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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提到水, 穗穗特別激動,“噗——”

她模仿着從前在大海裏展現“龍吸水”壯觀場景時的模樣,一個勁的“噗噗噗”。

雙頰鼓鼓。

謝祈清仔細觀摩了一陣, “是河豚?”

穗穗一頭霧水。

“你叫什麽名字?”

穗穗秒答, 興奮地搖晃手手:“妹妹!”

“妹妹,窩。”

“妹妹妹妹我我我。”

兩人談話間, 謝祈清已經抱着穗穗走到了書店,與其再和她來一場牛頭不對馬嘴的艱難對話, 他選擇買一本海洋動物大全回家。

不是海裏,就在河裏,溪裏,池子裏,總能找到她的種族。

至于找到了有沒有用,能帶來什麽價值,魔尊沒有考慮這些。

...

書店門口堆滿了各類教科書, 有些剛到貨的試卷擺在最顯眼的第一排。

裏面則有很多言情小說、雜志之類的,封面五顏六色奪人眼。

穗穗愣愣盯着。

謝祈清要買的書不在這裏,逛了一圈又抱着穗穗離開,去了高中對面的一家稍微大一點的書店。

剛走到學校門口, 幾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從裏面走出來。

“中午吃什麽?餓死了”

“秦時不來誰付錢?”

“你敢讓他付錢?他今天跟變了個人, 陰森啞巴。”

“估計跟了個大哥, 搞清楚誰在罩他。”

“看他今天這嘚瑟樣就不爽。”

...

秦時?

謝祈清漫不經心地掃過去。

幾個穿着一中校服的高中生肩并肩, 發型各異,處處帶着一股殺馬特的嚣張,褲腿微卷, 吊兒郎當的,最中間那個紅發脖頸邊挂着一條銀鏈, 嘴角露出一抹輕嘲,明顯是一群慣常混跡街頭小巷的混混。

謝祈清對帶狗鏈的人不感興趣,很快收回目光,停在路邊等紅綠燈,順便給穗穗上安全教育課。

“這裏有很多車,外出必須跟着我。”

被抱在懷裏的穗穗視野開闊,能看到很多她從前看不到的東西,完全沒注意謝祈清的話。

自昨天到現在,她從街坊鄰居那裏得到了很多善意,又被謝祈清抱着,不用仰視大人,視野的變化再加上對人觀感的改變,讓她無形間變得大膽了一些。

她正好奇地盯着混混老大的一頭紅發。

哇哦,和爸爸的頭發不一樣。

唇角莫名勾起喜滋滋的笑容,還有晶瑩剔透的口水。

紅發男察覺到目光,沒好氣地偏頭:“你看什麽看?”

穗穗眨眨眼,反應過來後趕緊縮下腦袋,像個被打腦袋的小地鼠,鼓着嘴巴,有點害怕,還有點不開心。

謝祈清臉色陰沉得可以:“被她看,是你的榮幸。”

紅發男氣得想笑,甩開兩側小弟的手欲沖過來,對上謝祈清居高臨下如同看死物一般的眼,心裏陡然沒底,莫名心慌慌的。

這人絕對不一般。

謝祈清板正穗穗的小腦袋:“想看就看。”

穗穗捏着小手,圓眸咕嚕咕嚕轉了兩圈,就是不敢往紅發那邊轉。

“做得很好。”

“這種玩意少看。”

別污了他女兒的眼。

毫無疑問,倘若在魔界,魔尊是一個會給女兒送上最美侍從的那一類完美爸爸。

紅發男:?

“你踏..”

最後一個髒字淹沒在微微上揚的唇角裏,謝祈清扯唇,陽光肆意灑落,明明站在光明裏,卻自有一股數不清的肅殺陰翳圍繞,像白天取人性命的閻王。

薄唇微啓。

“滾。”

不知死活的玩意。

幾個高中生哪見過這種陣勢,無論在學校如何嚣張稱霸,出了社會,他們在成年人面前什麽也不是,更別提遇到了魔界頭頭謝祈清,平常跟的大哥都沒他一半吓人。

高中生嘴上叫嚷着“你給我等着”,邊說邊哆嗦跑了。

隔了老遠,還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媽的,那人是在哪混的?”

“我們還是別招惹吧,看起來是個老大哥。”

“怕個屁,他就一個人。”

“踏馬的真煩,秦時那貨不在,又遇到這麽個人。”

“你想說什麽趕緊說,別半天蹦不出一個字。”

“不是,我是覺得今天的秦時跟那個人氣場挺像的,該不會...就是跟他學的?”

“狗屁!”

幾個高中生想到謝祈清那張陰翳殺戮的臉,咽了咽口水。

紅毛率先冷靜:“別說這些,餓死了,去吃飯。”

...

