖暴力破除,可這也需要時間。
時間,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外界情況不明,莫裏甘大概率動手了,那江嶼白到底有沒有事?
維達爾被拖到鏡子裏時暫時沒有動作。
再睜眼,面前是戰火紛飛,城牆之上血紅落日緩緩下墜,沉入地面。城牆被魔力轟炸,搖搖欲墜,城裏一片死寂,坍塌的房屋激起塵埃,将血紅的世界罩上一片灰蒙蒙的顏色。
維達爾站在街道上,看不到一個活人。
那天的天色大概也是如此,求救信送出以後他馬不停蹄帶着人趕過去,可整座城市卻被黑暗生物淹沒,根本沒能撐到他們過來。
守城理所當然的失敗,維達爾心知不可能會成功。騎士隊已經怨聲載天,議論着回頭該被主教的人如何打壓責罰,就是個苦差事,不過有意針對才讓維達爾來這一趟,連坐罰到他們頭上自然心裏有怨氣,有的甚至私底下埋怨起維達爾。
維達爾其實已經記不起他們抱怨的內容了,他所受的白眼、議論與排擠,還不如那天灰蒙孤寂的天色讓他印象深刻。
直到維達爾帶着人掃街,看有沒有幸存者時,他忽然看到一個手指還在顫抖的少年,下半身被埋在斷裂的石牆裏,歪着頭看他,眼睛圓而黑,像只小狗。維達爾心跳快了幾分,立刻将那石牆推開,只見那少年雙腿血肉模糊,慘狀難以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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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還有個人——”
維達爾聲音消弭在觸碰到少年手的那一剎,脈搏冰冷,早已沒了生機。
再看那雙眼,僵硬空洞,視線落在半空,好像在疑惑。
他還這麽小,怎麽就死了呢。
維達爾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注視了片刻,周圍的場景漸漸消失。
他站了起來,靜靜等着下一道幻境。天使之鏡共有五道幻境,只要全部走過聖器就對他無效了。
死在莫裏甘手下的亡魂構成這座魔陣最龐大的力量,被污濁的聖器試圖用幻境擊潰他的意志,一旦中招,他将會被拖入永眠,悄無聲息地死去。
維達爾不覺得自己會沉浸在過去之中喪失理智。
直到他回頭,忽然發現周圍陳設變得熟悉起來,體內多了一道他很久沒體會過的封印。
維達爾上輩子其實見過始祖。
那時的始祖沒能醒過來,他躺在長棺裏,禮服與凝固的血裹在一起,胸膛破開一條大口子,心口空空蕩蕩,他安靜地躺着,表情安寧,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會醒來。
維達爾知道他不會醒,心都被挖出來了,怎麽可能站得起來。
不知為什麽,在見到始祖的那一剎,維達爾有些難受,好像心口那道傷也落在了他身上,風一吹冰冷又麻木,抽搐着痛不欲生。
……明明他們連面都沒見過,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維達爾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就見一邊的莫裏甘拿着匕首似乎想切下幾塊肉來,特意讓他在一邊看着。
維達爾眼眶通紅,猛地奪過匕首朝莫裏甘撲過去,他魔力被封用不了魔力,僅憑着一腔蠻力一刀紮在莫裏甘胸口,在同樣的地方捅開一道傷,血噴湧而出,濺到他臉上。
莫裏甘掙紮的那剎那,維達爾醒悟了過來,匕首被血水打濕,滑落在地。
幻境,幻境而已。
不,他其實沒救下任何人。
維達爾一把甩開莫裏甘,踉跄着扶着棺材,死死盯着那團血跡。
用聖殿的東西對付聖殿的人,暗精靈只覺得莫裏甘好算計,要麽循序漸進,要麽暴力破壞兩敗俱傷,無論那種情況維達爾都不可能再造成威脅。
暗精靈只需要在外面等着,算着時間順便幫一下莫裏甘就行。
聖器遲遲沒有動靜,外面的魔陣忽然飛速衰減,他察覺到不對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鏡子裏面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貼着半空懸浮的圓鏡仔細聽了片刻,就見裏面忽然湧出數不盡的魔力,絲絲鮮血溢出來。
暗精靈驚愕立在原地:“第二道幻境就強行沖出來,找死嗎?”
