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願攀附
文鸾的回門禮取消了,郎氏給族人的理由是她生了病起不來身了,但文靜知道,其實是因為吳姐夫去了外地不回家,而且怨恨父母給他娶這樣的小腳女人,文鸾不可能一個人回門,故而這場回門就不需要辦了。
此時江氏正去廚房清點了米糧,才放下心來,用多餘的錢給女兒扯了一身衣裳,親自給文靜做衣服。
利媽不由得又舊事重提:“太太,之前我跟您說的事情,您考慮的怎麽樣了?”
江氏咬斷線頭,不解道:“什麽事?”
“就是陸家的事情啊!”利媽急道,“老爺的新職位還不知道如何?若是不好,咱們二小姐怎麽辦?”
利媽這麽一說,江氏又陷入沉思,女兒生的水靈又是天足,也認得字,比文鸾那是好太多了。可是現在的李家就是破落戶了,門庭衰敗無權無勢,她怎麽好意思舔着臉去認這門親?可就這麽白白放棄了,很是遺憾。
此時手中的衣服也沒心思做了,江氏扶額:“我要好好想想,還要跟老爺商量商量。”
一般說商量那就是肯定了,利媽也放下心來,從江氏屋子裏出來就去了文靜那裏。這個時候文靜正在繡手帕,見利媽過來,忙讓她坐下,又拿了果子出來給她吃。
利媽笑道:“小姐別忙了,我是有好事跟你說呢!”
“好事?我能有什麽好事?”文靜前世過的心灰意冷,整個人的生命都是灰色的,哪裏會有什麽好事在她的身上。
利媽也不吊她的胃口,立馬道:“您還記得陸家嗎?就是陸向榮老爺家?”
這個人文靜當然知道,這是祖父李桂的得意門生,陸向榮的父親和祖父關系也相當好。這利媽一看文靜點頭,就笑道:“說起來當年您年紀小,倆家還定了娃娃親的,定的人是陸向榮的小兒子。”
若是以前利媽是絕對不會把這種事情說給文靜聽的,姑娘家聽不得這種事情,再者文靜又是個軟弱的,說了也沒用。可自從文靜使計挫了郎氏的銳氣,又順利從她那兒要到錢後,利媽就把她當大人看了。
陸家?如果利媽不提,她真的都差點忘記了。文靜回想起陸家就覺得唏噓,前世也是如此,母親給陸家去了信,陸家來了人接她去北平玩,說是讓陸向榮的太太見見她。當時全家人都很高興,以為她要嫁進陸家了,忐忑的文靜去了北平,她從來沒有遭到別人那樣的嫌棄。
婚事可想而知沒有成功,陸家的一切都做的沒有任何毛病,她們從一開始就贊成自由婚姻,不接受她這樣的舊式女子,讓她去北平也是知難而退。
所以今生的文靜對陸家沒有半分好感,她和利媽道:“陸家?早就忘記了,咱們家什麽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幹嘛高攀別人?”
李澹沒有能力嗎?不,他前妻宋男因為砍頭的事情被塑造成了英雄,與李澹離婚也讓不少人出書專門罵李澹,他帶着這樣的名聲才會舉步維艱。
她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并不想去高攀別人,也不想再受人白眼了。她是舊式女子,家無恒産,家族凋零,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是一個人,沒有作為人的感受。
利媽見二小姐如此自卑,忙道:“我的小姐哎,您這是執拗什麽?什麽高攀上高攀不上。當年陸老太爺還在的時候親自栓婚的,雖然沒有信物,但千金一諾。咱們家的老太爺也幫過陸家多年,怎麽會是高攀?這明明是再續倆家的情誼。”
可利媽不知道什麽叫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或者說她懂,但總是做飛上枝頭的美夢,指望着文靜能夠飛上枝頭。
“情誼?利媽你真的想的太簡單了。”文靜扭過頭去,“我倒是希望平平淡淡的,我的家世您也是知道的,就是勉強嫁進去,也是受罪。大姐那還是十裏紅妝,吳家僅僅是個地主,就因為大姐鞋子掉出來,固然大姐有錯,但吳姐夫說不要就不要了。若大姐現在還是當年內閣大臣的孫女,他們吳家敢嗎?”
雖然說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郎氏未必就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她依舊不讓李澹過去探望孫女。究其原因還不是李澹無官無職,家道中落,彈壓不住吳家,萬一把吳家惹惱了又把文鸾退回來,還不是虧大發了。
人的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文靜從來不奢望去做什麽富家太太,她只希望能夠平安度日,找一個她所愛的良人,倆人能夠共度一生就好。
和利媽說完,文靜又去找了江氏,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打消江氏的想法。
江氏自己還心神不寧的,看到文靜過來,還以為是文靜過來吃飯,還說了一句:“飯點還沒到,你先在我這兒吃點兒米糕吧。”
文靜坐了下來,幫着江氏打漿糊,她問道:“媽,我聽利媽說了陸家的事?我想現在咱們門不當戶不對的還是算了吧。”
聽聞女兒這麽一說,江氏不高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情都是我們爹媽該操心的事情,怎麽利媽把這種話也和你說了?”
江氏的色厲內荏文靜一下就看出來了,她笑着站起來替姜氏揉肩,撒嬌道:“利媽以為是個好消息,所以跑來告訴女兒的,可女兒知道連大姐那樣有嫁妝的人都只能嫁個吳家人,更何況是我?我又有什麽比大姐強的,強行要和那樣的人家一起,這不是獻媚嗎?若是陸家有心,早該來信,哪裏輪得到女兒這麽上杆子?”