謝祈清拍了拍穗穗的腦袋,“擡頭。”

“現在過馬路,看着。”

“路上跑過去的叫車,它們跑的很快,”謝祈清盡量用最容易理解的話術解釋,以防又出現說了一大堆,女兒無辜迷茫看他的場景,“在外面,遇到車立馬停住,不能動。”

穗穗:“不痛。”

“是不動。”

等他們安全走過馬路,幾個高中生早已沒了蹤影,謝祈清淡淡收回目光,微微皺眉。

他所在的世界裏就有一個叫秦時的蠢貨,曾找過他的麻煩。

幾百年來找謝祈清麻煩的人數不勝數,但謝祈清只對秦時有點印象。

主要是——

他蠢。

旁人都是組團來殺,秦時青天白日當着他的面踏入魔界,讓謝祈清很不是滋味。

神仙們組團加暗殺說明懼怕他的能力,秦時孤軍奮戰還敢當面來,那是輕視他。

現在想想,謝祈清還會被那個叫秦時的少年氣得想笑。

還以為多能打,結果一腳就能被踢出魔界。

蠢貨。

奶聲奶氣的聲音打斷了謝祈清的思緒,謝穗安正在掰着手指頭學發音,聲音又糯又輕:“不痛,不ten,不kon。”

說了幾遍都沒有念對,這不妨礙謝祈清對她的贊許。

“說得很好,繼續。”

還好他的女兒聰明又好學,一教就知道自己沒有念對,其聰明才智哪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的蠢貨能相提并論的。

其實也不是誰都可以當他的小孩,謝祈清調整姿勢,單手抱着穗穗,還是謝穗安更為舒心。

至于那個秦時,從幾個高中生的話裏不免懷疑或許有穿越的可能性,但究竟是找到了“大哥”,還是真的穿越,自然與他無關。

何況很難有如此巧合的事,現代社會同名同姓的多。

謝祈清抱着穗穗走過斑馬線,進了對面一家比較大的書店,不同于學校門口專門賣教材、資料的小書店,這裏的書種類更多,覆蓋經紀、歷史、文學、散文、心理等等。

書的封面設計有趣,起碼對剛成為人的穗穗而言無比新奇漂亮,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模樣。

忽地。

視野變低。

穗穗被放在了地上,只能看到大人的膝蓋,梗着脖子用盡力氣擡頭才能勉強看到謝祈清的下巴。

店員走近,禮貌問:“您要什麽書?”

謝祈清說了幾個穗穗完全聽不懂的詞。

店員找了一下,笑着說:“只有兩本有,還有三本要去中心門店買,那幾本書平常看的人不多。”

他們就沒有安排那些書。

大人們叽叽呱呱說着穗穗聽不懂的話,她捏捏酸疼的小脖子四處張望,只看到了實木色的貨架,以及幾本封面慘白慘白一點圖案都沒有的書。

遠處倒有幾本顏色豐富的書。

她想都沒想,擡腿正要跑過去,視野換變高,再度被謝祈清拎了起來:“去哪裏?”

“咿咿。”穗穗指着門口比劃。

“去那裏要說,”謝祈清補充:“離開家,無論要做什麽都要和我說。”

穗穗“嗯嗯”點頭,謝祈清這才把穗穗放下來,小小的一團雙腳剛落地,脆生生地嚷了一個字:“蘇。”

然後——

撒腿就跑。

謝祈清:...

店員努力憋笑。

這怎麽不算是說了呢。

穗穗沒跑兩步就被謝祈清拽住,她拼命掙紮時,瞥見謝祈清嚴肅鄭重的一張臉,沒有剛才的清冷淡然。

她皺皺鼻子:“蘇。”

——我說了呀。

謝祈清輕撫太陽穴,語氣疲憊又無奈:“你要說,我要去那裏。”

穗穗呆滞。

好長哦。

“跟我讀。”

“我去那裏。”

穗穗:“我拉膩。

“除了說,你還要在去之前拉住我,指着門口說要去那裏。”

穗穗聽得懵懂。

謝祈清讓店員去拿書,他則将一整套行為拆解成幾個小動作,一點一點教穗穗。

十分鐘後店員抱着幾本書過來時,穗穗正在進行實戰訓練,大概前面錯了幾次,她很不開心地小短手環胸,模仿謝祈清偏頭表示生氣。

謝祈清沒慣着她:“繼續。”

模樣有點嚴厲,店員看着有點發怵,分外同情地看了一眼累到流汗的小姑娘。

好像也沒這個必要吧?

