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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慶市的雪,片片墜落,朦胧在夜燈之中,像一束束消失了生命力的透明春花。

這座城市即将被俯瞰,燦爛如火,川流不息,人聲喧鬧,寬道與細窄的小道有章法地拼接在一起。

一個年輕男人從小巷子裏走出,如一只黑魚灌入形形色色海洋,腳步不疾不徐,巧妙躲避與他人的擦肩。

十五分鐘之後,他走進一棟大樓,冷白的大拇指印上電梯按鈕,銀色的鏡面板反出一圈黑色羽絨服袖口。

電梯門開了,他擡眼,與鏡子裏的自己四目相對,冷厲的雙眼皮褶皺,深黑的瞳孔,他眼神淺淡地進了電梯。

戳了下十六層按鍵,他把手插入口袋裏,面無表情看着那道門縫,樓層交界處一閃一閃的,仿佛一本生前記錄簿逐頁被翻開。

他叫賀風,快滿20歲,南慶大學大一學生,目前正在休學中,他要去的十六樓,有一家娛樂公司。

從12歲到20歲,他在錦河燦爛寂寂無名做了8年練習生,8年裏,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一天都不曾遲到早退。

但劉錦那個煞筆,借他家境不好,缺錢時做過男模的理由不讓他出道。

十六層到了,賀風壓低帽檐走出,經過錦河燦爛門口,薄唇抿起,唇角向下似是不甘,眼神十分仇恨。

拐過彎拉開鐵門,鮮冷空氣澆打在身,這是一個露臺,賀風走得輕車熟路,穿過桌椅,來到欄杆邊。

他俯瞰,呼吸聲急促,頭腦跟着暈乎,他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樓好像越來越高,星空越來越遠,他攀登不了。

有什麽東西在震動,賀風回過神,輕顫的手指探入褲袋。

屏幕上顯示奶奶來電,賀風有點不想接,在他下定主意之前,給奶奶打過最後一個電話,而現在這通成為他計劃裏的意外。

對方沒有要挂的打算,手機一直嗡個不停,像是湖面一直跳躍的水波,讓人感覺不平靜。

賀風點接聽,靠到耳邊,低啞的嗓音溢出:“喂。”

寒風刮過去,漆黑額發擦過挺立眉骨,賀風聽見奶奶的聲音時,眯起潤澤的雙眸。

“我在公司呢,對,練舞,馬上就要出道戰了,知道了,我不累。”賀風垂頭,視線放空。

他的眼尾跟鼻尖,都被風刺紅了,回話時,嗓音很是喑啞:“晚飯也已經吃過了,剛才我們才打過電話呢,您忘了嗎?”

賀風奶奶的身體不怎麽好,一直在養老院住着,這會兒跟他通話,有風漏過來的聲音。

能想象到奶奶又是站在窗前,遙望星空,面帶微笑,眼睛濕潤。

“今天晚上的星星好亮,小風你這個公司的名字蠻好,錦河燦爛吧?以後你出道了,就成為錦河裏的一顆星。”

賀風驀地笑了聲。

“先不說了,另外一個奶奶要睡覺了,我也要關窗了,到時候怕感冒的。”

“好。”賀風等奶奶挂了電話,伸出手,手腕壓在冰冷的欄杆上,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張,黑色手機墜了下去。

賀風安靜傾聽,奈何離地面太遠,除了風聲什麽都聽不到。

但有人幫他聽見了。

“砰”的一聲,其實不太幹脆,還伴随着被撞裂的稀稀拉拉。

但,是很大的聲音,惹得坐在咖啡店旁門的男人循聲望去。

男人有一張素白的臉,望向手機碎片的眼神,慵懶無力。

他坐在夏季躺椅上,右肘撐扶手,雙膝交疊跷着腿,腰身斜斜的,顯得纖細,忽而仰起頭,看向高樓。

風經過,男人琥珀色的眼珠子微動。

“林總。”咖啡店老板推開門走出來,笑得有些讨好,“坐這兒不冷麽?看你的大衣落裏面了,我就給你拿出來了。”

林禹安扭頭,看了眼老板小心折在臂彎處的米駝色大衣。

“要不穿上吧?”老板約莫三十歲上下,走到林禹安身邊時,他倏而起身伸出手臂,老板面露羞窘,“我幫你麽?”

林禹安回眸,沖他舒展出一個漂亮的微笑,“不行麽?”

老板小心翼翼幫林禹安穿大衣,這份小心不為別的,就為林禹安是個暴發戶,這兒的好幾棟樓都是他的。

林禹安穿得少,身上就一件設計款的雅致白襯衫,衣擺随意紮入黑褲裏,老板的眼光勾勒過他的腰線,順着往下去。

林禹安忽然輕笑,纖長手指一攏,大衣遮住了腰臀,轉而看向老板,眼波松散卻勾人。

“我。”老板有些啞然。

“你什麽?”林禹安擺出可惜的神色,“我不喜歡你這種類型。”

老板垂眼笑笑,沖林禹安進門的背影說:“也有在健身了。”

“能上樓看看麽?”林禹安打斷他的話。

“可以的,不過樓上都是些公司,林總你是要上去找人?”老板跟在林禹安身後,一路嗅着他身上那股芬芳。

“應該是十五樓還是十六樓。”林禹安自顧自地說。

咖啡店裏只有寥寥幾位客人,他們是在林禹安之前來的,所以不好請出去,在林禹安進來之後,就不再接待客人了。

林禹安從正門走出,身上的暖氣很快消散,他心情很好的樣子,說:“好像有人要跳樓。”

“什麽!”老板慌了,把前後左右的高樓望一望,跟上來說:“要報警的吧。”

“人還沒跳呢,報什麽警。”林禹安這話就像是在說“我的那份面不要香菜”。

“哪棟樓啊,不會是我們這棟吧?”

