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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當天晚上睡前是最尴尬的,李炎本來是打算住賓館的,所以根本沒準備洗漱用品和毛巾,許行之從給李炎安排的房間裏的衣櫃裏拿出毛巾和浴巾的時候,李炎特別想問問他你什麽意思,引人入坑還是守株待兔啊,但看着許行之那張沉靜如水的臉的時候,還是把問題吞進了肚子裏,直到許行之把他引到客廳的洗手間的時候才松了口氣,因為主卧自帶了衛浴,所以許行之基本不會用客廳的那個,兩人幾乎不會在洗手間撞上,李炎心裏想,太好了。
剛放松的腦弦在看到牙杯的時候又緊繃了起來,奶黃色的牙杯、奶黃色的牙刷,再看看毛巾,也是奶黃色的……
“許行之,你是色盲嗎?”李炎直接笑了出來。
“色盲?”許行之不解。
“那麽喜歡奶黃色啊?”
許行之皺了皺眉,嘴裏的話倒不含糊,“我以為你喜歡。”
“我喜歡你就給我買?”
許行之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李炎就在嘴邊的“我還喜歡金子呢你給我買嗎”沒問出口,他沒敢問,答案肯定或者是否定,他都不太想聽到。
後來李炎就在客廳的衛生間裏洗漱、沖澡,打開許行之的沐浴乳的時候,李炎把瓶子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清新、像海,抹在身上還有一些磨砂的質感,起的泡也很細密,他很喜歡,打算第二天問問許行之是什麽牌子的。
許行之提醒了句李炎晚上睡覺別關門,貓可能會來回走,碰着門關了肯定會撓門,還得下來給它們開,挺麻煩的,李炎就聽了,一開始燈全關了後就感覺有來來回回指甲點地的聲音,李炎不太習慣,又記下了明天要叫許行之給貓剪指甲的事兒,半夜的空調不知道怎麽就調高了,李炎覺得有點熱,翻了個個兒睡,頭發從床尾垂下來,半夢半醒之間感覺頭發被什麽玩意兒勾了一下,給他吓得一哆嗦,喊了出來,就聽到了咚咚咚的腳步聲過來了。
許行之一手拍開了燈,問李炎怎麽了,他說有東西撓他的頭發,許行之才松了口氣,在飄窗上看到了擺了個農民揣的毛肚,就和李炎說可能是貓夠的,又問他怎麽倒過來睡了,他說熱,許行之找了一圈空調遙控器,發現在毛肚腳邊,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給李炎調回了26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轉回去睡,腦袋在床尾被空調直吹容易着涼。李炎在許行之關燈前看了看許行之,灰白色的T恤和藏青色的平角褲,拍自己的手臂很長也看起來很有力,沒戴眼鏡的眸子更深邃了,眉毛的顏色很濃,頭發碎碎的……
“別看了,睡吧大漂亮,”許行之把燈拍滅了,“晚安。”
竟然被他發現了,李炎也回了他一句,“晚安。”
第二天早上李炎醒過來的時候,許行之已經出門了,貼了張便簽在李炎的房門上,一個是提醒他桌子上有買好的早飯,另一個是自己去鋼廠上級單位參加密保談話的路線,李炎捏着這個便簽沒有扔,而是一折一疊放進了褲袋裏。
喝牛奶的時候三只貓都圍了過來,挨個蹭他的小腿,昨天蹲在房間飄窗那的那只還用尾巴尖兒勾他的腿,李炎對着它小聲說了一句小妖精,但還是沒把牛奶分給他們喝,講究人養貓估計也講究,萬一吃壞了還得怪他。
出門前三只貓他挨個兒揉了一把,關門前還說了聲拜拜,李炎覺得今天的開頭還挺愉悅,毛絨絨的手感的确能讓人放松,怪不得那會兒顧淼也喜歡。
到那家單位的時候李炎還是給趙建明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現在就在單位門口,讓他趕緊跟上面的人說,早點做完審查他好早點兒回去,趙建明倒也沒多話,說自己去溝通一下,不一會兒就有個類似秘書的人把自己接了進去。
雖然沒有想象中的老虎凳、單面玻璃和大臺燈,但密保談話被安排在了一個非常小的會議室,只能坐下四個人,他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帶着大黑框眼鏡笑嘻嘻的,另一個人則是一臉嚴肅,還帶着紙筆,李炎覺得這個笑面虎肯定比這個一臉正經的難搞。
對方的人沒提自己的姓名,只是與自己确認了身份,又讓自己把手機關機,還拿了自己的身份證去複印,一套流程下來李炎都很配合,到了正式密保談話的時候,那個拿紙筆的人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李炎謝過了人家後,兩手一叉放在了身前,整個姿勢非常放松,好像就是來喝茶似的,但第一個問題就讓他捏緊了拳頭。
“我們對你母親的遭遇深表遺憾,但是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李炎的媽媽一直是她的逆鱗,在她還在世的時候,無論李炎怎麽任性、怎麽鬧騰,他媽永遠在李炎回到家的那一刻問他,“兒子,餓不餓?媽給你弄點吃的?”以至于李炎在他媽離世的這幾年裏,他都沒怎麽敢進過廚房,那個竈臺前再也不會有圍着圍裙的人了,每每想到這裏他都覺得窒息。
“這個好像和這次的調研報告沒關系吧?”李炎下意識去摸煙,但從昨天來到這開始,他真的就一根都沒再抽過了,口袋裏空空如也,“我可以不回答嗎?”