都是在店裏,這麽近的距離,沒必要如此嚴格大費周章做這些吧。

店員不理解,但這是別人家的家事,她管不着。

遠處一大一小僵持不下,最後還是謝祈清允諾只要答對可以幫她把糖打開,穗穗才同意。

穗穗拉了拉謝祈清,等他低頭看過來時,指着門口:“我那膩。”

謝祈清:“去吧。”

穗穗沒有跑過去,反而高舉着小手攤平:“糖。”

布滿汗漬的小臉笑容燦爛,看着心裏軟乎乎的。

店員跟着笑了笑。

好傻好乖,小孩真好,都不記仇,完全不在乎爸爸剛才如此嚴肅地對待她。

穗穗看着謝祈清把“金燦燦”“撕成兩半”,不喊不鬧,十分期待乖巧地等着。

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昨天那個看到金燦燦就要守住藏好的小龍崽啦,她變得更像人了一些。

含着糖,穗穗一臉滿足,謹遵謝祈清的要求,不蹦不跳,乖乖站在原地吃糖。

謝祈清唇角微勾,心情跟着好了起來,接過店員手裏的書,問:“有沒有海洋生物大全?”

“有的,您稍等。”

**

謝祈清右手抱着謝穗安,左手拎着塑料袋往西林街方向走。淮陽、時瑾、松松還有一個小女孩背對着他們,正圍在一起看卡片。

淮陽率先看到被抱着的穗穗,眼睛一亮,大聲喊道:“妹妹——”

“你哭了嗎?”

一定哭了!

都被她的爸爸抱起來了!!

穗穗搖頭,握緊雙拳使出全身的力氣:“不凸——!”

小奶音悠悠回蕩,在家做飯的大人笑意不止。

淮陽媽媽從樓上探出頭來,故意逗弄兒子:“陽陽,聽你爸爸說她很厲害,現在你說說,她是不是大姐大?”

淮陽:...

地位不保,難整。

背對着穗穗的硯枝聽到聲音回頭:“她是妹妹?”

時瑾:“新搬來的妹妹。”

硯枝長得很漂亮,标準的丹鳳眼,臉蛋帶着還未褪去的嬰兒肥,一看就被家裏照顧得很好,聞言有點激動:“我做姐姐啦!”

硯枝認真觀察起剛來的妹妹,妹妹有點瘦,但她很好看。

特別是...

頭發!

快到飯店,硯枝的媽媽下樓接她回家,不忘囑咐還在這裏玩的淮陽、時瑾:“馬上要吃飯了。”

“我會送弟弟回家的。”淮陽強調,“我是大哥。”

硯枝媽媽打趣:“啊,不是來了個大姐大嗎?你怎麽還是小大哥?”

淮陽:...

松松哈哈大笑,硯枝趴在媽媽肩膀上,時不時瞅瞅“大姐大”的頭發,拉了拉媽媽的衣角:“媽媽。”

“餓了吧?”硯枝的媽媽沈敏雯笑着問。

“媽媽,梳那個頭發。”

硯枝指着穗穗的腦袋道。

謝祈清正好抱着穗穗路過,沈敏雯得以看到了穗穗精致可愛的古典發型,面露難色。

謝祈清恍若未聞,徑直走到單元門口,放下穗穗讓她自己爬樓梯。

穗穗被抱了一路,窩在謝祈清懷裏又不累還能看得很高,舒服得不行,一聽要怕樓梯,小腦袋晃得跟陀螺似的。

“快爬。”

“不。”

兩個人說話一個比一個簡潔,謝祈清上下打量穗穗,皺眉問:“你累?”

小腦袋搖搖。

“那爬。”

繼續搖。

“我不西瓦。”

她不喜歡爬樓梯。

“膩抱,我。”

從某種意義上,這大概算是穗穗第一次主動對謝祈清做出某項要求,謝祈清頓了頓,彎身單手抱起穗穗上樓。

不擅長誇贊的大魔王來回重複着先前幾次的贊許時的話術。

“做得很好。”

“想要什麽都要說。”

穗穗:“嗯嗯!”

回到家後,謝祈清把穗穗放在餐桌前的木椅上,打開海洋生物大全,一頁頁翻閱,觀察穗穗的反應。

她見到什麽都跟老熟人一樣,指着上面的圖片咿咿呀呀。

“裏面沒有你?”謝祈清問。

穗穗拍拍胸脯:“我。”

她在這裏呀。

簡單天真得讓人想笑。

謝祈清勾了勾唇沒有再問,他突然發現直接知道結果遠沒有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發現她的本體有趣。

