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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林禹安宛如一個紳士樹立,清隽剪影融在夜色裏。
閃過去的車燈也糅在夜色裏,他對上林禹安潤澤雙眼,如淌在夜光下的清潭。
聽見賀風的話,劉錦沉聲笑了,說:“醉點好啊醉點好。”
與林禹安對視着,賀風漆黑的眼珠子漸凝收縮,像被一張羅織好的網捕獲。
劉錦覺得他是清醒了些,慢慢收回攙扶他的手臂。
支撐點一瞬消失,賀風穩住上半身時垂眼,緊接着又擡眼看去。
林禹安笑了笑,抽出手去扣車身。
不等他收回手,一身黑的周漾推開車門走出來,外套上尖銳的衣領顯得他氣勢洶洶。
林禹安沖他說了幾句話,他像只聽話的大狗點點頭,随後看向賀風。
賀風唇邊揚起譏諷的笑弧。
“林總好像有話要對你說?”劉錦看不太清那位黑衣助理的臉,嗓音壓低了,“聽說林總的助理之前是個很有名的打手。”
“他是林禹安的狗。”賀風眼梢一揚,去瞧往他這邊走的周漾。
劉錦又說:“你要是不去的話,他會不會動手啊?”
賀風嗤了聲。
“雖然我們今天也不算太成功,但也是因為林總幫了忙。”劉錦看向賀風,他側臉線條鋒利,此刻顯得桀骜。
劉錦怕他醉酒鬧出岔子,勸道:“賀風,你嘴甜點,謝謝人家就行了,這時候也沒必要犟——”
結果不等周漾走上前,賀風就邁了步。
劉錦感到意外,但也覺得孺子可教也,再次嘆道:“醉點好啊醉點好。”
周漾停步,雖然他比賀風矮一截,但像只傲慢的貓看着賀風,眼中掃過嘲弄,語氣悠悠的:“走吧。”
賀風帶着繃緊的臉龐跟心弦走向林禹安,離他越近,越能看清他眼中的柔光。
他是一個僞裝之人,撕破他的臉皮,會不會叫他痛?貫穿他的身體,會不會讓他喊痛?
賀風在他眼前站定,深黑的瞳孔如頭頂黑天,盯人時帶來吞噬之意。
林禹安依舊靠着車頭,他輕斂眼皮掃視賀風,賀風穿黑褲,筆直修長雙腿像參天樹木。
盯着林禹安看久了,賀風眼中照例露出冷嘲。
林禹安的皮鞋尖蹭蹭賀風的鞋頭,賀風半垂眼,神色些微松動。
車門被坐上車的周漾猛地關閉,“嘭”的聲音,仿佛拉緊賀風的心弦,此刻他産生一個清晰的認知。
他醉了。
否則他為何與林禹安站得那麽近,他為何在林禹安蹭他鞋尖時不躲避,他又為何閃過要貫穿林禹安身體的沖動?
都是因為酒精。
賀風擡眼,繼續盯林禹安,而林禹安那張粉潤的唇動了:“冷嗎?”
賀風穿一件薄款黑色衛衣,冷白的頸部上,一顆發絲在風中輕揚的頭,劉海被吹佛,時不時露出緊皺的劍眉。
林禹安起身時手指拽過他的領口,指甲磨上連帽繩,一路向下滑,道:“跟我走嗎?”
“不跟。”賀風很快回答,緊抿的唇角微微向下,冷銳又倔強。
林禹安覺得他這樣有些誘人,眉眼彎彎地說:“那上車坐會兒,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能有什麽話對你說?”賀風凜聲反問。
林禹安心平氣和地問:“那你過來做什麽?不是來感謝我的嗎?”