林禹安走進電梯後,垂眸去按樓層,長長的睫毛被燈光染成暖色,他的語氣平鋪直述:“是右側那棟。”

“那邊有家娛樂公司的,去年夏天好像就出過一次亂子。”老板進了電梯,皺着眉,不再說了。

林禹安側眸刮他一眼:“什麽亂子?”

“不能出道的練習生想鬧事,想跳樓借此毀了公司吧,可是怎麽毀得了呢?就算他跳樓死了,那公司還有千千萬個練習生,圖什麽?林總,要不然我先報警吧?”

老板看向林禹安,林禹安說:“不急,我先去勸勸。”

與林禹安一起站在封閉空間裏,老板握着手機的指頭開始漸漸使勁,為了錢折腰,現在連個報警電話都不能打,真是憋屈。

“你為什麽跟着我來?”林禹安問。

他的嗓音輕輕柔柔的,波瀾不驚,似乎對什麽事情都勝券在握,老板笑了聲,說:“你的助理不是沒跟着來麽,所以我就——”

“你又不是我助理。”林禹安笑了。

老板“嗯”一聲。

“今晚你想當的話也可以。”林禹安玩笑道。

跟在林禹安身後出了電梯,垂眼便見他腳上的名貴皮鞋,腳後跟伶仃,穿的是黑襪子。

“有露臺麽?”林禹安微微側首,樓道盡頭的光把他的眼珠子照得潋滟,略顯蒼白的唇似笑非笑。

“幾乎每層樓都有,林總應該是第一次上來吧?”

林禹安點一下頭,繼續往前走。

老板行為谄媚,但面孔板正,幫林禹安拉開門的時候,關切一句:“風大,小心別着涼。”

“謝謝。”林禹安沖他一笑。

他覺得林禹安的笑能勾魂,要不是因為林禹安長得好看,他也不會這樣讨好,聽說林禹安睡了很多男人,風評還不太好。

但他有點想成為林禹安的下一個男人,畢竟林禹安有錢有顏。

“你先勸着,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他說。

林禹安沒回頭,雙手撐在欄杆上,應聲道:“好。”

小雪已停了,林禹安眯起眼看對面,那兒有個人,風吹走那人頭上的帽子。

黑色的棒球帽在空中肆意翻轉,像風筝獲得了自由,林禹安看得出了會兒神,随即再去看那個人。

那人一身黑,在風中飄搖的額發也是極黑,身材條件十分出挑,高大挺拔。

賀風的帽子被吹走了,視線随着棒球帽飄了會兒,突然發現對面有個人。

賀風定睛看了兩眼,那人穿大衣,瘦且高,閑閑倚在欄杆上,像是哪家公司的總經理出來透風了。

那人直勾勾望着賀風這邊,讓賀風有點不耐煩,怎麽想安安靜靜跳個樓都不行。

“你還不跳麽?”那人揚聲問,語氣帶點揶揄。

賀風只覺得他多管閑事,壓低聲音喊:“關你什麽事?”

那人似乎是笑了,饒有興致地問他:“你是哪家公司的練習生?”

賀風垂眼,不做搭理。

要跳樓的人不吭聲了,林禹安取出手機查詢,在一衆名字裏看見“錦河燦爛有限公司”時,覺得有點眼熟。

擡眼時,那黑漆漆的人影慢慢俯在欄杆上,像是要跳了。

林禹安望一眼下方,對他說:“但凡你有一絲猶豫,就不該跳。”

“到底關你什麽事?”要跳樓的人聲音很好聽,但帶着怒氣,看來的臉龐,冷白色。

林禹安輕笑道:“不如我們一起跳吧?這樣就關我事了。”說着他偏頭,好像在暢想,“我們一起死了,到了那邊還能有個照應,不至于太孤單。”

賀風愣住了,可能這人是公司做不下去,瀕臨破産了,看見自己跳樓所以也想跳?

“我數123,一起。”林禹安說完,不怕死一樣鞠躬九十度,頭垂下去探了探。

賀風有些慌,伸出手時手指顫了一下,像在描繪那人清隽邊影,“你不能跟我一起!”

“為什麽呢?”

賀風穩聲道:“這是我先決定的事,你要想跳,你別在這兒跳,也別今天跳。”

“這地兒你包了麽?”林禹安利落直起身子,快速收回手。

賀風望着他,怕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林禹安雙手插入大衣口袋,眼神帶笑,挑起尾音:“我包養你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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