時間一點點過去,看得頁數越來越多,沒看的那一部分漸漸變薄,穗穗比手畫腳玩得滿頭大汗,謝祈清随意記着了幾個漂亮的小動物,看到烏賊時頓了頓。

不好看。

應該不是。

不過即便是不符合人類審美的烏賊,完美的監護人也不應該嫌棄女兒的本體,她現在長得多好看。

謝祈清讓穗穗獨自看,他坐在穗穗對面全神貫注地研究地産資料。

十二點多,穗穗感受到一陣久違的饑餓,她從椅子上爬下來,在房間裏四處亂跑尋找奶瓶,找了一會終于找到放在茶幾上的奶瓶,她搖晃了幾下,看看謝祈清又看看奶瓶。

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她跑到廚房,踮起腳尖尋找謝祈清之前沖泡奶粉的那些東西,可是什麽都沒看見。

嘗試自給自足沖泡牛牛失敗,穗穗苦悶地坐到地上,惆悵了兩秒,注意力轉移到腳上,短暫忘記了饑餓,摸摸黃色拖鞋,捏捏腳趾頭。

“咕嚕——”

穗穗戳戳癟癟的小肚子,皺眉思考人生,半晌,她偷偷擡頭看向謝祈清。

謝祈清端坐着看書,恍若未聞。

她遲疑地爬起來,走了兩步又縮了回去。

“咕嚕咕嚕——”

叫聲震天。

穗穗捏緊小手,慢吞吞挪到謝祈清身邊,戳了戳他的膝蓋。

一下,兩下。

謝祈清關上書,偏頭。

穗穗小聲道:“牛牛。”

“什麽?”

她指着被放在地上的牛奶瓶,鼓足勇氣道:“我要牛牛。”

說完,一雙圓眸謹慎地落在謝祈清身上。

謝祈清擡手。

穗穗無意識往下蹲,和無數個被拒絕的從前一樣,遭到拒絕後趕緊躲到海面之下。

等了兩秒,沒有小石頭,沒有人喊“惡龍惡龍”。

一只涼涼的大手落在她的腦袋上,像從前無數次她期盼的那樣誇贊道:“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小龍崽。

從海面上探出腦袋看看人間、期盼凡人手裏的花燈,這些都不是錯。

是...

好。

懷着期待試探邁出去的步伐沒有被推回來。

穗穗走到了她向往的人間。

她呆愣愣站在原地,眼眶莫名紅了一圈,亮晶晶的圓眸像水洗過的葡萄,濕潤明亮。

“我好。”她奶聲奶氣地複述:“一一。”

謝祈清颔首。

“做得很好,下次餓了就這麽做。”

“如果我不給你牛奶,又要怎麽做?”

穗穗小跑到窗邊,踮起腳尖大聲喊:“球咪球咪——”

喊第三聲時被謝祈清捂住嘴巴,左右兩側鄰居聽到“救命”的呼喚連忙開窗看過來,對上鄰居們不解的目光,謝祈清淡淡解釋:“我在教她安全常識。”

李慧芳笑着關了窗。

謝祈清低頭對上穗穗霧蒙蒙的圓眸,沉聲道:“看到沒有?”

穗穗迷茫。

“我不給你牛奶,你喊救命,左右兩邊的人都會出來指責。”

“不給你牛奶,是我做錯。”謝祈清盡量說得簡潔一點,“下次餓了要和我說。”

“不要怕。”

穗穗想了想,歪頭一笑:“不凸。”

謝祈清眼眸微滞,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大樹,聲音低沉:“是。”

又堅定。

他側頭看着謝穗安:“要勇敢。”

這是真正的勇敢。

勇敢從不是強忍着委屈與痛苦,一聲不吭地悶頭往前。

一次次沉默會讓她成為一個小刺猬。

外表堅強,內心脆弱敏感。

看似什麽都不怕,實則誰都可以傷害她。

那是逼不得已下的穩重與成熟,長大以後,要用無數時光療養這段的“堅強”童年。

自诩聰慧、不可一世的謝祈清用了幾千年終于理解了“勇敢”一詞,或許謝祁淵拎着糕點過來看他那次,就是為了試圖糾正,讓他勇敢。

勇敢地哭。

謝祈清掃向挂在牆上的圖冊,視線落在最後一格。

小姑娘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圖畫之下寫了兩個字:勇敢。

謝穗安會成為這樣的人,雖然他看不見,但她會的,對吧。

謝祈清不确定地想。

“牛牛。”

膝蓋被一只小小的食指戳了又戳。

謝祈清點頭,一邊帶着穗穗去廚房,一邊強調:“以後想哭,要大聲哭。”

穗穗小臉皺成一團:“我不凸。”

謝祈清搖勻奶瓶,意味深長地掃過堅強小臉,他放下沖好的奶瓶,雙手環胸說得随意:“哭一個,我給你牛奶。”

穗穗:?

“我不凸!”