完好無損的鏡面被撕開一道猙獰的口子,一雙血手撐在玻璃邊緣,血水打濕了百合花,絲毫不顧漸漸開始崩壞的聖器,透過那裂痕,暗精靈對上一雙陰冷的眼。
“——維達爾在哪兒?”
莫裏甘一臉挑釁:“他啊,已經死了。”
感受到脖子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他只覺得骨頭都快碎在江嶼白手裏,卻笑得愈發肆意,每一次發笑喉間都如同刀割火烤,眼裏帶着濃郁的恨:“早在找你之前我就讓暗精靈去弄死他,你猜猜,一個被封印魔法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能在暗精靈手下撐多久?”
江嶼白覺得這只是他的激将法,手裏卻忍不住用力,幾近痙攣。
趁他不注意,莫裏甘胡亂抓住碎石朝他揮過去,碎石尖銳的一端在江嶼白胳膊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幾滴血濺在莫裏甘臉上,他瞳孔瞬間變得更紅,像只野性未消的狼。莫裏甘似乎想狠狠咬上去,被江嶼白掐着下颌砸在地面上,接連兩聲悶響,地面都差點砸出一個窟窿。
江嶼白拽着他領子将他拉了起來,絲毫不顧自己滿手鮮血:“啊對了,有個東西一直忘了問你要。”
莫裏甘此刻已經沒多少力氣反抗了,他眼前模糊,卻還是盯着江嶼白。
“反正你都要死了,那也別禍害其他人,把艾爾格的主仆契約解除掉吧。”江嶼白用談論下午茶喝什麽的語氣說,“他還那麽年輕,跟着你一塊兒死太可惜了。”
莫裏甘似乎是從沒聽過這樣的要求,備感荒謬地笑了:“你在求我?”
江嶼白分外冷淡:“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命令你。”
話音剛落,莫裏甘就察覺到自己體內的魔力在瘋狂湧動。暗精靈的血禦咒語實在強悍,被逆轉過後一旦有忤逆江嶼白的想法就會讓他痛不欲生。
猩紅的契約從他額頭浮現出來,落在半空中像一道造型獨特的紋身,緊接着,契約上烙印的兩個名字逐漸開始脫離,艾爾格的名字率先消失在空氣中,那道契約也由紅變灰,硬生生無效了。
莫裏甘被折磨得快要發瘋,硬生生吐了口血,恨得咬牙切齒:“你就這麽喜歡我手下的人?”
江嶼白眯眼:“因為你的手下很好用啊。作為我最忠誠的仆人,你不應該做出點表率嗎?”
莫裏甘說:“那為什麽不試着收下我呢,我跟你簽訂主仆契約,保準比他們都好用。”
江嶼白很平靜:“你太貪了。”
“維達爾不貪嗎?你敢不敢說他看你的眼神是清白的?”莫裏甘看起來有些咄咄逼人,他質問,“不過是他裝得久一點而已,你能容忍他心懷不軌,縱容他留在你身邊,被他三兩句軟化打動,總有一天你和他的關系也會變得像我一樣。”
“謊言與背叛本就密不可分,你等着吧。”
歇斯底裏,又嫉妒憤恨。野心勃勃的人計劃落空,原來是這幅痛苦又狼狽的模樣。
江嶼白看不清維達爾到底有什麽心思,他太複雜太矛盾,身上迷霧重重。他想,也許只是當局者迷。
“那你呢?忙裏忙外算計這麽久,就為了做一條聽話的狗。”
魔力從他手中湧出,江嶼白說:“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電光火石間,另一股陌生的魔力倏地湧了過來,江嶼白措不及防被轟退幾步,魔力強勢地朝他撲過去,帶着逼死他的念頭死死壓制住他。
江嶼白來不及反應,勉強躲避,卻還是被狠狠撞在牆上,一口悶血吐了出來。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道咒語漸漸衰退,望着突然出現的暗精靈分外警惕。
莫裏甘被扶起來,在暗精靈的幫助下恢複了些體力:“你能解開它?”
“只是暫時的,我告訴過你一旦決定使用血禦咒語就不可能擺脫它。”暗精靈似乎也有些糟心,“你居然給他逆反的機會,他要是把咒語摸熟悉了你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莫裏甘目光猶如蛇蠍:“他不會有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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