賀風厭惡他這副樣子,他微笑裏總帶着疏離跟漠然的戲弄。
“上車吧。”他用命令的語氣說完,雙手插兜轉過身去。
賀風仇視他,看着他的潔白後頸,生出禁锢之欲。
林禹安坐上車後,帶笑看前方,周漾很不耐煩地重聲道:“我這就去請他上來。”
“他會來的。”林禹安說。
周漾收回推車門的手,看向後視鏡,看不見賀風。
“會來嗎?”周漾一臉狐疑。
林禹安靠上椅背,然後那邊的車門就被賀風拉開了。
周漾仿佛吃癟,扭過頭去不想看他們接下來的互動。
賀風俯眼,幽黑的眼瞳在燈下泛光,黑發有秩序的随一邊擺動。
“進來暖和暖和。”林禹安斜眼看他。
冷空氣從鼻腔灌入,催堵在賀風喉口,賀風上車時不經意做了個吞咽動作。
他身上的酒氣在封閉空間裏很快蔓延,染上林禹安的鼻尖。
林禹安靜靜瞧着他,他也直盯着林禹安看,因為剛才臉上被潑了酒,他的睫毛有些黏糊糊的沾在一起。
“感謝的話說不出口麽?”林禹安伸出手要觸碰他的睫毛,他後仰躲開,眼光冷漠。
林禹安輕聲笑笑,收回手指在自己彎起來的唇邊點了一下,“那用行動,過來親。”
周漾受不了似的下了車,關門的手勁很重,伴随着“啧”聲。
一股慫恿人的熱氣沖到賀風口腔裏,這股熱氣迅速在體內鋪開,如樹葉脈絡,連帶着賀風心腔處的神經閃了一下。
看着林禹安素白的臉,賀風沒想太多,他只知道現在,他有想親林禹安的欲望。
賀風重重貼上林禹安的唇,酒氣和洗發水的淡淡香氛,沖上林禹安的天靈蓋,使得林禹安挑起一邊的眉頭。
林禹安指的是臉頰,賀風含住了,還啃咬一下的是他的嘴唇。
他跟其他男人上床的時候,從來忽略親吻,賀風的沖撞突如其來掠奪他。
這令林禹安惱怒,逮住賀風的衣領去推。
嘗到甘甜唇齒,賀風半睜眼,眼睛黑得很昏沉。他锢住林禹安白淨的手腕,将之拉遠。
林禹安緊皺眉後退,賀風另一手撐上他椅背,力道很重,讓林禹安的後腦回彈,發梢輕盈翹起。
這已不是掠奪,而是一種占有,林禹安揚起了手,看似要去推賀風的臉。
賀風當即後撤,一邊觀察他臉上表情,一邊用手背抹濕漉漉唇角。
舌尖還停留被咬的酥麻,林禹安抿過唇,冷厲神色道:“讓你親了嗎。”
“不好意思,酒後失德。”賀風睨視他,眼尾耷拉下的長睫,掩蓋不住他的嘲諷,“你不是跟很多男人親過睡過了嗎?”
林禹安甩他一個巴掌,動作利落。
賀風被扇得撇過臉,斜眼盯去,冷白的皮膚上很快多了個鮮紅的巴掌印。
“我要的是一只聽話的狗。”林禹安說。
賀風咬緊後槽牙。
“出去。”林禹安不再看他。
“你裝什麽。”賀風瞪他,眼露腥紅。
猶如對待不想付出任何情緒的草芥,林禹安輕聲道:“滾。”
車外站着的周漾,看見賀風下了車,很快從胸腔裏發出一聲暢快的笑:“不聽話被打了?”
賀風的眼神像尖利的彎鈎鈎在周漾臉上,周漾歪頭,神情倨傲:“你記住了,不管你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絕對主導權都在我們林總手裏,所以,你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要聽林總的話。”
賀風嗤一聲,往來時的地方走,劉錦已不在那兒,他拿出手機,看見劉錦在幾分鐘前給他發了兩條微信。
浏覽信息時,屏幕一方光映在他眼珠正中央,他似乎是在想別的,手掌靠上右臉頰。
林禹安這巴掌打得狠,火辣辣蔓延到賀風心底暗處去,給那些不太光明的念頭灌了養分。
第二天晚上,劉錦聯系賀風,打算再帶他去找酒吧老板談談。
電話剛接通,劉錦就問賀風昨晚的事:“是林總捎你回去的?”
賀風站在走廊盡頭跟劉錦講電話,這段時間住院部裏有許多家屬進出,角落裏賀風的身影顯得孤單。
“打車回的。”賀風言簡意赅,“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劉錦在抽煙,問話不太清晰:“你在哪兒?在家?”
“在醫院。”
劉錦拿下嘴裏的煙,聲音瓷實了些:“你奶奶生病了還是?”
“看一個朋友。”賀風說。
賀風是來看杜仲的。
因為賀風跟杜仲奶奶交換了手機號碼,所以這個十二歲男孩在做完冠脈搭橋手術後給賀風打了電話。
“行,你今晚要是沒時間的話,明天也行,反正你最近也不用去公司。”劉錦頓了頓,“你昨晚喝醉了,沒跟林總鬧點小矛盾什麽的吧?”
賀風的面色原本像一片沉靜的湖泊,劉錦的話就似一陣狂風掠過,這湖泊就再也不能平靜了,內裏的驚濤駭浪全被翻飛出來。
“我斷片了。”
他的回複很簡潔,但語氣像熱浪一樣蓋不住,浮現躁動。
劉錦在那邊笑得開朗,賀風一邊聽他笑一邊擰眉頭,幽黑的眼神釘在地板上。
回想起昨晚那個跟林禹安的吻了,賀風覺得自己腦子裏可能是灌狗屎了。
“啧。”賀風有點不耐煩。
“那行,我們一會兒再聯系。”劉錦挂了電話。
賀風回來雙人病房,杜仲的床位靠窗,他經過另一張病床時,那位瘦弱的阿姨躺在床上沖他打招呼。
“出去吃晚飯啦?”