昂首挺胸,氣勢洶洶。

謝祈清扯唇,重重捏了捏穗穗的小臉,看着她龇牙咧嘴:“不哭?”

穗穗:??

“不——”

謝祈清淡淡一笑,把牛奶遞了過去:“喝吧。”

穗穗氣惱地背對着他,嘬嘬嘬使勁喝奶,邊喝邊往外走,不理讓她不勇敢的奇怪爸爸。

謝祈清抓緊時間看書,等穗穗喝完奶,還得教她其他東西,她完全沒有安全意識,與生命安全有關的問題最重要,謝祈清不放心交給“他”管教。

穗穗正喝着,門響了。

剛才在樓下見到過的硯枝被一個陌生男人抱在懷裏,看樣子是父女。

硯枝的爸爸讪讪一笑,拎起手裏的芒果:“這是給穗穗的,這是我女兒硯枝,剛才應該在樓下見過。”

謝祈清沒接,只問:“什麽事?”

“是這樣,我女兒很喜歡穗穗的發型。我笨手笨腳的做不好,想向你學學,看能不能教我紮這個頭發。”

謝祈清:“不能。”

他不會。

硯枝爸爸一愣,謝祈清語氣淡淡:“還有什麽事?”

“沒...沒了。”

謝祈清颔首:“我還有事。”

退後一步,關門送客,獨留門外父女一臉懵。

慧芳姐說這個人看着不好接觸,有點可怕,實際沒那麽恐怖,還算好說話,這哪哪看着都不像啊!

硯枝爸爸不滿想着。

教紮頭發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鄰裏之間随手教一教也不過分,怎麽就說不能了?

又不是不會!

西林街都在傳,說這個爸爸如何如何精致,沖奶如何如何仔細,安全教育做的如何如何好,女兒無時無刻都神清氣爽,把他吹得神乎其神,宛如一個完美爸爸,現在看來...

完美的人,真高傲!

硯枝爸爸氣沖沖下了樓,“小栀子,爸爸給你剝芒果吃。”

硯枝:“我想要頭發。”

硯枝爸爸安靜了一陣:“爸爸晚上下班去外面找找,我們先回家吃飯。”

被鄰居們傳得神乎其神的爸爸謝祈清,正眉頭緊鎖地站在廁所前。

穗穗的奶瓶快要見底,喝奶完全不用人催,整體上很聽話,問題是——

她又“下雨”了。

謝祈清不會穿尿不濕,所以從昨晚到現在都沒給穗穗換紙尿褲,早上起床拎着她去了一趟廁所,沒有“下”在褲子裏,回來之後又去了一趟廁所,這才過了一個多小時,又下了一場雨。

天上的雨神都沒她勤勞。

眼前一團狼狽,不收拾不行。

謝祈清做足了心理準備,面無表情地收拾殘局,又用術法給穗穗換了幹淨的衣服,将被“雨”淋濕的拖鞋丢到水池裏,操控拖把在地板上來回擦。

不敢想象,如果沒有術法這一切會有多可怕。

謝祈清扶額。

驀地對凡人父母産生了一絲敬佩,沒有術法的他們,究竟是怎麽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

魔氣又消耗了一點,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魔氣運轉速度加快,總結起來就是,在現代留的越久,操控術法進行同一件事的耗能會越大。

得盡快走。

謝祈清把見底的奶瓶丢到水池裏,擡手示意穗穗過來,對她進行最後的安全問題教學。

“這是轎車,”謝祈清指着電視機裏的東西:“它在馬路上跑,有它地方,你要怎麽做?”

穗穗迷茫。

謝祈清又用其他話術一點點引導,教學持續了半個小時,穗穗聽得腦袋疼,她捂着耳朵不想聽,跑到一邊去,又被謝祈清拽了回來。

“不不不。”穗穗抗拒道。

謝祈清沒有心軟,教了穗穗整整一個下午,長達三個多小時,穗穗跑了很多次都沒跑走,委屈又生氣,最後眼眶紅紅的,差點哭了出來。

五點,謝祈清喝了口水,提問:“下雨的時候要做什麽?”

穗穗癟着嘴巴 ,眼眶微紅,半晌,不情不願地抱起大大的雨傘,“不病。”

“如果打雷怎麽辦?”