面對着自己的兩個人沒說話,但态度已經擺得很明确了,需要他回答。
可李炎也不想說話,那誰也別說,都幹耗着好了。
最終還是那個笑面虎先開了口,“李先生,不好意思,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們需要排除一些動機。”
“什麽動機?跟我媽有什麽關系?這個調研報告還包括幾年前的事故嗎?”
“還是希望配合一下,我們今天的談話都是保密的,你可以放心。”說話的人頓了頓,他指了指旁邊寫字的人,“這位是書記員,我們所說的任何話他都會記錄下來,如果上級領導判斷下來有問題的話,那這份調研報告失效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李炎捏緊的手都有點抖,不知道腦子裏怎麽突然閃現出了許行之的臉,又冒出了那句話,我們大漂亮慫了啊?李炎就稍稍冷靜了點下來,既然是自己決定要來的,那面對這一切都是自己選擇受着的,他先是喝了一口水,然後又恢複到了剛剛輕松的姿勢。
“我媽是原來鋼構那邊的監理,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李炎問面前的這兩個人。
見他倆點了點頭,李炎才繼續說了下去,聲音很低,聽不出什麽情緒,整個人好像暗了一度,“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天我一直……在外面,很晚才到家。”說到這裏,李炎還是有點控制不住哽咽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天鋼構那邊有驗收,出貨有點趕,是我爸開車送我媽去的,我爸說,進鋼構廠房的時候大家都沒覺得什麽,有份文件就等着我媽驗收簽字了,但那天安全措施沒做好,輔助結構支撐有問題,然後就倒下來了,砸到了離得最近的我媽和另外一個技術工,當場就……”李炎又深吸了一口氣,“當場就要不行了,我爸也被砸到了,丢了條腿,但命保下來了。”
“實在抱歉,李先生,”大黑框眼鏡又問他,“那為什麽聽說你們家對補償方案不滿意呢?”
“怎麽滿意?”李炎冷笑了一聲,“事故原因一直說是意外,沒有誰要為這件事情負責,我爸媽是鋼廠的老職工了,又不是外行人,這種結果你讓他們兩個怎麽接受?換成是你爸媽你能接受嗎?”
李炎說到後面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黑框眼鏡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兩人紛紛都嘆了口氣,還是李炎繼續說了起來,“是,人都沒了,追究這個也沒什麽意義。我說完了,現在能确定這份報告和我鋼廠前家屬的身份沒有關系了吧?”
“這個……我們會進行綜合評估。”
後來的問題都是一些常規性問題,不得不說黑框眼鏡在談話方面還是非常有經驗的,上來先把最重要的談掉,後續都是一些簡單的,問了李炎的其他家庭關系、在鋼廠那片的住址還有自己的工作,在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李炎并沒有什麽反感,一五一十地說了,只是在最後一個問題上,李炎好不容易平複的情緒又被點了起來。
“聽說你父親一直到現在談論到鋼廠還是會比較憤怒,是因為覺得當時的賠償不夠嗎?”
“我警告你,我現在坐在這裏,完全是因為我賣許行之的面子,不要因為剛剛的問題我都實在回答了,就反複在這件事上問個沒完。”
“真的是這次的最後一個問題了,李先生,麻煩您配合一下。”
“那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李炎幾乎有些咬牙切齒,“無論怎麽賠償,我們都覺得不夠,我爸的腿不會長回來,我媽也再也不會回來了。問完了嗎,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了,感謝你的配合,”黑框眼鏡起身作勢要和李炎握手,“下一次談話應該在周四,你直接進來報名字就可以了。”
李炎沒有去握這個人的手,他今天的确感覺到被冒犯了。
離開這裏的時候李炎并沒有直接去坐地鐵,臨近中午,他就這麽在太陽底下暴曬着走,他想把留在自己身體裏的那天的潮氣曬幹,可就算曬到自己大汗淋漓了,還是覺得無效,他拐進了一家小超市,要了一包煙後才發現手機沒開機,打開了手機後叮叮叮進來了不少短信,李炎沒去看,先掃了煙錢,想了想又拿了瓶礦泉水,出門後先是喝了一口水,又點了根煙,才想起來看手機。
6條許行之的未接來電提醒。
可能這地兒信號不太好,微信一直在顯示加載中。
除了一些約修車洗車的微信之外,許行之的微信被沒到了第二屏,大拇指往下翻了翻,點開了許行之的對話框,只有一句話和一張照片。
知:這些你喜歡嗎?
配的照片是放在桌上的一大桶棒棒糖。
李炎就好像委屈了很久卻沒有人安慰的小孩,心裏的酸澀突然沖破了桎梏,他癟着嘴用夾着煙的那只手的手掌底部揩了一下雙眼,又笑着罵了一句,“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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