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藥》

第24章 《藥》

難怪牆上只挂肉。

原來這孩子的人骨, 都在這方。

山頭那邊,太陽已經藏了大半個身體,眼看着就要完全熄滅……

腳下的骨頭仿佛活了起來, 李子越只覺得腳底板一陣讓人心裏冒寒的酥麻。

若是埋的大人屍骨還好說,小孩擅通靈, 屍骨也最為邪氣,是他最不願意沾染的, 然而……

他從背包裏抓出已經半死不活的植物苗。

苗好像剛睡醒,對着李子越打了個睡眼惺忪的哈欠。

李子越摸了摸它的上端:“你今晚就睡這裏吧。”

植物苗揉眼睛的動作頓住,當它意識到自己所處位置時突然驚恐地叫了。

那叫聲尖銳刺耳,像是鮮活的肥豬被抓到案板上, 看到尖刀向它刺來時發出的最後一聲慘叫。

聲音持續了足足五秒有餘, 一旁的季明蘊不留痕跡地皺了眉頭,卻也學着李子越掏出了自己背包裏的苗。

李子越從背包裏面倒出一點水,将那小片泥土軟化,随即将苗深深紮進裏面。

苗嗚呼了一聲, 整個徹底縮到了地面。

好似死了。

李子越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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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怕死孩童就算了,這苗為什麽也這麽怕?

系統提示音響起。

[恭喜玩家李子越順利種下植物苗,獲得積分100]

李子越拍拍手上的灰塵站起來,眼尖的他發現另一側凸起的泥土塊上挂了張黃布, 布随風飄揚, 偶爾能看見一抹紅。

布上面好像寫了什麽?

他剛要走近,卻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聲。

“小孩兒。”

李子越陡然停了動作。

他将目光往後移,老婦站在教室那邊,對着李子越微笑。

“小孩兒。”

她又喊了一遍。

老婦的表情親切又和藹, 一旁教室的牆壁遮了她面上一半的陽光,使得老臉詭異地像張太極陰陽圖。

她好像一尊沒有生命力的石像, 只是站在那裏,眯起的眼眸死死盯着李子越。

說話聲音卻格外溫柔:“太陽要落山了,大家耕種一天也勞累了,村長請大家吃飯。”

李子越好似看不出這層怪異,只是打了個哈哈,走了上去:“勞煩了,婆婆您帶路。”

三人走在村道上,李子越慢騰騰地擦着後頸流出的薄汗,漫不經心地聽老婦說話。

“你也看到了啊。”

李子越動作一頓,暫且不明這是不是試探。

老婦不等他回答,主動挑起了話題:“我們村裏确實沒有孩子。”

她嘆了一口氣,語中盡是悲涼:“幾個月前,村裏來了個邪神,要吃孩子,不然就把全村人屠殺殆盡……”

“我們……”

“我們也是沒辦法……”她的聲音逐漸哽咽,“那些孩子……多可愛……以前上課的時候我還經常去看他們,那背挺得多直,那寫的作業本,多漂亮……”

李子越低垂着頭,額前的碎發将他的眼眸堪堪遮住,暫且不明他的神色。

季明蘊亦沉默着。

三人走過一片房區,周圍地勢開始變得複雜。

“邪神把骨頭還給了我們,我們想着那些孩子愛讀書,就把他們的骨頭埋在了學校那邊……”

老婦眼淚滾下眼眶,那雙蒼老的手在不停地揩,而眼淚卻像斷了堤的大壩,怎樣也止不住。

在極度幹旱的地方看到一個人哭成這樣,實在是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是的,很感人。”李子越毫無感情地回複,他垂眸看着老婦,步子逐漸往外邁。

“但是您能回答我一個和這個故事不沾邊的問題嗎。”

他聲音微涼。

一旁的季明蘊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子越。

下一秒卻猝不及防被李子越拍了一巴掌,後背襲來的一股力讓他難以站穩,就要往老婦身邊倒去——

那李子越卻極快地逃到了層層土牆邊,對着面色微變的老婦喊道:“您身上的血腥味以及指甲縫裏藏的血污,又是怎樣的故事呢?”

話音剛落,他又對着臉色同樣難看的季明蘊眨眼:“你說我是個壞人,我就做點壞人該做的事喽。”

似乎在先前閑逛的時候他就已經将這片地形熟記于心,三兩下就不見了人影,悶熱的空氣中,他最後那句惹人憤怒的“拜拜”還未消散。

……

李子越先前雖表現淡然,內心其實并不安穩。

且這股不安随着他的奔跑而愈發濃烈。

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更沉重,但他前往的地方是先前大多數玩家逗留的田地。

按道理說他們此刻應該還在鋤地、埋植物苗,難不成……

但是觸發死亡的緣由又是什麽呢?村民NPC能對玩家進行大範圍殺戮嗎?為了搶水?