穗穗捂着耳朵顫抖着縮成一團。

謝祈清皺眉。

“不對。”

穗穗低頭,捏着小手糾結了一會,小手指着謝祈清:“膩。”

“對,找我。”

“很聰明。”

被誇贊的穗穗一點都不開心,背對着不理他。

謝祈清給她穿了鞋,帶她出門吃飯。

想把她養得健康營養,飯菜不可少。

穗穗下樓時沒有要謝祈清抱,出門走了一會,寧願蹲着休息也不跟他說話,俨然氣到了極點。

謝祈清渾然不在意,她蹲着,他就看書,兩人互不打擾。

到街口的小餐店時已經五點半,謝祈清點了一份番茄炒雞蛋,一份米飯,指着挂在牆邊的圖片道:“番茄炒雞蛋裏面有黃色,你喜歡。”

“可以吃。”

“這盤黃色的是玉米,可以吃。”

穗穗叛逆地捂着耳朵不聽,謝祈清拽下她的小手,她又捂住,小臉倔強固執,咿咿呀呀了半天,拒絕聽講。

看着像快被教學整瘋的叛逆學生。

謝祈清一反常态地沒有縱容她,第三次拉住她的手,正要開口,“妹妹!”

隔壁桌的小男生笑着說。

穗穗重重甩開謝祈清的大手,把謝祈清教導的“不能從凳子上跳下來”抛在一邊,歡喜地跳了下去,差點扭了腳,不過她不在意,嘻嘻嘻笑着跑到喊“妹妹”的那一桌旁邊。

那對兄妹奇怪地看着突然跑過來的穗穗,兄妹的父母笑着問:“小朋友,怎麽啦?”

穗穗嘻嘻。

“妹妹!”

“是啊是啊,她是妹妹,他是哥哥。”兄妹的媽媽溫柔道。

穗穗小臉逐漸迷茫。

妹妹不是她的名字嗎。

那個人在騙她?

像曾經差點被騙着搶走法器那樣,把她當成了小笨蛋?

穗穗失落地低下腦袋。

她現在是人。

小惡龍不被喜歡,會遭遇欺騙,沒有好聽的名字,只能繞着小島游來游去,所以她無比期盼着做人的那一天。

穗穗安靜着,又卷又長的睫毛動了動,忽地,眼眶沾上晶瑩。

可是,做人了還是沒有名字。

妹妹不是她。

照顧她的爸爸想要離開她,就像神離開她時一樣,在離開之前教會了她很多很多。

她沒有喜歡她的爸爸媽媽。

無論是龍還是人,都沒有人喜歡她。

一滴淚滾滾落下。

她不要做人了!

做人一點都不好玩!!

初次做人的小龍崽自發學會了哭,周遭嘈雜,她什麽都聽不到,聽不見陌生父母困惑的聲音,聽不見小店外吵鬧的笑聲,以及謝祈清的腳步聲。

她只知道哭,安靜流眼淚無聲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終于聽到了一道冷漠又熟悉的聲音,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才被她聽見。

“你不叫妹妹。”

穗穗淚眼朦胧地擡頭。

謝祈清把她放在板凳上,語氣認真:“你叫謝穗安。”

“喔?”小奶音摻着哭腔。

“是,”謝祈清擦掉她的眼淚,“你叫謝穗安。”

“總算不哭了。”小餐店的老板松了一口氣,端上飯菜:“乖乖,不哭了啊,趕緊吃飯。”

番茄炒雞蛋色澤好看,番茄香味誘人。

謝祈清将勺子放在穗穗手心裏,又把飯菜往她面前挪:“吃飯。”

穗穗學過怎麽吃飯,哭得呆愣愣的,旁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都忘記了歡喜自己的新名字。

她試探着吃了一口白米飯,甜甜的,眼睛滿足地眯起,舌頭舔到上嘴唇時碰到了一片鹹味,穗穗又舔了舔。

謝祈清:“那是眼淚,不能吃。”

穗穗點點頭,又扒了一口米飯,謝祈清提醒她吃番茄雞蛋,穗穗盯着那片金黃雞蛋,愣愣出神,過了一會冷不丁問 :“膩,走?”

爸爸會走嗎?

像說要離開去辦事的神一樣,離開她?

謝祈清沒有想到穗穗如此敏感地能察覺到這些,又或許是她捆綁的智靈告訴她的?

謝祈清回的模糊:“以後你都能看到我。”

他走,“他”來,對她而言都是一樣。

“膩在?”

“在。”

穗穗這才笑了起來,滿心歡喜地吃起米飯和番茄雞蛋,她吃了大半碗米飯,回去的路上認真學習着自己的名字。

晚風陣陣,街道上時不時響起一道認真的小奶音。

“西蘇安。”

“我,西,蘇,安。”

李慧芳等人仍舊在小院裏聊天,除了幾個大人,淮陽、時瑾、硯枝、松松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大孩子也在。

穗穗路過時看到了淮陽幾個,想都沒想跑了過去,認認真真地強調:“我,西穗安!”

“不妹妹。”

淮陽、時瑾、松松三頭霧水,淮陽媽媽笑着翻譯:“她的意思是,不想當妹妹,以後要當你們的大姐頭,她叫謝穗安,不叫妹妹。”

穗穗只聽懂了最後幾個字,小雞啄米地點點頭。

淮陽:....?