上杆子的就不是買賣,這也是江氏擔心的一點,可她還是有些遺憾:“我聽說陸家現在在北平做大官了,你若是嫁進去,肯定不會和媽一樣受苦的……”
“媽——”文靜停下按摩的手,“您當年也是嫁進了煊赫的李家,還是诰命夫人呢?現在諾大的家還不是說敗就敗了。這人哪裏能看得到以後,女兒自知沒有那樣大富大貴的命,也不想奢望。”
女兒的話讓江氏越發覺得對不起她了,因為女兒什麽都沒有,所以連親事也不敢高攀,她突然有些哽咽,轉過頭來拍了拍女兒的手:“好,媽知道了,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等攀附權勢的人。這事兒你的意見我也會和你爸爸說,咱們家的閨女這麽好,媽不會輕易就罔顧你的意思的。”
文靜這才放下心來,前世江氏之所以很快寫了那封信,也正是因為窮困至極,走投無路想讓女兒嫁個好人家。今生文靜讓郎氏吐了錢出來,文靜也把心裏話說了,所以江氏猶豫不決,沒有像前世那樣急急忙忙的寫了信給陸家。
事實證明文靜還是放心太早了,江氏把這件事告訴李澹後,李澹嘴上說不急,又笑言:“等我去了上海,有了差事,那個時候再和陸家提起此事,我們二丫頭的底氣也足一些。”
江氏疑惑:“這樣就行了嗎?”
李澹冷笑:“父親在世的時候幫了多少人,當年這門親事是兩家老人一起定下的,他們想不認就不認,根本不可能。”
一向把丈夫看作天的江氏哪裏還敢講半句話。
自打文鸾沒有回門,族裏說什麽的都有,郎氏也不像以前那樣随意出門了,還好等待了不下半個月的李澹終于收到肯定确切的消息,他在上海圖書館做管理員,職位雖然小,但是李澹充滿了信心,甚至讓全家一起去。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訴大家,他即将一步步的走上人生巅峰,只有文靜知道父親這個圖書管理員其實是個臨時職位,常常發不出薪水,一家人日子過的着實艱難。
但讓她現在不要勸父親去嗎?她肯定是勸不動的,如果沒有前世的經歷,她現在也會和家裏人一樣認為李澹以後是要做大官的。
同時,文靜也想去上海,所謂的大上海,十裏洋場。她想去那兒看看,增長見識,總比每天關在家裏繡花強。
她讓利媽又當了一幅首飾,把錢給了江氏和李澹用做船資和生活費用,從紹興到上海并非是一兩天的路程,路上吃喝拉撒要花的錢也不少啊?
這次郎氏算是揚眉吐氣了,兒子要去上海了,她們全家都跟着去,可不是好。就算看到江氏也沒之前那麽針鋒相對了,還和她說:“你要趕緊留一個人下來守着門,我看利媽就很不錯,她們一家子人都是本地的,她兒子又大了,你正好讓她替咱們家看屋子。”
語氣雖然好,但一開口就是要讓利媽留下,江氏當然不願意。利媽這人幹事利落,雖說是李家舊仆,但和她親近,相當于是她的左膀右臂了,若是沒了利媽,她又指使不動順婆,蘇嬸又是老太太的人,也不會與她親近。
文靜看出江氏的想法,便笑道:“利媽是我的乳母,她一直伺候我們母女,祖母就讓她跟着我們去吧。再說虎子哥力氣大,能幫着做不少事情。”說起來利媽對她最真心,虎子哥雖然憨憨的,但是能做不少事,文靜也不想讓利媽離開。
“說的倒是輕巧,咱們家哪裏有錢再請傭人?你們不會再拿我的棺材本吧?”郎氏是越來越不滿意這個孫女了。
文靜繼續道:“她們的工錢我來發就是了。”
利媽做了一輩子的傭人,在這裏守着老宅,糧食什麽都沒有,說不定就得餓死。如今這年成能夠不餓死就是再好不過了的。
“你這個口氣也太大了?”郎氏瞥了她一眼。
家裏的人越來越不受控制了,郎氏氣惱,這個時候江氏幫着女兒道:“媽,您別怪文靜。她年紀小,一向和利媽親近,利媽的工錢我出就是了。”
“那你說家裏誰留下看家?”郎氏口氣不善道。
江氏畢竟管家多年,雖然唯唯諾諾,但是打理家務也是一把好手,她笑道:“咱們宅子很大,我找三嬸那裏去問了問,杏花溪之前遭了災的人中有無家可歸的,我選了一家老實的,也當是做了善事。再讓咱們族裏的五老太爺過來住着,五老太爺那邊答應,一年送我們三十斤糧食。”
“喲,外邊的人可不行。五老太爺也就罷了,你三嬸找的人肯定不行,不如這樣我讓蘇嬸留下來,讓五老太爺把糧食給蘇嬸就好了。”郎氏可不願意自家進來外人。
郎氏松口的原因是因為她本來就對蘇嬸不滿,這其中少不了順婆在中間挑撥離間,但因為想先把兒媳婦的左膀右臂砍下,所以沒有先提蘇嬸,但既然江氏母女自個兒拿出體己補利媽,她也不說什麽了,只要不是公中的錢,那就無所謂。
滿心期盼去大上海的蘇嬸得知自己要留下來,氣憤極了,還是文靜悄悄透話說是老太太定下的,蘇嬸這才安靜下來,同時心裏暗恨在老太太耳邊下蛆的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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