亂七八糟的猜測在腦海中接二連三地浮現,然而,等真正到了目的地,李子越才意識到,真相比他想象中還要沉重。

腳下踩着已經發軟的泥土,腳步卻難以挪動。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猩紅。

土黃的泥混着已經開始凝固的血液,高溫讓人血的腥氣直往上竄,逼進人的鼻腔和肺部。

喉嚨愈發幹涸,空蕩的胃裏翻騰着無盡的酸水,大腦在暈眩。

遠處,日褪了金黃,留下一片濃橙甚至泛紅的厚雲,下方留了密密麻麻還在鋤地的玩家,他們彎曲着腰杆,蜷縮起身體,匍匐在地上,像年老體衰的病狗。

泥的紅和日的黃将他們的臉照得發紅發黑,許多玩家雙手已然是一片血紅,蒼蠅在上面飛舞、盤旋。

天地間陷在一片黃昏後的死寂,唯有細小的水流聲音和人喉道的吞咽聲。

“咕嚕,咕嚕。”

劉峰峰的屍體斜挂在一棵彎腰的枯樹上,那不像是屍體,更像是張被曝曬到一碰就碎的幹人皮。

他身上的血液已經被抽走,背包中裝有水資源的瓶子落在他臉旁,瓶口布滿黃沙。

風一吹,他空洞的眼眶和微張開的嘴流出細碎的黃沙。

人已經死很久了,被抽了骨,吸了血,搶了水,最後幹了的人皮被挂在所有人面前。

而他的同盟玩家卻在偷他的血混水來軟和腳下的泥土。

無人悲鳴,唯天地風沙在呼嘯。

李子越身體僵在原地。

灼熱的熱浪層層刮過,他的指尖卻冰冷到好似沒有溫度。

說不愧疚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李子越再怎麽心狠,也是個講感情會掉眼淚的普通人。

但是,如果永遠當個被情感束縛的好人,他絕不可能活到今天。

他無力去指責這些吸同盟血的玩家,因為他無法肯定,如果自己親眼看到死去的劉峰峰身上咕嚕冒着熱血,會不會也伸出手來去接一杯人血——水實在太少了,能節約一分是一分,在生存壓力下,談精神感情是最幼稚的奢望,最大程度節約水才是一切。

最後一絲陽光背高山吞沒,李子越身前灰暗的影子逐漸融進夜的黑。

“轟隆!”

遠方悶雷滾滾,溫度急速下降,整個村莊陷入一片讓人心顫的死寂。

天上灰雲不斷往下堆積,似乎要落到所有人眼前,偶見一片極致的亮光,刺目的閃電穿梭在層雲間,空氣一下變得濕潤起來。

一片沉默間,突然有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身邊是他那已經壞了的紙質水杯。

富人不會更多給予,但窮人會被加倍掠奪——三種層次不僅水量不同,裝水的杯子材質也不同,富人的水杯嚴實封閉,窮人的水杯只是一層極薄的紙,一開就破,僅有的0.5L水在瞬間就會在空中炸開,人除了一手的濕潤外什麽也得不到。

這樣直接打破了30%窮人玩家節約水的玩法,三天他們只能使用一次水,而且用量無法選擇,一次就是全部。

倒在地上哭泣的玩家正是第一個試出這項潛規則的人,杯子破裂時他已經心如死灰,然而,厚重的烏雲和空氣中的水氣讓他又重燃了信心。

這是雙重天氣的副本,白日太陽猛烈,夜晚暴雨傾盆,水……夜晚會有大量的水……

李子越面上表情卻并未多放松。

不可能這麽簡單。如果夜晚的雨水能被玩家利用,系統就不會設置分配水資源這麽一出。

雨來得快,如刷子粉刷,大塊的雨滴砸在地上,激起一圈白茫的灰塵。

水逐漸打濕玩家的身體。

“呃!”

人群中有人慘叫:“這雨水!這雨水……有問題!”

如火燒般,那些看似清涼的雨水沾到人身上卻像塊帶火星的石頭,不斷灼熱人的皮膚層。

尖聲驚喊的玩家越來越多,人們開始慌亂地奔跑,推攘、踩踏、毆打,雨落到人群中,猶如往蟻群裏抛了塊沉重的石頭,人聚合又分散,一時間亂象群生。

那失去了全部水的窮人玩家,此刻徹底絕望,他目光呆滞地跪倒在地,任憑周圍慌張的人對他拳打腳踢。

雨水讓他變得像是煮熟的紅蝦,他倒在地上,像蝦米般将身體蜷縮成彎月,眼淚混着雨水滾在地上,下方,他嘴巴微微張開,伸出幹到發白的舌尖——

他在舔舐地上和雲層中渾濁的雨水。

他的嘴角被燙出了泡,而他卻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在一片誇張的争吵中,他的世界卻安靜到只能聽到雨滴落在地面的清脆響聲。

他的專屬系統提示音響起:[玩家XXX已經失去生命力]

同時,他所負責的虛拟世界天象突變,極端的碩大隕石猛地捅破大氣層,地上的人全都驚恐地看着天空異樣。

死亡,才剛剛開始。

回到副本。

此刻村裏所有的房屋門都緊閉,人們無處可躲,即使到短小的屋檐下,依然會被順着風飄來的雨給擊中。

昏暗和慘叫中,亮起一道明晃晃的燈光,衆人的目光被不自覺地吸引,皆朝那邊看去——

只見彎腰老婦站在一點了燈的屋外,對着所有玩家眯眼笑。

“來吧,各位。”

她微微鞠躬,身體往後退,漏出明亮的屋門。

閃電直劈在她面前,映出她蜷縮瘦小的身軀。

她的臉在這片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上面的皺紋,詭異的嘴角,印了老年斑的額頭還有白黑相接的發縫間潛藏的黑紅血漬。

老婦的面容再度黑暗,“唰唰”的雨聲下,只聽到她慈祥的呼喊。

“請進來。”

“小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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