還沒等他反駁,穗穗又噠噠噠跑走,跟着謝祈清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裏。

“看着挺難接觸。”小院裏有人道。

搬到了西林街仍舊陌生得仿佛還活在另一個世界裏,與周圍格格不入。

陌生好解決,多來往熟悉就好,關鍵是背影裏的大人似乎從未想過融入他們、融進西林街,進入這個世界。

明明,那個小孩都主動跑了過來,融入得很好。

“說這些做什麽,吃西瓜吃西瓜。”

晚上穗穗睡着後,謝祈清看了一整晚的書 ,參考了國內外的房價,又着重學習了互聯網産業。

他将分析過程、結果、計劃寫在計劃書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八點點,寫了厚厚半本還沒結束,筆芯都寫完了一根,整整十多個小時,動都沒動。

縮在角落的系統暗暗咋舌。

不愧是行動力一流的事業狂,搞起事業真瘋狂。

接下來兩天,謝祈清幾乎沒怎麽動過,所有時間都用在攥寫未來的計劃書上。

不僅寫了未來的事業方向,還有穗穗的健康問題。

養胖之後還得增強體育鍛煉,心理健康問題同樣值得重視,除了幼時的健康,謝祈清還要求“他”多帶穗穗看看大好河山。

如果沒有按照他的要求來,他會收走将要給予“他”的那部分神力,讓“他”完蛋。

等謝祈清完善好一且,已經是兩天後的下午六點。

穗穗正在樓下院子跟淮陽、時瑾、松松、硯枝四個小夥伴玩沙。

當然,得瞞着大人。

這堆沙此前是沒有的,松松爸爸想修一下院子的角落,今天才把這堆沙運回來。

淮陽把水澆在沙上,幾個小豆丁圍在一起樂呵呵地抓着沙,穗穗起初有點怕,後來玩得最起勁,等大人發現幾個小搗蛋鬼時,已經晚了。

每個人灰頭土臉,尤其是小小的穗穗,在扔沙大戰裏輸得慘烈無比,臉上、頭上、衣服上全是沙。

松松媽媽氣得頭疼,“誰讓你們玩沙的?”

淮陽、時瑾、松松、硯枝四個人老實巴巴站在原地,穗穗第一次被訓,一頭霧水還有點無辜。

等時瑾、硯枝分別被接走 ,院子裏就只剩下淮陽、松松和穗穗三個小豆丁原地罰站。

謝祈清過來時,松松媽媽正打算帶松松和穗穗去洗手,見他來了,忙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穗穗自知做錯了事,低着腦袋一聲不吭。

謝祈清:“回家。”

穗穗連連點頭,乖巧跟上。

“玩得開心?”

“開席。”

謝祈清見她開心,沒有批評她,在離開之前對她格外寬容,回家後給她用了一個清潔術,又換了一身衣服,帶着她去街口的小餐店吃了一碗番茄炒雞蛋。

快到家時,正好在一樓院子口碰見被爸爸訓斥的淮陽。

“看看,嘴巴裏都是沙!”

淮陽悶悶低頭,望着同樣玩沙了的穗穗蹦蹦跳跳從他身邊經過,羨慕得想流口水。

為什麽妹妹就不會被罵!

沒辦法,她的爸爸是魔尊。

魔尊只要稍稍擡手就能用個清潔術,把穗穗身上的沙清理幹淨,哪像他們的父母,忙碌了一天還要給孩子洗澡洗頭洗衣服 ,擱誰誰不頭疼?

到家後,謝祈清照例問了一些生活常識問題,不久前才做錯了事的穗穗表現得很乖巧,認真回答着謝祈清的問題。

謝祈清滿意點頭。

暫不清楚另一個他是何種模樣,性情如何,想來不蠢,既願意成家立業,必然願意負責,好好照顧女兒。

經過幾天的好吃好喝,穗穗臉上長了一點點肉,遠不及嬰兒肥的程度,但人是胖了的。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是時候離開。

他一沒有留下的必要,謝穗安想要的情感,只有“他”能給,二是大業未成,沈蔚亭還在仙界等着他,放沈蔚亭多活幾天已是極限,三是魔氣不足。

節省魔氣的方法當然有。

只要謝祈清和其他所有父母一樣,親自給穗穗洗衣服,伺候她“下雨”以及...拉臭臭,以及做各種瑣碎的小事,就能長久在現代社會待下去。

一想到這些反而讓謝祈清離開的想法更加迫切。

就算沒有一、二兩點原因,只剩第三點,他也不會親自伺候一個小不點拉粑粑。

盡管是他的女兒,但也是很臭的。

要實事求是。

晚上九點,謝祈清讓穗穗去睡覺,穗穗正在電視機附近玩,不知道摸到了哪裏,手上一堆灰。

她乖乖舉着雙手等謝祈清用清潔術。

謝祈清擡手的動作頓了頓。

忙碌了整整兩天,他都快忘了,還不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小動物。

等他回去,抓緊時間去看一眼她生活的地方也不是不行。

弑神的反噬不會短時間出現。

大抵能留一點活着的時間。

“過來洗手。”

穗穗:“咦——?”