“還沒。”賀風回。
“哥你快來!”杜仲把破舊的平板撐在小桌上,雙眼期待:“我存了好幾集動漫,我們可以一起看。”
賀風拉開椅子坐下,問他:“你奶奶呢?”
“也出去打電話了。”杜仲沒擡頭,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你看吧,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賀風起身。
杜仲拉住他的袖子,挽留道:“奶奶說過,今晚上我們請你吃飯,你不要去買。”
賀風微笑:“沒關系的。”
“可是你看起來也不怎麽有錢啊。”杜仲小聲道:“上次我見你,你就穿的是這件衛衣。”
賀風僵硬地垂眼,拉拉衣領失笑說:“不是,我現在也沒窮到那份上,這衛衣,我有三件一樣的。”
杜仲跳下床穿鞋,動作迅速,賀風有所擔心地皺眉,正要叮囑他,他開心地說:“那我跟你一起,看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
走廊裏,為了配合杜仲的步子,賀風走得有點慢。
“哥,我能抓着你嗎?感覺地板很滑。”杜仲不等賀風回答,揪住了賀風的衣袖。
賀風睨一眼,杜仲穿的是拖鞋,就說:“你還是回去等着吧。”
“我不會滑倒的,我的心髒告訴我,凡事小心即可。”杜仲帶笑輕拍胸膛,小小年紀卻有點像成年人。
沒多久他們拐彎,杜仲眼一瞟,看見自己的奶奶站在窗前打電話。
“我奶奶在那兒。”他說。
賀風看去,那邊有樓梯,就問:“要走樓梯嗎?順便跟你奶奶說一聲。”
“可以啊。”杜仲往前走時拽了賀風一把。
走近了卻聽見杜仲奶奶顫着聲問:“你現在連你兒子都不管了?”
老婦人面窗,擡起手擦淚,背影佝偻。
杜仲很快低聲打趣:“早知道不過來了,免得聽見我爸對我的厭煩。”
賀風心泛苦澀,轉而緊握杜仲的手,想安慰他,他立即仰頭提議:“還是坐電梯吧?電梯快一點。”
電梯裏只有賀風跟杜仲兩個人,這十二歲的男孩又擺出深沉模樣說:“要是我死了,第一個為我哭的人肯定是奶奶。”
賀風沒吭聲,杜仲低着頭,露出委屈又凄涼的表情。
“我也會為你哭的。”賀風沉聲說。
杜仲擡眼,又天真又難過:“那你會一直紀念我嗎?有部電影裏就是,當你死後被所有人遺忘的時候,你就真正地死了。”
賀風點頭:“會的。”
杜仲得到安慰般抿唇,拉着賀風的袖子,兩人一起走出電梯。
在醫院食堂打包了飯菜,杜仲還想去便利店買點零食吃,賀風一手提袋子,一手的袖子被杜仲揪着,兩人走在夜色下。
“我爸肯定是不會為我哭的。”杜仲忽然說。
迎面走來一對親昵父子,開朗笑着的男孩跟杜仲擦肩而過。
杜仲有些羨慕地怨道:“不過我還讨厭他呢。”
等杜仲走進便利店挑選零食後,賀風給他奶奶打電話,免得老人家回到病房沒看見人。
“小賀。”杜仲奶奶的聲音還有點顫抖,“你帶仲仲出去了啊?”
“嗯,剛才我們走的時候,看見您在打電話就沒過去跟您說,我們在食堂買了飯,一會兒就回去了。”
“好,麻煩你了。”
賀風轉而問:“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
杜仲奶奶好一會兒沒說話,賀風耐心等着。
賀風腳下的直道很長一條,右側走着酒吧老板,左側的視線盲區處,是打算上車的林禹安。
他們三個将遇不遇,仿佛是上天設下的棋子,連線便組成三角形。
酒吧老板是來看侄子杜仲的,他掏手機時眼光一斜,看見賀風站在便利店門口講電話。
他聽見賀風說:“雖然沒認識多久,但杜仲也算是我的朋友,錢的事,我來幫您想辦法。”
酒吧老板一愣,揣回手機時心想,這小子能有什麽錢呢,怕是自身都難保了吧。
林禹安聽見賀風跟誰說話的聲音,後退着循聲看去。
眼裏映入一身黑的賀風,他高大挺拔站在路燈下,發頂被照出光塵。
此刻他眼眸沉沉地跟電話那邊的人保證:“沒事,這個忙我可以幫。”
周漾繞過車頭想問一嘴林禹安為什麽不上車,走到他身邊時,看見他有些向往地望着別處,唇角勾起笑來。
“林總,怎麽了?”周漾有點擔心地問:“剛才我看你還為檢查單子心情不好,怎麽現在又……林總你這些年到底檢查的是什麽啊?”
“沒什麽。”林禹安語氣輕松,“一會兒再走,先會會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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