謝祈清放了一整盆溫水,打算觀察穗穗在水裏的狀态、姿勢,慢慢猜出正确答案。

不着急。

穗穗許久沒有看到這麽多水,興奮地跑了過去,不等謝祈清開口,直接跳到了水盆裏。

“砰。”

水花四濺。

水盆是大人洗澡的那種大盆,供穗穗玩耍綽綽有餘。

謝祈清饒有興趣地搬來一把木椅,欣賞了一會問:“你是海豚?”

穗穗搖搖頭,站起來昂首挺胸,正要自信說出身份時,安靜了幾天的系統謹慎道:【小龍寶,不要告訴他。】

謝祈清這幾天的舉動,系統都看在眼裏,毫無疑問,令人膽寒的魔尊對小龍寶很好,可是...

他對其他人不好啊!

倘若讓謝祈清知道小龍寶的真身,兩年後回到魔界找龍族麻煩豈不是遭殃。

穗穗頓了頓,乖乖閉上了嘴巴。

謝祈清:“鯨魚?”

“比目魚?”

“海天使?”

像海裏的小精靈,浮游靈活。

小小的。

很像他的女兒,謝穗安。

穗穗隐約理解謝祈清在做什麽,想到系統的話,小臉皺巴巴的。

“獅子魚?”

“海龜?”謝祈清彎唇,看着快要四腳朝天的女兒,在猜動物名打游戲裏體會到了短暫的輕松與愉悅。

穗穗撥浪鼓似地搖頭,她看着謝祈清,在爸爸和系統之間選擇了前者。

爸爸不是壞人。

她大聲道:“我西騾。”

謝祈清:?

“騾?”

“挪,西挪。”

威武的小龍崽着急地撓撓腦袋。

謝祈清聽慣了她的小奶音,第一反應感覺是“龍”,又立馬排除掉這個答案。

那條小龍崽應該正快樂地在大海上遨游,妖、魔、神都不敢欺負它,不可能害怕人類,更不會被小石頭扔。

穗穗不斷糾正發音,努力說得更清楚一些,直到——

“我西龍!”

“嗷嗚——”

穗穗張開小手,做出咆哮的模樣。

謝祈清眼底笑意斂去,怔愣良久。

月光如水落下。

晚風拂過,燥熱的晚上莫名有點冷。

四周說話的聲音無比清晰,襯得小小的衛生間安靜無比。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祈清藏住眼底的複雜,聲音沾了月光的輕,卻依然無法遮擋聲線裏的緊繃。

“你是龍?”

那條理應快樂的小龍?

穗穗重重點頭。

昂首挺胸。

“嗯!”

短促的小奶音在房間裏無限回蕩。

謝祈清想到了很多。

無數種原因在腦海中閃過,最後,被他捕捉到了他最不想接受的一條。

理應快樂、做海上霸主的小龍崽,為什麽會被人類欺負的原因。

謝祈清蹲下來,不管水花會不會濺到他身上,看着化為人形的小龍崽,低聲道:“為什麽會靠近岸邊?”

聲線緊繃。

眼眸漆黑專注。

是...因為他嗎。

短暫照顧過她,給了她一點點溫暖,所以希冀靠近有人的地方,獲得同樣的溫暖。

傻傻的小龍,竟然向他尋求溫情與保護。

他都沒有的東西,如何給她。

穗穗比劃了一會,想了想才說:“神!”

謝祈清扯唇,笑得苦澀。

謝祁淵還沒死時,在看不到其他人的地方,他對着懵懂無知的小龍崽自稱是神。

如今,他已經不是神了,謝穗安。

他成了魔。

徹頭徹尾的魔,卦象中預言着會滅世的魔尊。

除了沈蔚亭,無人知道他墜魔的真相,偏偏那個玩意,取代了謝祁淵成為了新一任戰神。

連他都抛棄的過去,還在有人期待。

“穗安,沒有神了。”

穗穗小大人似地皺眉,半晌天真一笑:“人?”

——這裏是人間,當然沒有神啦。

“我,好人。”她拍拍胸脯,酒窩深陷。

不是小惡龍啦。

“膩,好人!”

我們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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